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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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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南边有条河,白天不显,但夜里风吹来,能听见水撞桥墩的声音。梁书悦在靠近河边的旧公寓租了一间单人房。
十八平米,带阳台,小小的厨房贴着旧花砖,窗外有两株夹竹桃。房东留了一口电磁炉,一只小汤锅,还有一把退色的木柄铲子。
梁书悦把锅刷干净,放在炉上。第一顿饭煮的是番茄蛋花汤,蛋液下锅时她迟疑了一秒,仿佛在找一只不在场的调料罐。
屋子很安静,汤咕嘟咕嘟冒泡,梁书悦坐在折叠椅上喝汤,突然就想起那句:“你手别离炉太近,小心烫。”
学校离梁书悦住处不远,她每天踩一辆二手单车上课。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有一次店员在收银台后面放歌,是那首老粤语歌,音响劣质,节奏模糊,但她还是认了出来。梁书悦在饮料柜前站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拿。
出了门,风有些凉,梁书悦顺手把衣领扣了扣——那个动作让她愣了下。像是某天夜里有人帮她轻轻掖过被角,但她已经不记得那人是站在哪头了。
月中那天,下了场雨。梁书悦在阳台收衣服时发现阳光下有股味道,是湿粉皮刚从锅里捞出来时带着那股蒸汽和薄荷的味。
她把那件裙子又晒了一遍,但味道没散。于是她坐下来,在手机里写:“回忆有时像饭后剩下的汤,热的时候舍不得喝,凉了又不敢碰。”
快过年了,她也不打算回家。隔天她写作业到凌晨,突然想吃辣。她自己下楼买了干米粉、牛肉、酸菜。煮的时候忘了关门,邻居经过,说:“这味道怪熟的。”
她笑笑:“是乡下吃的那种。”
但她没说,是哪个“乡下”。
因为那地方已经不只是地理。而是梁书悦不肯说出口的那段日子,那口锅,那张摊子,那双没牵住的手。
……
节后第二个星期,街上的年味已经淡了。
便利店换了春季饮品海报,街角摊贩从腊味切换到卖青豆饼和杨梅糖水。她每天照旧上课、抄笔记、晚上在阳台听风。
某天清晨醒来时,她忽然记不清那巷子前最后一次落雨的样子。是蒙着白雾,还是带着芭蕉叶翻页似的响声?
她越想越模糊,像是有人悄悄把她的记忆从背包里抽出几张纸来。那天晚上,她关掉所有社交平台,在宿舍小灯下写了一封信。
她没打算寄,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该落在纸上,不然太轻了。
“林杨:今天是我走后的第二十六天。我没数,是刚刚收拾餐票时翻到日历才发现的,新城市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但也没你怕的那么难。我还是会被淋雨,还是会忘记晾衣服,但没有再忘记吃饭。今天做的是酸辣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放薄荷,却一直闻到它的味道。也许是记忆太久了,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自己煮开。”
她写到一半停了笔,窗外有风,夹竹桃叶在阳台上蹭来蹭去,像在提醒她夜太深了。梁书悦呆呆地望着窗外许久,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也许是一个突然买下的车票,也许是一个闻起来像你锅底的午后。但我知道,我还记得那条巷子,记得汤滚开时你的手,记得你没牵住我的那一晚。我也想知道,你还在那儿吗?你还,会不会开那口锅。”
她没写完最后一句,只把纸对折,塞进书架某本小说里,书页合上后,她躺下,很快就睡了。那一夜,她第一次梦见了摊子,也梦见了那口锅,又热又亮,汤正好。
……
梁书悦回去的决定并没有提前很久,在她接下导师给的项目时,可能就在心里偷偷决定了。
一个普通的星期六,她路过菜市场,看见一摊人在卖湿粉皮。摊主把粉皮一张张拉出来,折成扇面,堆在一只浅蓝色塑料盆里。
她站着看了几秒,脑子里突然响起锅里水沸的声音,很远,但很热,梁书悦转身回家,订了一张回那座小城的车票。
车次是上午十点四十六分,和她第一次离开时相差不过三分钟。两天后,她下车,踏进那条老旧的站前街时,风还是熟的。
有小贩叫卖,有风吹进发梢,有人在楼道口晒棉被。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像踩在一个画过的格子里。
不是怕忘,而是太熟。梁书悦知道转角后是洗衣铺,走过街口会有卖糖水的女孩,再往前,就是——那条她住过的巷子。
摊子的位置还在,只是炉子不见了。桌子收进去了,椅子被折起靠在墙边。她走近看,炉灶的位置上贴了一张纸。不是租售通知,不是清场告示,而是一行字:“每日午后,汤不煮,人在。”
梁书悦忍不住心里颤抖了一下,像一根弦忽然被风弹了一下。她走进去,发现小门虚掩。厨房窗户开着,灶台整洁,墙上挂着那只调料罐。梁书悦靠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
她没抬头,风先来了,然后才是他。
林杨下楼时,穿着一件洗得有些旧的深色T恤,手上还拿着抹布。他走到门口,看见她,没有惊讶,没有停顿。他只是站住,眯了下眼,像是在确认阳光下她的脸,然后轻轻地、缓缓地说了句:“你来了,就好。”
她没说话,眼睛有点发红,但没掉眼泪,她往前走了一步:“你还在。”
“你也还记得。”
“那锅呢?”
“洗好了,没起火。”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
“不知道。”他顿了一下,“但我也没打算不等。”
她没答,两人就这样站着,风从他们之间吹过,吹得树叶响了一阵。阳光落在巷口的地砖上,斑驳得像几年前某个夏天遗落的光。
“我回来看看。”她说。
“你要是留下来,”他慢慢说,“锅还热得起来。”
“我不确定。”
“我不催。”
她点点头,“我还是怕太热。”
“那就让它慢点滚。”
她笑了。
那个笑容不是重逢的狂喜,而是汤刚煮开时的那种暖——你闻得到它要来,又不急着喝。
林杨侧身让出门口,她没进屋,只靠着墙站着。他们一起站着,看巷子里的人来人往,听风在屋檐下响。没有告白,没有问“还爱不爱”,只在那个旧地方,再一次并排站着。
她轻声说:“我带了干粉。”
林杨点点头:“那就去买点酸菜。”
风又吹了一次,炉子还没点,但他已经走进厨房拿锅,梁书悦跟上去,阳光拉长他们的影子,那影子,在炉台前重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