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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偏偏不在 ...

  •   “本王斩杀你军主帅!降者不杀!!”
      “我已斩杀你军主将!降者不杀!”
      “我已斩杀你军前锋!降者不杀!”
      丢盔弃甲,兵戈止。
      “臣携先帝遗诏,代百官,叩迎新君!”慕知远双手奉着圣旨,朝着齐晟走去,掀袍跪地,“拜见陛下!”
      一旁的骆时顿时就蒙了。
      他僵硬地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身边的齐晟,一开口就已经开始结巴,“新、新君?”
      “你不是、慕岁宁的弟弟吗?”
      “我是。她是姐姐,我是弟弟。”齐晟回答。
      然后转头看向齐岸,“皇叔……”
      却见齐岸黑着一张脸嘀嘀咕咕骂骂咧咧:“真是、连个掏遗诏的机会都没留给我。”
      但还是掀袍而跪,“臣、叩迎新君,拜见陛下!”
      凌景驰跪地叩首,“臣,叩迎新君,拜见陛下!”
      赵刚怼了一下骆时,跪地:“末将,叩迎新君,拜见陛下!”
      骆时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跪地,“末将,叩迎新君,拜见陛下!”
      “叩迎新君,拜见陛下!”
      齐晟小小的身影立于天地。
      放眼四望,有很多人了无声息地躺着,有很多人以她为中心跪着。
      “诸君、平身!”
      慕知远站起身来,拱手躬身,“请陛下移驾回宫,主持大局。”
      齐晟没有立马答应,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示意稍后。
      “等一下。”
      他朝着一旁走过去,那个方向,躺着一具尸体。
      越丹蹲在她跟前,在风雪中颤抖着朝着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始终颤抖在风中。
      “越将军。”
      越丹应声回头,收回了手,起身,退到一侧。
      齐晟在隔着好几步远的距离,站了好久好久,才终于积攒出力气,抬动自己的脚步。
      他迟缓地靠近慕书安。
      比他从见到慕书安起的这段时间里,每一次都要慢。
      齐晟走到慕书安跟前,膝盖缓缓弯曲。
      却被南叙一把拉住,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托着他的胳膊,让他站直了身体。
      “陛下,不行。”
      南叙看着齐晟,缓缓摇头,低声道。
      不行吗?
      齐晟与南叙对视,良久,回头看着地上的慕书安,“姐姐的脸脏了,我想替她擦擦。”
      “你得站着,不能哭。陛下。”南叙提醒他,“你想想,如果是她,她想你怎么做。”
      齐晟哑然。
      “凌子期他……真的死了吗?”齐岸问出了那个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没有。”越丹面色如霜,“他受了重伤。为了不耽搁行军,令我带援军先行。”
      寒风吹过,卷起刚落下的白雪。
      “那怎么办?”
      凌景驰慌乱地问:“我们、没有人接住她。子期回来、怎么办?”
      闻言,在场所有人都沉痛阖眸别开了脸。
      风吹动雪地的那抹天青色轻轻的颤动。
      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戛然而止。
      “都围在那儿看什么呢?”凌寒归骑着高头大马,背靠最后一抹余晖。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笑着落在齐晟身上,“小殿下!”
      翻身下马朝着齐晟走过去,一边走一边笑着打趣:“哦对,该唤你陛下来吧?”
      众人回头,望着他,然后纷纷后退,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于是,他一眼望过去,视线的落点就是躺在雪地里的那个人。
      他甚至都看不见慕书安的脸。
      可那抹青色和天青色下的红衣上繁复的金丝蝠纹直直地撞进他的眼底时,他浑身的血液倏地僵凝。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沉入大地。
      他两腿一软,跌跪而下。
      凌景驰想扶住他,却晚了一步。
      “子期。岁宁她……”
      他看着凌寒归挪着膝盖朝前,一步一步挪向她。
      凌寒归颤着手,抚开她脸上的积雪,抖着手去抹她脸上的血迹。
      “怎么搞得怎么狼狈,你平时、、、、不是挺爱干净的吗?”
      喉咙干疼,宛如针刺。
      他抹了满手的血,然后想起什么,“等我一下啊,你给我绣得帕子我带着呢,我取出来给你擦擦。”
      凌寒归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那张帕子,刚伸出手,才发现,那帕子不知何时已经被自己伤口的血浸染。
      “呀。我给弄脏了。”
      他握着那血染的手帕,哽咽乞求:“要不、、你骂我吧……”
      分别前,他同她说,只要她在这里,他就一定竭尽全力回来见她。
      他说,他将成为那个穿破夜色回到她身边的人。
      所以,他回来了。
      “安安,我回来了。我说到做到。我回来了。”
      凌寒归将她抱在怀里,强忍着哭意,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咧开一个超难看的笑,就像从前很多很多次一样,笑着拍落她身上的积雪。
      拍着拍着,手掌拂过她天青色外衫底下的嫁衣。
      火红得像一团火,好烫手。
      可又好冰冷,寒气顺着掌心,冻结他浑身的骨血。
      “安安、安安、”
      他搂着她,不断地轻唤。
      “安安我回来了,说好的,我回来娶你。我说话算数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那时她说——回来娶我,或者,我来殉你。
      所以已经做好准备赴死的他,拼尽全力,生死边缘徘徊数回。
      一想到他的安安要是殉了他,他就舍不得,始终不敢踏进阎王殿半步。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安安,我在这儿呢,你要去找谁?”
      “安安,我还在这儿啊……”
      “安安。”
      “安安你不要我了吗?”
      “那老和尚不是说你长命百岁吗?”
      “怎么就、怎么就是你?”
      “安安,怎么是你呢?”
      “不是说,你梦见的人是我吗?怎么死的人是?”
      他反复唤她,反复地问她。
      始终不肯接受。
      委屈又悲痛。
      他怀抱着爱人的尸体,就这样被抛弃在大雪中寻不得方向。
      可他的安安靠在怀里,却早已冰冷僵硬。
      “子期……”凌景驰心疼地开口,可也不知该从何劝起。
      “嘘。别吵。”凌寒归搂着他心爱的姑娘,如少年执拗,“下雪了,安安就总容易犯困,我得背她回家了。我答应过她的,不管走多远,我都要背她回家。”
      “回家。对,回家就好了。”
      他撑着身体,背起他的安安。
      “我们回家。”
      抬脚走了两步,安安的胳膊直直往下垂。
      于是他的腰不得不再往下一些。
      生怕安安滑落,他背着她往上掂了掂。
      于是,一个铃铛从安安的衣袖中掉了下来,砸落在雪地,。
      那一刻,凌寒归站在原地,仿佛脚下生了根。
      “铃铛?”
      “你总是不爱吭声。我问书院有个叫越丹的小姑娘找的,跟你一般大。你要是不想说话,你需要我做什么,就动一动手腕,摇一摇,我就知晓了。那你难受的时候别闷着,要叫我。”
      然后她拗不过他,摇了摇铃铛。
      于是他开心不已。
      “我在!我在!我在!”
      “我在。”
      凌寒归看着那个,他亲手系在她手腕的铃铛。
      泪水在风雪里模糊了视线。
      “安安,我在,我在呢……”
      他的僵在原地,走不得,也弯不得膝。
      地上那么冷,他舍不得把他的安安放下,再冻着她。
      可那是他亲手系在她手腕的铃铛。
      见状齐晟抬脚上前。
      “陛下。”南叙伸手拉住他。
      齐晟没有再犹豫,挣开南叙的手,快步上前蹲下身捡起了那个铃铛
      他捧着铃铛,用袖子和手小心地擦了擦上面的雪和不存在的尘埃,递给凌寒归。
      可抬眸,恍然凌寒归背着慕书,根本空不出手来。
      他像个笨拙的小孩,“要不,我,我给、给你系……”
      话到一半,只见凌寒归弯腰低头,咬上系铃铛的带子。
      手上一轻,心头一空。
      他虚握了一下掌心,将手藏到身后。
      抬头,凌寒归已经背着安安,咬着铃铛的带子走向他们回家的方向。
      他每走一步,铃铛便不轻不重地叮响出声。
      每响一次,就像是安安在对他的唤声。
      “我在,安安我在。”
      每响一声,他都在心中如是回答。
      他背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像从前的许许多多次一样。
      “他们带你走多远,我都能把你背回来。”
      【像、今天一样?】
      “对!像今天一样!不管走多远,我都背你回家!”
      叮——
      “我在,安安我在。”
      铃铛耳边低响,往事心头萦绕。
      “怎么会有血的味道?谁受伤了吗?”
      “唔,可能是我受伤了……”
      “不过,心里受伤,怎么也会有血味儿?真是奇怪……”
      叮——
      “我的凌寒归,是迎风屹立的帅旗。能疾驰荒野 ,带迷失的同袍回家;也能剑指国境,一寸不让”
      叮——
      “安安我在呢。”
      叮——
      “安安,过几日我再上门提亲,若是太傅仍旧不答应,待明年春雪融化,我带你私奔吧……”
      叮——
      “安安,太傅答应我们的婚事了。”
      叮——
      “安安今夜好梦入眠,待明儿一觉醒来,为你准备了十年的聘礼,全都抬到你院子里来。”
      风雪中的归途,铃铛一响又一响。
      凌寒归在心里一点一滴回想。
      可是他想了又想,一遍又一遍,所有的爱意和悲痛却只能埋在心底。
      因为——这场大战死了太多太多人——他的爱人,是其中一个……
      叮——
      “我在,我在呢。”
      叮——
      “我在呢,我在呢。”
      叮——
      “我怎么就……”
      “偏偏不在呢……”
      凌寒归背着慕书安,一踩一个印子。
      茫茫的雪色。
      天地间,只留下悠长的脚印,一串。
      这场雪,下得很大,很久。
      大战止。
      这个冬日的最后一场雪,在慕书安离开人间的这一晚。
      停了。
      凌寒归安顿好慕书安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勤政殿。
      进门时,该到的人已经到齐了。
      齐晟端坐在位,南白榆和齐岸分别坐在他两侧的圈椅。
      南叙立于南白榆身后。
      凌景驰站在齐岸旁边。
      越丹往后好几步的距离,于那屏风前沉默。
      凌寒归只是默默走到角落处的一个小脚踏坐下。
      众人都关注着他,却又都不知如何关心,便只能默默目光追随。
      南白榆收回目光,看向齐晟,开口询问:“关于降军,陛下如何打算?”
      齐晟也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回望着南白榆。
      “朕要晏国未婚嫡女入云照,长居安国寺,为我云照亡魂祈福诵经。要晏国国君最宠爱的儿子为质十五年。”
      他神情沉静,语速不徐不疾。
      不再是跟在慕书安身后的那个弟弟,也无需什么一夜成长。
      只是离开了慕书安,他就做回了原本的自己。
      倒是一旁的齐岸猛地站起来,“这根本不可能!齐晟,你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太过震惊,话出口了,脑子才追赶上。
      对上南白榆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正色,“陛下,你这要求,晏国根本不可能答应的。”
      齐晟稳坐于位。
      “若他不愿,那便广告天下,是晏国的国君,舍弃了他的子民。朕将手持天子剑,请三军将士,代边境至扶光十七城的血路英魂,送宿仇,赴黄泉!朕将砍下所有晏军的头颅,运往边境,送归故国。”
      “陛下糊涂!”饶是南白榆也忍不住劝说,“云照方定,怎可行此暴虐之举!!!!会引天罚众怒的!”
      可齐晟执意坚定,面不改色,掷地有声。
      “若残暴可护我臣民,可守云照太平,可叫四方诸国畏惧不敢再欺;我愿受天谴,做暴君!从今往后,对踏我边境来犯者,立杀无容。”
      “胡闹!”
      南白榆沉着脸重重地拍在圈椅之上,也不再委婉避让,“南叙都与我讲了,你根本就是为了一己私欲怨!”
      话到这里,南白榆也顿了一下,不再往下全然摊开。
      只是语重心长道:“陛下,你如今已为一国之君,万事当三思!不可胡为也!”
      齐晟迎着南白榆责备又期盼的目光,毫不避讳,坦然承认。
      “先生,朕承认此举有为岁宁姐姐缘故。这是我欠她的拜师礼。”
      提及岁宁两个字,一时间屋内的人,神色各异。
      齐晟一脸坚定,不为所动,“但也是朕谨而慎之的决定。”
      “你管这叫谨慎?”饶是齐岸,也觉得齐晟有些武断了。
      尽管他觉得齐晟为了慕岁宁已经变得有些疯魔。
      但关于慕岁宁的事,他不好多争执,不然——
      他瞥了一眼坐在那小脚塌上的凌寒归。
      不然疯的就不止齐晟一个了。
      “若因此举,触及众怒,晏国兴兵再来。我们别说兵力,就咱这没几个铜板的国库,拿什么跟人家打?”
      “有的。”齐晟说。
      齐岸错愕,“什么?”
      “姐姐算过了,有的。”
      她什么都考虑过了。
      在晏军还没有打到扶光城门口时,她就同他说过遗留问题了。
      她说:“殿下,他日晏国投降,便面临两国议和。议和谈判是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若输毫厘,将来便是烙印在云照脊骨之处的永世耻辱。”
      他问她:“那当如何?”
      她告诉他:“若你足够强大,便不容讨价还价。殿下,我有一计,有私心,虽疯,但有用。可振民心,可震四方,可保太平!你且过耳一听。待你高坐明堂,耳听八方,无有中意时,可纳入考量。只是,若行此举,殿下恐将承受千古骂名。”
      那时,他问她:“世人谩骂,姐姐可怕?”
      她回答他:“我自不怕。”
      他一双眼睛望着她,像是在回答她他的选择,也像是在向她讨一个夸奖。
      “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那天,她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没有夸他。
      所以,他再也等不到她一句肯定的奖励。
      殿内安静,无人回应。
      于是,齐晟又重复了一句:“姐姐算过了,有的。”
      “有的。”一直坐在角落的凌寒归,缓缓开口肯定了齐晟,“我们有足够的兵力和财力,再战一场。”
      “哪儿来的实力?”齐岸出口反驳,“哈,我知道你沈记财大气粗。兵力呢?我们这头一斩,别说送,还没装箱呢,那头就大军压境了。怎么,我们砍个头,先调个军?他们又不瞎!”
      “不用调。”
      他抬头,一双眼睛满布血丝,“即便大军压境,凌家军在呢。”
      对上众人的疑惑,凌寒归才细细解释。
      “此次回援的,是陛、、、是先帝令我在民间练的兵。立的是凌家军的旗帜。但实际上,凌家军一直守在边境,未动一兵一卒。原本……”
      话及此,他还是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两个呼吸后,才复而补充道:“原本一开始,她就是这样安排的。”
      闻言,齐晟扭头看向了一脸沧桑疲惫的凌寒归。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也因为,那日和邱老头他们密会。
      慕书安说,这些都是凌寒归安排的。
      如今,凌寒归语。
      她就是这样安排的。
      话落,四下静默半晌。
      最后还是齐岸猛地一拍大腿,结束了这件事的争执。
      “那还纠结什么?到我屋里来打家劫舍!我杀他不是天经地义么?!杀!若战事再起,你皇叔我第一个上!”
      然后他们说了另一件事。
      因为慕书安的离世,齐晟想让她入葬皇陵,牌位供于太庙,享云照万民香火。
      对于这件事,无人反对。
      只是他们也没有人应声,只是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凌寒归。
      此事如何定,凌寒归没有立马回答。
      但消息却不胫而走。
      “怎么还这样子呀!雁西侯府就了不起?就能把人拒之门外?”
      慕家四房媳妇林钰希也顾不得什么失态不失态的,叉着腰站在雁西侯府门口,气得一张脸通红。
      “就是呀!我们也是送了拜帖的,把我们拦在大门外头,算怎么个回事?”宋琳月也跟着帮腔作势,“我们尚书府也是有脸面的!”
      而大房的叶疏薇静静地站在两人身侧,只是凝视着雁西侯府的大门,一言未发。
      但因着林钰希和宋琳月两人的闹腾,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这时,凌采珺跨门而出。
      林钰希和宋琳月一看,方才被下人挡在门外的尴尬与掉面,立马就找补了回来。
      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个脸面,能让雁西侯府老夫人亲自到门口迎接的。
      谁知,那嘴角的笑容才抬了一半,就听到凌采珺疲倦地摆了摆手。
      “我雁西侯府近日有事繁忙,不接贵客。各位还是请回吧。”
      林钰希当即就垮脸不乐意了,“我们自然是要回的,但是岁宁得跟我们一同回去。”
      闻言,凌采珺的神色当即一冷,“若这位夫人能让岁宁站起来,跟着你走回去,老身自也不会阻拦。”
      她们登门就是要接慕书安回去的。凌采珺这意思不就是不放人么?宋琳月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老夫人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呀!岁宁都没了,怎么能自己站起来!”
      眼间凌采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叶疏薇这才抬手轻轻地压在了宋琳月的手臂上,“二弟妹。”
      宋琳月立马停了声儿。
      叶疏薇上前两步,恭敬福身行礼,“老夫人,此乃慕家家事。今日上门实在唐突,还请见谅。但死者为大,还请老夫人让我们带岁宁回去,好让她入土为安。”
      这话说得,有理有节的,多情真意切。
      凌采珺却不吃她这套,毫不留脸面,“她在时,没见你们对她上心,人没了,还关心起来了?难不成慕家可是忘了,慕岁宁早已被你们从族谱除了名的。”
      除名这件事,叶疏薇自然也没法反驳。
      但——
      “可侯爷与岁宁的婚书已毁,既然两人婚事已退,岁宁还在侯府,便是于礼不合。左右,岁宁母亲还在的,母女一场,总归是要替她操持呀。”
      凌采珺冷哼一声,“那便不劳大驾了!慕家岁宁与我雁西侯府的婚事早已作罢。但城郊罗家夫妇的孙女慕书安,虽与我孙儿未行大礼,但婚书早已过了官府的。自然算作我凌家媳妇。陛下有心让她葬入皇陵,入太庙;就算最终无果,那埋的也是我凌家坟地,进的凌家祠堂。与你慕家何干?!”
      “这……”
      叶疏薇着实没有想到还有这一茬。
      她想来不做那些失态的事,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接话。
      可偏巧这个时候,沈琬宜从人群中走上前来。
      林钰希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拉过来,“五弟妹!你可算是来了!”
      也看出来了,凭他们,是没办法从凌采珺这里把慕岁宁带走的。
      于是林钰希眼珠子一转,立马就面朝围观方向,掩面假哭。
      “大家来看看!女儿在外头没了,却不让做母亲的操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点小把戏,凌采珺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她落在沈琬宜身上的目光也不免锐利了起来。
      “你也是来要岁宁的?”
      若是沈琬宜非要,她却按着慕岁宁不放,确实说不过去的。
      可她那个痴孙儿……
      “不是。”沈琬宜淡漠答到。
      “五弟妹。”叶疏薇也是一愣,随即立马低声提醒沈琬宜,“入太庙,这可是莫大殊荣,这……”
      从来安静,听之任之,不反驳的沈琬宜,数年里,第一次打断了她说话。
      “慕氏族谱已除,我与她母女缘分早尽。她葬皇陵也好,入太庙也罢,与我,与慕家没有任何关系。大嫂刚刚也说了,死者为大,还请莫要扰她清净,让她入土为安。”
      沈琬宜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说话也未有多大声。
      但是说出的话,却叫她们三人心头一颤。
      “若几位嫂嫂执意,现在来劝的是我,再过一会儿,可能就是要大哥上门赔礼道歉,脱朝服,摘官帽,为天下人耻笑了。”
      说完后,沈琬宜转过身,抬头望向台阶之上的凌采珺,“打扰了。”
      眼眸半垂,思索了片刻,朝着凌采珺福了福身,“有劳。”
      凌采珺明白她这是将慕岁宁的身后事交给了雁西侯府。
      虽然她如此行径确实避免了不少麻烦,还满足了她那痴孙儿。
      可到底她是慕岁宁的生母,也意味着……
      终究,凌采珺心软,“她出殡那日,我会差人告知与你。”
      “多谢。”沈琬宜朝她浅浅点头,“不过,不必了。”
      她扶手而立,袖中放着一枚平安符。
      她说:“她何时来由我定,何时走随她意。”
      “告辞。”
      沈琬宜走了。
      慕家那三房的媳妇也走了。
      人群也渐渐散了。
      凌采珺转身进府时,瞥见石狮子旁的凌寒归,停住脚步。
      她招了招手,凌寒归抬脚上前。
      “你方才都听见了?”
      “嗯。”凌寒归点头,“陛下的好意,我谢绝了。皇陵那个地方,她不喜欢。太庙,太暗,她也不喜欢。”
      凌采珺倒是毫不意外,也应了一声。
      凌寒归扶着她进府。
      她抬手轻轻地拍在凌寒归的手背,“那咱们就挑个她喜欢的。”
      凌寒归低头看路,仔细着凌采珺的脚下。
      “谢谢奶奶。”
      凌采珺深深看了一眼凌寒归饱满的额头,许久后,“此事不急,急不得。慢慢挑,好好挑。”
      因为沈繁锦的离世,凌采珺本就是锥心之痛。
      只不过先前因为大战在即,她强行将所有的悲痛压在心底,强行振作。
      他下朝归来,陪凌采珺用了一些吃食,才牵了一匹马,赶往安国寺。
      齐晟在安国寺的禅院负手而立。
      他静静地凝视着那棵大树的根部,虬扎在院中。
      慕书安曾在那里坐过,一坐,就是半日。
      他也曾和明悟跟玄诚坐在那里玩耍,阳光洒落下来,铺开好看的花纹。
      “陛下。”
      凌寒归跨进院门,南叙低声提醒齐晟。
      齐晟收回神思,见人都到齐了,才转身抬脚走上那间屋子的台阶。
      “姐姐说,她在这里放了一份心意。”
      他说话着抬手,掌心放在冰凉的门框。
      其实慕书安不是这样说的。
      慕书安说:“殿下,我在安国寺放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那是凌寒归和齐容为你准备了十五年的礼物。我没什么本事,就稍微替你归纳整理了一下,勉强算我一份心意吧。”
      “嘎吱”一声,门被齐晟推开。
      里头满满当当放了两面墙的书。
      有一些是慕书安是在安国寺新写下的,还有一些是慕书安让影卫从湖心居搬过来的。
      齐晟站在那高高的一墙书架前,仰着头,密密麻麻的册子晃花了眼,也拨乱了他的心。
      南白榆走到从前慕书安坐的那个书桌前,翻开上面的一个册子,率先打破僵局:“这里、记录了这么多人,都是岁宁写的。”
      凌寒归环视了一圈屋内,有一瞬间恍惚,回到了慕家的湖心居。
      “这里,算是另一个兵户吏三部名录。从前放在她住的湖心院,经由她手整理成册。”
      那些每一册,每一页,每一个字都由她落笔写下。
      “陛下。”凌寒归望着齐晟的背影,不知何时,那个才到他大腿的小孩,已经背脊□□。“此举乃臣与先帝从前迫不得已铤而走险。但与此中诸位无关,他们心向云照,一腔赤诚,还请陛下,在合适的时机,让他们得见天日,得配应有之位。”
      闻言。
      齐晟身形一顿,眨了眨眼,转身回望。
      好像那一日,慕书安还站在他的跟前,同他说:“殿下,他们愿蛰伏暗夜,不代表,他们不配见天光。相反,他们,值得。”
      然后又停顿了好一会儿,许是觉得世态多是炎凉,便又妥协退让,“倘若,将来殿下不愿意,或因诸多阻碍举步维艰,至少请你,莫加风雨。”
      可是,她交代的事,他怎么会不愿意。
      何况——
      如她所言,他们、值得。
      “侯爷放心,姐姐交代过了。朕会的。”
      凌寒归一怔。
      交代过了。
      她也交代了。
      许许多多的情绪在心头深深浅浅汨出,久久的,再开口,他也只能干干地应一声,“啊。”
      只有南白榆,握着那一本册子,认真严肃地说:“这些人,是否都能用,如何用,怎么用。还需仔细斟酌。”
      “来来来!劳驾让一让。”小和尚吃力地抱着一大挪册子,就差蹲着马步,一摇一晃地往里头走。
      好不容易把那一大挪往小几案一放,“哎哟,看着没多少,抱着还挺沉的。慕施主这心意,怪重的嘞!”
      一听到慕书安,一旁的越丹立马阔步上前。
      手刚伸出,就被小和尚张开手臂阻拦,“不行不行。慕施主说了,这是个李碧霞的。除了陛下不给看!”
      闻言。越丹不再坚持,握空掌心,收回了手。
      “咦。”小和尚歪着脑袋,盯着越丹看了又看,“你应该是哪些山茶花的主人吧。慕施主给你留的心意在旁的院子。一会儿我领施主前去。”
      齐晟上前,翻开最上面那一册。
      手指拈着书页轻轻颤抖。
      好久之后,南白榆出声询问:“陛下?”
      齐晟将书页落下,合上册子。
      “是姐姐写的名录,没有平生事迹,只有名字。以颜染分别勾画批注好了。是否可用,如何用,用在何处……都、写清楚了。”
      都写清楚了。
      这一次,南白榆也沉默了。
      门窗开着,风穿过屋内,不知是谁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挂在架子上的那一展薄绸如心事滑落而下。
      “这……”
      凌寒归望着那架子上的画,张了张口,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还是齐晟接着说:“这是姐姐画的。姐姐说,这是她的妄念。”
      话落,越丹就嗤笑一声。
      “那什么妄念?”越丹瞥向南白榆,“那是她及笄后,自己喜欢的每一本书,和凌寒归替她走过的每一条路,以及鸿雁书笺收到的每一份礼物。”
      “太傅是她的先生。”越丹转过身来,正面面对南白榆,直直地盯着他,问他:“可知这是为何吗?”
      最终在越丹的凝视下,南白榆愧疚垂眸,哑声:“因为……”
      南白榆知道。
      可是南白榆也说不出口。
      一张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张张合合。
      越丹盯着南白榆低垂的头,冷笑着地替他说:“因为从她及笄之后,就再也没能离开过扶光城。那上面的每一笔,都是她的求而不得。”
      话及此,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猛地撞了一下她的心脏。
      越丹恍然,喃喃苦笑,“是啊,这可不就是妄念嘛……”
      凌寒归的手掌抚过画卷之上的线条,手指勾勒着每一处落笔,然后缓缓收屈手掌,将它握在手中。
      猛然折身朝外中了出去。
      “侯爷?”齐晟最先反应过来,“越将军,快追上去,别叫侯爷做了傻事!”
      越丹动作最快,齐晟和南叙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转过拐角,便瞧见凌寒归揪着怀信住持的衣领,强忍着蓬勃的怒意质问他:“你不是说,她天赋异禀,金尊玉贵,长命百岁吗?”
      怀信面色淡然地由着他怒意难控。
      他沉静地回答:“阿弥陀佛。那一屋子的东西,是不是天赋异禀?她托生尚书府,做太子伴读,作侯爷妻,算不算的金尊玉贵?”
      “可她死在了二十岁!!”凌寒归双手揪着他的僧衣,崩溃低吼,“二十岁!!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命百岁?!”
      骗子!
      “施主。天给了她百岁,定然就有百。”
      “那你告诉我,她剩下的八十年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啊?”他固执地质问,蓄着泪,红着眼。
      如果真的有一百年。
      为何偏偏她死在了二十岁这一年?
      如果真的有一百年。
      谁来赔她剩下的八十年?
      如果……
      如果……
      谁来把她还回来——
      可是怀信一直都坚持。
      “天不会骗人,这八十年寿数,究竟去了何处,用在何处,只有慕施主才知道。你问老衲,老衲也不知晓。”
      “骗子!”凌寒归揪着的僧衣的手最终还是松开,“早该晓得,你个骗人的老秃驴。我就不该……不该……就不会……”
      凌寒归望着湖心居一片荒芜废墟。
      脑海中想着怀信的话,心中一片懊恼。
      “明明我平日里总跟你念叨老秃驴时光神棍不可信。可他们说老秃驴批命从未出过错时,我怎么也跟着信了……”
      “竟然还那么放心的,把你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不止是他。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信了。
      所以……
      他们担心过慕书安会受伤,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
      她会死。
      因为安国寺的住持给她批了命。
      天赋异禀,金尊玉贵,长命百岁。
      可偏偏,从未错过的批命,在她这里,错了。
      “她令影卫搬完东西,便焚烧殆尽了。”
      慕知远得知凌寒归到了湖心居,本是不想管的。
      可又想着这两人一起风雨这么些年,终究还是一声叹息碎在夜里,起身走了这么一趟。
      他看着曾经那个敢在慕程君面前放肆的少年,如今颓着肩,绝望无助淹没在寒夜里。
      慕知远低声地解释为何眼前一片废墟的缘故。
      然后想了想,斟酌许久后,安慰:“许是怕、睹物思人吧。”
      凌寒归不屑嗤笑,“大人真会说笑,这慕府上下百来口人,谁会想起她?”
      然后笑意渐渐在夜色中凝固。
      “我会。”
      他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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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别问,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谎—— 同名动漫小视频短剧《人间褪色》已上线。 主题曲《雪覆人间》、《人间褪色》已上线。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