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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丧钟大婚 ...

  •   丧钟第二十七声余韵在紫禁城上空盘旋不散时,李烬正用鎏金护甲刮擦着丹陛上的冰凌。
      二十七下,先帝停灵二十七日,今日终于要入葬皇陵。而他,这个在先帝病榻前接过传国玉玺不过三日的四皇子,却要在先帝大殓之日行大婚之礼。
      “陛下,吉时已到。”
      司礼监掌印太监赵德全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李烬抬头,太极殿前的汉白玉广场上,文武百官黑压压跪了一片,玄色朝服与满地纸钱混在一起,被北风吹得簌簌作响。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东宫的火光照亮了半个皇城,他徒手在焦尸堆里翻找时,指甲缝里嵌满了血肉碎屑。
      “带上来。”
      李烬的声音比檐下的冰棱还冷。十二名宫女手持孔雀翎宫灯从殿侧鱼贯而出,烛火在风雪中摇曳,照出正中那个被两名嬷嬷搀扶的身影——一袭玄色婚服,金线绣的凤凰在衣摆上展翅欲飞,却因那人过于挺拔的身姿显出几分违和。
      当那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一阵狂风掀开了盖头一角。李烬瞳孔骤缩——那截露出的下巴线条,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跪——”
      赵德全的唱礼声被李烬抬手制止。年轻的帝王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丹陛,鎏金护甲猛地掀开大红盖头。风卷着雪粒子扑在两人之间,李烬的呼吸凝滞了。
      这张脸与记忆中不同。三年前东宫那具焦尸虽然面目全非,但仵作确认过太子独有的朱砂胎记。而眼前人后颈上本该有胎记的位置,如今只剩一道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人用烙铁生生烫去。
      “陛下?”赵德全的声音发颤,“礼制……”
      “全都退下。”
      李烬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瞬间跪倒一片。当最后一名宫女的裙角消失在殿外时,他一把攥住那人手腕拖进内殿。十二龙九凤的皇后冠冕在案上泛着冷光,映出婚服主人苍白的指节。
      “抬头。”
      鎏金护甲掐住下巴的瞬间,李烬听见自己指节咔咔作响。
      这张脸陌生又熟悉——眉峰比从前柔和了些,鼻梁似乎也低了几分,可当那双眼睛望过来时,他仿佛又看见东宫海棠树下,太子执棋轻笑的模样:“四弟,你输了。”
      “臣妾叩见陛下。”
      清泠泠的嗓音像淬了冰,偏偏尾音带着惯有的上扬——这是萧雪河说话时特有的调子。李烬突然暴怒,一把扯开繁复的婚服领口。锁骨下方三寸,淡褐色的箭疤刺得他眼眶生疼。
      “好一个'臣妾'。”李烬低笑,拇指狠狠碾过那道疤,“当年秋猎,皇兄这里流出的血,染红了孤整只箭囊。”
      萧雪河——如今该称萧皇后——忽然轻笑出声。
      他抬手抚上李烬腰间玉佩,指尖冰凉如雪。那是承平十五年太子亲手系在四皇子生辰贺礼上的双螭纹佩,螭龙眼睛镶着罕见的血玉。
      “陛下若真认定我是逆犯……”玉指顺着龙纹缓绦下滑,停在胯骨位置,“为何大婚吉服里,还藏着臣当年送您的定情信物?”
      殿外风雪骤急,吹得烛火明明灭灭。李烬猛地将人掼在龙纹御毯上,十二旒冕坠地时碎了一地玉珠。
      “你以为朕会在乎?”他扯开龙袍下摆,玄铁锁链哗啦啦缠上对方脚踝,“朕只要你活着看——看这江山如何在你我手里——焚身以火。”
      他咬住那段裸露的脖颈,血腥味瞬间溢满口腔。身下人闷哼一声,却抬起被玄铁锁链束缚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后颈。
      “焚身以火……”萧雪河的声音带着笑,“陛下可知当年东宫那把火,烧毁了多少秘密?”
      李烬僵住了。三年前那夜,他确实看见有人往火场里扔卷宗。当时以为是叛军毁灭证据,如今想来……
      “陛下!”赵德全惊慌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刑部急报,东宫旧案有变!”
      李烬的动作顿住了。他看见萧雪河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忽然明白这是个精心设计的局。从选在帝王大殓日完婚,到故意露出疤痕,甚至此刻的刑部急报——都是算计。
      “你回来就是为了这个?”李烬掐住他咽喉,“翻案?”
      萧雪河因缺氧而涨红的脸竟显出几分艳色:“臣妾……只是想知道……”他艰难地抓住李烬手腕,“当年……究竟是谁要我们……兄弟阋墙……”
      最后一字落下时,一滴温热液体砸在李烬手背。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在流泪。三年来夜不能寐的梦魇在此刻具象化——那具焦尸不是萧雪河,他的太子哥哥还活着,活着回来向他索命,或者……索情。
      “查。”李烬松开手,扯过龙袍盖住萧雪河裸露的肩膀,“但在这之前——他猛地扯动锁链,将人拖到跟前,“朕要你知道,现在掌握你生死的,是谁。”
      萧雪河仰头看他,喉结上的牙印还在渗血,眼中却燃着李烬熟悉的、令人憎恨的从容:“陛下莫非忘了……”他忽然贴近帝王耳畔,“当年文华殿里,是谁先解了谁的玉带?”
      丧钟余音终于散尽。李烬在漫天飘雪中俯身,将这个本该死在火场的人死死搂进怀里。三年前他没能从火场带走的,如今以最荒谬的方式回到了他身边——以皇后之名,行复仇之实。
      而更荒谬的是,他甘之如饴。
      暮色四合时,雪停了。
      李烬站在紫宸殿的蟠龙金柱旁,看着宫人们将最后一盏琉璃宫灯挂上檐角。三日前那场荒诞的大婚过后,按礼制本该有七日休朝,却因北疆急报而草草中断。
      “陛下,萧……皇后娘娘说身子不适,今晚的夜宴……”
      赵德全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李烬转头,看见萧雪河一袭正红凤袍站在殿门前,十二龙九凤冠垂下的珠帘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在行走间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臣妾来迟了。”
      清冷嗓音响起时,殿内霎时安静。李烬注意到几位老臣瞬间变了的脸色——萧雪河的声音太过独特,当年在文华殿讲学时,半个翰林院的学士都称赞过“太子音色如碎玉击磬”。
      “皇后既然身子不适,何必勉强。”李烬故意加重最后两字,伸手将人扶到身侧。掌心触及的腕骨纤细得不似男子,却有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硬茧。
      萧雪河借着起身的动作贴近他耳畔:“陛下莫非怕臣妾在酒里下毒?”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与三年前秋狝围场上如出一辙。那时他刚射中太子锁骨,对方却策马逼近,在他耳边留下“好箭法”三个字。
      李烬猛地收紧五指。腕骨在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萧雪河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转向众臣:“今日北疆大捷,本宫代陛下敬诸位一杯。”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渐渐活络。李烬冷眼看着萧雪河游刃有余地周旋于群臣之间——右相夸赞皇后书法精妙,他便以指尖蘸酒,在案上写出《兰亭集序》的起笔;兵部尚书说起边关风物,他竟能道出阴山隘口的兵力部署。
      “娘娘博闻强识,老臣佩服。”兵部尚书醉眼朦胧,“只是这用兵之道……”
      “不过是昔年随太子殿下听政时,偶然记下的皮毛。”萧雪河轻抿唇边酒液,珠帘后的目光却直刺李烬,“可惜殿下走得早,不然如今……”
      玉杯砸在地上的脆响打断了未尽之言。
      李烬起身,龙袍广袖带翻了一案珍馐:“皇后醉了。”他一把扣住萧雪河手腕,“朕送你回宫。”
      穿过重重帷幔时,李烬忽然将人按在朱漆廊柱上。远处宫灯的光透过雪影照进来,在萧雪河脸上投下斑驳暗影。有那么一瞬间,李烬错觉看到了三年前那个站在东宫海棠树下,笑着唤他“阿烬”的太子哥哥。
      “陛下这是要治臣妾的罪?”萧雪河抬手抚上他胸前龙纹,指尖顺着金线游走,“还是说……”玉白手指突然揪住衣襟往下一扯,“陛下也想尝尝被当众揭穿的滋味?”
      李烬瞳孔骤缩——萧雪河指尖正抵着他心口一处旧疤。承平十七年冬,他在文华殿暖阁里被太子用裁纸刀划伤,只因他偷看了边关送来的密折。
      “你以为朕还是当年那个任你拿捏的四皇子?”李烬掐住他后颈,拇指狠狠碾过那块疤痕,”这胎记是怎么没的?说!”
      萧雪河闷哼一声,眼中却浮起笑意:“陛下何不亲自……验看?”话音未落,李烬已经扯开他衣领。原本该有朱砂胎记的位置,如今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烫伤,但在烛光下,隐约可见疤痕深处闪着诡异的蓝光。
      “毒针?”李烬呼吸一滞。他曾在暗卫的密报中见过这种手法——先用毒针毁去肌肤纹理,再以烙铁掩盖,是南疆死士常用的手段。
      萧雪河趁机挣脱桎梏,退到三步开外整理衣襟:“看来陛下也不知道东宫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笑得意味深长,“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凭什么认为朕会与逆犯交易?”
      “就凭……”萧雪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血色从唇角溢出,“呵臣妾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他晃了晃,向前栽去。
      李烬下意识将人接住。怀中身躯轻得惊人,更惊心的是隔着衣料摸到的嶙峋脊骨——这哪是养尊处优的太子,分明是受过酷刑的囚徒。
      “传太医!”李烬厉喝,同时扯开萧雪河层层叠叠的凤袍。当看清那具身体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时,他胃部狠狠抽搐起来——鞭伤、烙伤、甚至还有几处透背而过的箭疤,最新的一道刀伤从左肩贯穿到右肋,草草缝合的线头还留在皮肉里。
      “不必……”萧雪河虚弱地抓住他衣袖,“臣妾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
      李烬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寝宫。
      怀中的重量让他想起十五岁那年,他发高热昏倒在马场,是萧雪河这样抱着他穿过大半个皇宫。那时太子衣襟上熏的沉水香,至今仍是他梦魇中最清晰的记忆。
      “为什么回来?”李烬将人放在龙榻上,亲手解开那些已经被血浸透的绷带,“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
      “因为这里……”萧雪河突然睁眼,指尖精准点在他心口,“有陛下欠我的答案。”那双总是含笑的眼中第一次露出刻骨恨意,“东宫的七十八条人命,陛下准备用多少年来还?”
      李烬沉默地取来金疮药。
      当药粉触及一道横贯背部的烙伤时,萧雪河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掐入他手臂。
      “忍着。”李烬动作放轻了些,“这道伤……”
      “诏狱的见面礼。”萧雪河声音因疼痛而破碎,“他们……想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
      李烬手下一顿。先帝驾崩前确实说过玉玺失踪,却没想到……
      “你把它藏在哪里?”
      萧雪河忽然笑了。
      他撑起身子,染血的唇几乎贴上李烬耳垂:“陛下猜猜,当年东宫那株海棠树下……除了我们埋的合卺酒……还有什么?”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李烬天灵盖上。承平十九年花朝节,他们在海棠树下偷偷喝了交杯酒,还学着话本里的样子埋下一坛“合卺酒”,说好来年太子弱冠时再挖出来……
      “萧雪河!”李烬暴怒地将人按回榻上,“你知不知道私藏玉玺是……”
      “诛九族的大罪?”萧雪河呛出一口血,却还在笑,“可陛下…我的九族…不就只剩下…您了吗…”
      窗外风雪又起,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李烬望着龙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抱着那具焦尸走出火场时,掌心触及的也是这般支离破碎的温度。
      “太医!”他转头怒吼,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手腕。
      “阿烬……”
      这声微弱的呼唤让李烬浑身僵住。自他登基以来,再无人敢唤这个乳名。萧雪河的眼神已经涣散,苍白的唇瓣开合着,似乎又说了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当太医们鱼贯而入时,李烬退到帷幔之外。他摊开掌心,里面是方才替萧雪河换药时,对方悄悄塞来的一枚玉扣——东宫属官独有的玉扣,上面刻着“长林”二字。
      长林军。先帝暗中组建,专为辅佐太子登基的秘密军队。
      李烬握紧玉扣,目光穿过重重纱幔望向龙榻。萧雪河苍白的面容在宫灯下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雪影。三年前那场大火没能烧死的,如今正以最残忍的方式一点点在他眼前凋零。
      而更残忍的是,他发现自己竟在害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丧钟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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