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朕痊愈了 ...
-
『50』
治疗进行到第三个月时,奇迹开始显现。肿瘤标志物持续下降,CT显示原发病灶缩小了。
张主任看着检查结果,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难以置信,"他摇摇头,"治疗的效果超出了预期。医学上很难解释,"他的手指轻点着片子上变淡的阴影,"但肿瘤确实在退缩。不过你的肝功能损伤严重,需要长期调养。"
我坐在轮椅上,能感觉到身后游松的手突然收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所以...他不会死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目前来看,病情得到了控制。很不错了"张主任谨慎地回答,"但必须定期复查,这种病例太罕见了。"
轮椅被猛地转过来,游松跪在地上紧紧抱住我,他的脸埋在我膝头,肩膀剧烈抖动。
我抚摸着他蓬乱的头发,三个月的煎熬让他瘦了一大圈,后颈的骨头硌着我的掌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温热的泪水浸透了我的病号服。
父母站在一旁,母亲用手帕捂着嘴无声哭泣,父亲僵硬地拍着她的背,目光复杂地在我和游松之间游移。
『51』
为了节省一些费用,我们打算回家治。出院那天,窗外的枇杷树长得正好。
游老师,呃,游松,真有钱啊。
游松坚持要背我上楼,尽管我已经能勉强走几步。
他瘦削的脊背硌得我胸口发疼,却让我莫名安心。
"游老师,"我贴着他耳边说,"放我下来吧,你都快没力气了。"
"别动,"他气喘吁吁地停在楼梯转角,"让我再背一会儿。"我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确认我真的还活着,真的回到了我们的家。
父母暂时住在了客房。母亲每天变着花样炖补品,父亲则沉默地打扫卫生,偶尔和游松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
表面上看,我们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
变化是从一个闷热的午后开始的。我正在阳台躺椅上打盹,半梦半醒间听到父母压低声音的争吵。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父亲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现在需要静养,不能被那种关系影响......"
"你小点声!"母亲急促地打断,"孩子刚好一点你就......"
"就是因为他好了!"父亲突然提高音量又猛地压低,"之前是没办法,现在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儿子......"
我故意弄翻了手边的水杯。争吵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母亲端着药碗走进来,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该吃药了,小禾。"她扶我坐起来,手指冰凉。
"妈,"我直视她的眼睛,"你和爸在吵什么?"
药勺在碗沿磕出一声轻响。"没什么,"她避开我的视线,"你爸老顽固,嫌我炖的汤太淡。"
我没有追问,但那天晚饭时,父亲突然放下筷子,直视着游松:
"游老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现在小禾情况稳定了,你工作也忙,不如......"
"爸!"我猛地打断他,胸口一阵刺痛。
游松在桌下按住我颤抖的手,平静地回答:"叔叔说得对,我确实堆积了不少工作。不过廉禾的复查和用药我很熟悉......"
"不用了,"父亲生硬地说,"有我们照顾就行。"
饭桌上的空气凝固了。母亲突然站起来收拾碗筷,瓷盘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老廉,"她背对着我们说,"帮我把厨房的酱油拿来。"
这个明显的调虎离山让父亲不得不离席。母亲趁机快速塞给游松一张纸条,游松不动声色地收进口袋。
那晚,游松在浴室待了很久。我悄悄打开他挂在门后的外套,那张纸条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迹:
"明天下午三点,小区后门咖啡店。"
『52』
第二天父亲说要去见老同学,前脚刚走,母亲就说要去超市。
游松帮我调好午睡的枕头,轻声说他要出去买点东西。
"去吧,"我假装困倦地闭上眼睛,"记得买柠檬,我想喝蜂蜜柠檬水。"
门关上的瞬间我就睁开了眼。窗外知了叫得人心烦,我数着墙上的时钟走了一百八十下,然后艰难地爬起来,扶着墙一点点挪到玄关,撑着伞慢慢走向小区后门。
咖啡店的落地窗前,我看到母亲把一个小信封推给游松。游松摇头拒绝,母亲却执意塞进他手里。
我站在枇杷树的阴影里,看母亲握住游松的手说了什么,游松突然捂住脸低下头,肩膀耸动。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打湿了我的拖鞋。我转身慢慢往回走,胸口像压着一块浸水的棉花。
游松回来时拎着一袋柠檬,眼睛微微发红。"睡得好吗?"他若无其事地问,拿出一个柠檬开始切片。
"游老师,"我直接问道,"我妈找你干什么?"
刀锋在柠檬上打滑,差点切到他的手指。他放下刀,深吸一口气:"她给了我五千块钱,说是......补偿我这几个月的误工费。"
"你收了?"
"没有。"他苦笑着摇头,"她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说知道我们是真的相爱,但你爸不可能接受,所以......"
"所以她让你拿钱走人?"我的声音陡然提高。
游松急忙扶住我:"不是!她是说......我们可以暂时假装分手,等你身体完全好了再......"
我甩开他的手,身体突然的疼痛让眼前发黑:"游松,你答应她了?"
"我没有!"
他抓住我的肩膀,"廉禾,看着我。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我只是答应在你爸面前保持距离。"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怒气渐渐被无力感取代。
我们都太虚弱了——无论是我的身体,还是我们的爱情。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时带着酒气,看到游松在给我按摩浮肿的小腿,立刻沉下脸。"不像话,"他嘟囔着摔上卧室门。
母亲端来热水,示意游松让开。"我来吧,"她小声说,"你休息会儿。"
游老师默默退到一旁,眼神黯淡。
我注意到他最近总是揉右手腕,那是长期帮我按摩留下的劳损。
『53』
深夜我被疼痛惊醒,发现游松不在床上。客厅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我拖着步子推开门,看见他蜷缩在沙发上,脸埋在膝盖里,手里攥着那张CT报告单。
"游老师......"我轻声唤他。
他猛地抬头,慌忙擦脸:"怎么起来了?哪里不舒服?"
我在他身边坐下,头靠在他肩上。"疼醒了,"我老实承认,"在想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想......如果你真的好了,我是不是应该......"
"你敢。"我抬头瞪他。
他捂住我的嘴:"别说了。"
我们静静依偎着,直到东方发白。
父亲起夜看到我们,重重地咳嗽一声。游松条件反射般松开我,像个做错事的学生一样站起来。
"叔叔......"
父亲摆摆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身体不好就好好睡觉。"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却没再关严门。
第二天母亲买菜回来,悄悄在我口袋里塞了一盒止痛贴。
"给小游的,"她耳语道,"他手腕都肿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匆匆走开,耳根发红。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矛盾——她爱儿子,所以不得不接受儿子的性取向;但她也是父亲的妻子,必须在表面上维持统一战线。
『54』
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周末被打破了。表姐突然带着孩子来访,父亲高兴地张罗饭菜。
五岁的小侄子满屋跑,最后钻进我和游松的卧室,看到了床头我们的合照。
"舅舅,"他举着相框跑出来,"这个哥哥为什么亲你呀?"
饭厅瞬间安静。
表姐的表情凝固了,父亲手里的碗"啪"地掉在地上。
游松站起来想解释,母亲却抢先一步抱起孩子:"因为舅舅生病了,游哥哥在安慰他呀。来,给你看小金鱼好不好啊。"
表姐尴尬地告辞后,父亲把卧室里所有我们的合照都收进了抽屉。
"不为别的,"他对僵立在客厅的我们说,"孩子还小,不能接触这些。"
游老师默默点头,我却控制不住地发抖:"爸,我是同性恋这件事,不会因为我病好了就改变。"
"你只是被误导了!"父亲突然爆发,"要不是生病,你早该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
"老廉!"母亲惊呼。
游松的脸血色尽褪,但他只是轻轻扶住我摇晃的身体:"廉禾,别激动,你......"
"够了!"我甩开他的手,泪水模糊了视线,"爸,我的命是游老师一次次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你不知道他这几个月......"
一阵剧痛突然袭来,我弯下腰,尝到喉间的血腥味。
游松一把抱住我,父亲也冲过来,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我扶到沙发上。
"药......药......"游老师颤抖着去拿药箱。
父亲按住我的人中,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小禾!坚持住!我们叫救护车!"
我抓住他的手腕:"爸......求你了......"然后就陷入了黑暗。
再醒来时在医院,母亲趴在床边睡着,眼下是深深的青黑。
游松站在窗前,背影瘦得让人心疼。父亲不在。
"游老师......"我嘶哑地唤他。
他立刻转身,眼睛亮起来:"醒了?还疼吗?"他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温暖干燥。
"我爸呢?"
"回去给你熬粥了。"他勉强笑了笑,"他...很担心你。"
我握住他的手指:"对不起..."
"别说了,"他俯身吻我的眉心,"等你好了,我们搬出去住。"
母亲突然动了一下,我们迅速分开。她假装刚醒的样子揉揉眼睛:"小禾醒了?饿不饿?"
看着母亲疲惫的脸,我突然很想知道,在她内心深处,是否也曾为我们祈祷过?
是否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刻,真心祝福过我们的爱情?
窗外,初夏的阳光依旧明媚。我知道我的生命奇迹般地延续了下来,这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但有些事情,却让我感到绝望。
怎么办,我,好像有点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