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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无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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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铭是被竹露滴落的声响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第一时间望向玉床——姜无痕仍沉睡着,脸色虽依旧苍白,却比昨夜平和了许多。
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眉骨上,勾勒出清隽的轮廓,倒像是寻常人安睡的模样。
李千铭松了口气,撑着石壁起身时,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般疼。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虎口处还残留着强行凝聚灵力时留下的红痕,那是属于“李千铭”的痕迹,普通、甚至带着几分狼狈。
他不该再留了。
清风门的规矩森严,养父李永锋最恨弟子无故缺勤。
更何况这次他为了送姜无痕过来,耽搁了许久,回去少不得要受罚。
可比起这些,更让他坐立难安的,是此刻静室内的氛围——太安宁,太容易让人忘了彼此的差距。
李千铭指尖微颤,下意识想再为姜无痕掖好被角,手伸到半空又顿住,转而收回袖中攥紧。
他配不上这纤尘不染的谪仙,龌龊肮脏的心思会污染他。
这种自卑像藤蔓,在他心底盘根错节。
他最后看了眼玉床上的人,轻轻推开静室门。院外的朝雪似乎早已等候,见他出来,递过一个瓷瓶。
“这是凝灵丹,你灵力亏空得厉害,路上用。”
李千铭接过道谢,声音有些哑:“姜师兄醒了,劳烦谷主多照拂。”
“你放心。”朝雪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忽然道,“无痕醒了,会知道你做了什么。”
李千铭心口一跳,却慌忙移开目光:“不用了,只是举手之劳。晚辈告辞。”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凤鸣谷。驾着风刃掠过高空时,清风门的方向在云层尽头若隐若现。
他知道,回去后等待他的,定是李永锋冰冷的审视和苛责——或许会罚他去后山禁林面壁,或许会逼他立刻运转功法弥补耽搁的修炼,毕竟他这条命,从被李永锋捡回去那天起,就只是为了天赋与力量而存在。
风灌进衣领,带着寒意。李千铭攥紧了朝雪给的瓷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度,忽然想起昨夜昏睡前,姜无痕的呼吸拂过他手背的触感,轻得像羽毛。
他用力闭了闭眼,将那点不该有的悸动压下去。
清风门的山门越来越近,李千铭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沉默、隐忍,只懂埋头修炼的弟子。
有些感情,本就该藏在尘埃里,见不得光。
踏入清风门主殿时,李千铭做好了迎接冷斥甚至罚跪的准备,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然而预想中的苛责并未落下,迎面而来的,竟是李永锋难得一见的温和目光。
“千铭回来了?”
李永锋坐在主位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他从未听过的关切,甚至抬手示意他上前。
“看你气色不佳,定是在外面受了不少累。”
李千铭一愣,脚步顿在原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记忆里,养父的眼神永远带着审视与不耐,像在打量一件随时可能贬值的器物,这般“温和”,陌生得让他脊背发寒。
“父亲。”
他低低唤了一声,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李永锋却像是没察觉他的疏离,自顾自道:“你融合空间法则之事,为师已经知晓了。”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炽热。
“能引动法则之力,便是天命所归,往后这清风门,还要靠你撑起门面。”
李千铭心头猛地一沉。
原来如此。
不是因为他平安归来,也不是因为他护下了姜无痕,只是因为他成了“天命之人”,有了利用价值。
“弟子……侥幸罢了。”他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涩意。
“侥幸?”李永锋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极品风灵根本就罕见,再加上空间法则加持,这是何等的气运!”
他站起身,走到李千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这是从未有过的举动,力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你先回房静养三日,把亏空的灵力补回来。三日后,立刻投入修炼,务必将这法则之力彻底融合,精进修为,莫要辜负了这份天命。”
话语间,全是对力量的渴求,半分没有真正关心他伤势的意思。
李千铭低头应下:“是,弟子遵命。”
退出主殿时,阳光落在身上,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
他沿着石阶缓步回房,路上遇到的同门见了他,眼神都带着敬畏与好奇,与往日的轻视截然不同。
这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越发觉得窒息。
回到自己那间简朴的石室,他反手关上门,才卸下所有伪装,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李永锋的“好脸色”,比往日的冷斥更让他难受。
至少从前的冰冷是直白的,此刻的“看重”,却像一层糖衣,裹着赤裸裸的算计。
他从怀中摸出朝雪给的凝神丹,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瓷瓶。比起这里的“天命”与“期望”,凤鸣谷的那三日,静室外的守护,玉床边的微光,反而更像一场真实的梦。
只是梦总要醒。
李千铭将瓷瓶收好,闭上眼开始调息。三日后的修炼,他会去做。
不是为了李永锋的期许,也不是为了那所谓的“天命”,而是为了……若再有下次,他能真正有足够的力量护住想护的人,不必再像此刻这般,连喘息都带着身不由己的苦涩。
窗外的风穿过竹林,带着熟悉的清冽,却再也吹不散这方寸之地的压抑。
霍芙踏着云阶回到天衍宗时,衣摆还沾着秘境带回的尘土,脸上却没了往日的娇俏,只剩一片沉凝。
她径直穿过宗门大殿,无视了沿途弟子恭敬的行礼,脚步匆匆地走向后山那座常年云雾缭绕的院落——那是她父亲霍子安的居所。
“父亲。”她推开虚掩的竹门,见霍子安正坐在石桌旁推演星盘,青铜盘上的星轨在他指尖流转,泛着幽蓝微光。
霍子安抬眼,目光落在她略显凌乱的发梢上,眉头微蹙:“秘境之行不顺?”
“是。”霍芙走到石桌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姜无痕动了时间法则身受重伤,李千铭……融合了空间法则。”
霍子安指尖的动作猛地一顿,星盘上的星轨瞬间紊乱,几枚星子“叮”地弹起,落在石桌上。他沉默片刻,重新将星子归位,语气却沉了几分:“空间法则?看来天命之人是他了。”
“不止。”霍芙攥紧了袖角,“姜无痕这次伤得极重,是李千铭拼死将他送回凤鸣谷的。”
“秘境里有一句特殊的话。”
“双星引,孤月现,天命归处,缺一不可。”
霍子安抬头看她,眼底闪过锐利的光:“星轨所示,天地法则将现双生,一主破界,一主定序,本是制衡之道。但现在看来,这两人似乎已结羁绊。”他指尖轻敲星盘。
“天衍宗掌星象,顺天而行即可。”霍子安收回手,星盘上的光芒渐渐隐去。
“至于李千铭,清风门李永锋野心不小,怕是这颗‘天命之子’怕是处境堪忧。”
霍芙低头应是,心里却莫名想起秘境中李千铭护在姜无痕身前的背影,那般决绝,倒不像是个甘居人下的角色。
她转身退出院落,云阶上的风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凉意。
霍子安见女儿仍皱着眉,忽然话锋一转,指尖敲了敲石桌:“方才说的,不过是星象中已经亮着的两颗星。你当这天命之人,就只有一两个?”
霍芙果然愣了,抬头眨眨眼:“啊?不是吗?”
“傻丫头。”霍子安失笑,指了指她,又虚点了个方向。
“你那雷灵根霸道凌厉,引动天雷时连护山大阵都能震三震;还有崔家那小子,火灵根纯粹得能烧穿地心,上次宗门试炼,他一把火烧了半座试炼林,你忘了?”
霍芙眼睛瞬间亮了,方才的凝重散了大半,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您是说……我和崔向弋也可能是天命之人?”
“谁知道呢。”霍子安故意卖关子,“天命这东西,本就玄乎。说不定哪天你们俩斗嘴时,就把什么法则给撞出来了。”
“欸?!”霍芙一下子来了精神,拍着石桌站起来。
“那好啊!要是我得了雷法则,第一个就劈崔向弋那家伙——上次他趁我闭关,偷喝了我藏的桃花酿,还敢说我酿的不如他的果酒烈!”
她越说越起劲,方才的沉郁早抛到九霄云外,手舞足蹈地比划。
“等我掌控了雷法则,保管他每次跟我斗嘴,头顶就掉道雷劈他个灰头土脸!还有啊,他那火灵根不是厉害吗?我倒要看看,是他的火烧得旺,还是我的雷劈得响!”
霍子安看着女儿瞬间切换成这副咋咋呼呼的模样,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
这丫头,前一刻还为他人忧心忡忡,下一刻就能因为一句玩笑,琢磨着怎么用“天命”去折腾损友,倒真是他霍子安的女儿。
“行了,别在这瞎想了。”他挥挥手,“回去吧,下次见到崔向弋,记得替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把试炼林的赔偿款交上来。”
“知道啦!”
霍芙欢快地应着,脚步轻快地往外跑,路过竹门时还不忘回头喊。
“爹,我这就去找崔向弋‘切磋’一下,说不定真能撞出法则呢!”
看着女儿风风火火的背影,霍子安无奈摇头,眼底却泛起暖意。
罢了,有这份鲜活气,总比整日对着星盘皱眉头好。
至于天命如何,且让这些年轻人折腾去吧。
而另一边,正在调养灵力的崔向弋突然打了个喷嚏,疑惑地摸了摸鼻子。
“谁在念叨我?难道是霍芙那丫头又想来整蛊我?”
他撇撇嘴,手上火势却更旺了些。
“来就来,谁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