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迟爱非爱 ...

  •   许翎的脸在屏幕上明暗闪烁,她的神情有些模糊,很难看清是什么心情。看到镜头在拍,她才说了些得体的感言,提到的理由却是自己也很向往体验新环境下的生活。他的求婚词是说想和她一起开启全新的生活,在他心里,这个所谓的新开始是指他们两人彼此融入、互相携手,没想到在她口中却变了味儿,换成了对两座城市差异的比对——仿佛考虑的重点不是身边人,而是脚下的土地。
      但林迹没再深究这些细节。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终究是答应了求婚。未来需要磨合的地方,他多担待就好。只要她愿意站在自己身边,她和自己关于爱情的理解偏差,总会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熨帖。他向来相信,两个人的路,只要一个人的磨合退让足够到位,那就还是可以一起往前走。
      就像这次门锁的分歧,许翎念旧,舍不得老物件,喜欢钥匙,那就用钥匙,就算改天她说自己喜欢家门大敞,他也能立即为她把门拆了。
      就像这次换门锁的分歧,许翎念旧,舍不得老物件,他就随她装了把带锁孔的。毕竟对他来说,值得上心的,只有是否能让她满意,用钥匙还是输密码一点也不重要。哪怕改天她忽然想让家门大敞着通风,他也会二话不说把防盗门拆了,就由小偷盗贼之类的进来逛逛。
      钥匙到底落在哪儿了?她翻遍了包包和衣服口袋。
      明明她每天出门前都有记得把钥匙装进包里,金属钥匙扣硌在手心的触感都还留在记忆里,难道今天真的漏拿了?
      许翎边从电梯向外走,边低头在包里稀里哗啦摸钥匙。一转脸,就看见许荆正斜靠在消防栓旁当门神,他没有吸烟的癖好,也因爱护视力的缘故不爱刷手机,等人就是实打实地干等。
      “你怎么在这儿?”她的语气里除了疑惑,更多的是慌张。
      许翎自己能做到三过家门而不入,却拦不住另有涎皮赖脸的不速之客天天找上门。
      “林迹也在等你,我想赶在他前头见到你,所以就守在门口了。”他笑着走近来接过她手里的包,久站后的腿还有点发僵,步态不自然却带着熟稔。
      许翎侧身拨开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拽上他大衣的衣带,扯着他往靠近家门的反方向走。许荆以为她有什么悄悄话要和他讲,十分乖顺地垂过头来朝她凑近,这毫无边界的肢体接触却把许翎吓得直皱眉头,她低声责问许荆带来的为难:“我是问你为什么要来我家!”
      又开始这样了。
      自从旅程中林迹中途离开后,许荆就一直找各种借口黏上来。逼得她实在待不下去了,才借口探望林迹父亲的病情逃了回来,本以为是那边异地他乡,人生地不熟的世外感,才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没想到回到熟悉的生活圈子,他还敢跟着纠缠。更何况现在是在她家门口,就在林迹的眼皮子底下!
      还能让她过个安生日子吗?!
      许翎拉着他鬼鬼祟祟地往安全通道躲,藏进去时还一步三回头地四下张望,生怕林迹一推门出来,把他俩捉贼成双。
      “想你了就来看看。”许荆被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刺得心里发疼,但一想自己心里的念头确实见不得人,于是只好配合地侧身,护着她的腰向暗处躲,用手臂虚虚揽着她的肩膀,“你那天不是和我说好了吗,我是哥哥,当哥哥的来看妹妹,又有什么好讲究的呢?”
      许翎的话哪里是那个意思?不过是被纠缠得没了办法,不得不顺嘴打发他罢了。理解句子从来不是要靠字面意思,还得结合语境和语态,这些许荆哪个考虑了?
      许翎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楼道的声控灯熄灭,黑暗中的两个人都在叹息。
      那天林迹前脚刚走,许荆后脚就敲响了她的房门。
      “在房间躺了这么多天,一起出去走走?”他手里拿着相机和矿泉水,显然是早有预谋。
      “不去。”许翎抵住门框,这个时间的太阳最为毒辣,她还不想美黑,顺口就要拒绝他,“而且前几天在外面逛得够多了。”
      “这次不一样。”许荆垂眸盯着她侧颈的淤痕,心底暗骂林迹的放dàng,“现在没有第三个人,就我们俩随便走走。”
      “所以区别是……你不用躲着林迹了?”许翎抬眼看他,目光像在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走廊尽头的配送机器人转过墙角,欢快的提示音滴滴答答响着,减少了直白诘问的突兀,“可你为了和我单独待着,一直在变着法儿把我们支开,并且已经得逞了很多次。”
      “那次你和我聊过之后我就没再这么做了,出海那天是林迹安抚不下你,你怕水怕得厉害,我才一步都没走开,只在旁边守着你。”许荆说得直截了当,听在许翎耳里却像根刺,讽刺她从丈夫身上得不到需要的安全感。
      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面对茫茫海水,她敢跟上的只有许荆一个人。这种信赖源自多年前那场意外,她在河边不慎落水,岸上的人都在观望,只有许荆敢扎进水里,把半脚踏进鬼门关的她拖了回来。
      暑假和许母回到乡下,表哥表姐们吵着去河边摸鱼时,许翎故意把许荆晾在院里。因为这是许翎姥姥家的亲戚,而非许荆的,加上许荆才来家里不久,就轻而易举地抢占了她不少风头和本就匮乏的生活资源。自从他来以后,就连鸡腿都要分走她一个,虽然他总会把两只都推到她碗里,可是这样会让许父更加嫌弃她护食。她不是真多在乎那一个鸡腿,只是看不惯他用谦让赢得往日只属于她的关注和赞扬。
      所以,她怀着幼稚的敌意,故意孤立许荆。可是许荆作为“外人”还是参加了他们的活动,因为他说自己是哥哥,要帮舅舅舅妈看紧妹妹。但是哪怕他跟去了,许翎也指使着所有孩子不许搭理他。
      可许翎最亲热的表姐偏喜欢往这个清爽温和的大哥哥身边凑,不顾许翎的阻拦要去亲近许荆,还把许翎摘给她的漂亮树叶拿来替许荆扇风。许荆礼貌的笑看得她直冒火气,她闷着头往河心走,脱下凉鞋踩踏只到腿肚的水面纳凉。河面看起来浅,却让她在前进时突然踩空——前方的河床跟被斧头重重削过似的陡直下陷,浑浊的泥水瞬间涌进鼻腔。
      她在河里扑腾着喊人救命,然而岸边玩儿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只会咋咋呼呼惊叫,没人敢跳下水来救她。
      就在肺里的氧气将被消耗殆尽时,一个奋力划水的身影艰难地游向了她,是才让她轰撵过的许荆。少年身量还未长成,他的胸口还往外淌着刚才跳得急时,不小心在河床碎石上磕出的血,抓住许翎的手臂也已接近力竭,可他始终没松开过一下,硬让许翎勒着他的脖子趴上岸。
      那天,她在他怀里哭了很久,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从那以后,她就有了一个古怪的心事——畏惧水,但又心心念念着要去看一看真正的海洋。
      她约定好和许荆一起去,因为她清楚,当浪花翻腾着打向她时,许荆握在她腕间的手会比堤坝更牢固。他可以帮她摆脱一切PTSD,能把张牙舞爪的心魔变成一戳即破的泡泡。
      那天如果没有他,她估计是连船都上不了,会在林迹面前失态出糗。这么想着,她的态度软和下来,应允了许荆的请求:“行,我跟你出去逛逛,但仅限这一次。”
      许荆没把这话当回事——她肯为他破例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这就是破窗效应,由微小的失序悄然积累后,最终生长为全面的崩塌。来日方长,他等着和她一起庆祝那一天。
      原本两人相处得很融洽,许荆抬手替她捋顺被风吹乱的发丝时,许翎甚至没有避开。直到路过了一对正在拍摄婚纱照的新人,他在此时不合时宜地感慨,低叹道:“还好这也是林迹第一次带你来看海,而我刚好也在,没错过你人生所有的重要时刻。”
      这话好巧不巧踩在许翎耿耿于怀多年的雷点上。她停住脚步,视线落向新娘在海风中飘扬的白纱,和颜悦色不再,语气恢复轻蔑:“所有吗?”
      这对夫妇的幸福感扑面而来,她蓦地笑了,只是眼底没什么光彩:“可你缺席了我的婚礼,我人生最重要的日子,合该高朋满座的时刻……”
      许荆喉结动了动,眼前的海面似乎延伸到了更远的天边。他看着她被阳光拉长的影子,想起小时在小区的儿童乐园,他们用沙子当食物玩过家家,她那时还没有建立起特别清晰的性别概念,只知道乐颠颠地吧唧他一口,要“新郎”牵着她的手回新家。
      此刻她的目光染上悲凉的色彩,像当年捆住“食物”的细绳,缠得他说不出话。
      “我们小时排练过那么多次婚礼”她弯腰坐在空置的木椅上,休息走累的腿脚,“你总说会当我的新郎,可原来你说完就忘了。”
      旧事重提就像从头研读过时产品的说明书,意义全部消失,白白惹得两份惆怅。
      好在许翎没打算深究,借此铺垫后就直切主题:“当年推开我,现在又来拼命挽回,是觉得抢别人的东西更有趣吗?”
      许荆握着栏杆的手猛地收紧,心也跟着缩了一缩:“你怎么能这么想……随你怎么看我,但千万别这样把你自己随意比作一件物品。”
      “怎么不能?”她踩了踩脚下的垫子,将上面图案的凸起尽数踩扁,“抠字眼的假仁假义,说完漂亮话也瞒不住你的精打细算,这样哄孩子的话早就对我没用了。”
      他想辩白,许翎却点到即止,只留下一句让他清醒就抢走防晒伞,周身畅快地独自离开。
      没想到许荆宁可自取其辱,也要到她面前来刷存在感。
      这个夜晚很有节目,许翎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浴室时,许荆已坐在床边等她。
      他只穿了一件松垮的睡袍,系带被刻意散开,露出他线条饱满的胸膛和肌肉紧实的小腹。
      纵使jǐng校梦碎,他也保持自律,从没停止对自己体能的训练。上次她弓虽上他时勘探过整体地形地势,许荆浑身上下哪里都是石更邦邦的,挠他像是在刮水泥板,还是在正午被阳光晒透过的那种,坚实且炽热。
      他的隐私意识极强,从前她好奇得不行,央求许久,才被允许隔着衣物触碰一下。也正是通过那一次验货,她才把他掂量明白,别看这人平日里谦虚低调,可一旦得意起来,也会按捺不住地张牙舞爪。
      现在他甘心化作供人赏玩的雕塑,即便心底很不自在,也依旧带着羞赧怯意,向她展示自己堪称优越的本钱,犹如一个忐忑等待老师打分的学生,期盼又不安。
      许翎不緊不慢地在台面上疊好用完的浴巾,停留在幾步開外的距離冷眼旁觀他的窘迫。
      許荆的肤色偏白,白得比他放在牀頭的牛奶有過之而無不及,半點兒緊張都遮蓋不住,被她這樣從頭到腳地打量着,先是耳尖泛紅,隨着許翎目光的梭巡,那片hóng潮不斷擴大,在翻越過tū起的喉結後繼續向下瀰漫,一路穿行至曠野的更遼闊處,最終矗立在兩座崗哨的頂端,hóng果果地顯形。
      許翎猜許荆沒什麼欲拒還迎的手段,但架不住生來帶着幾分天賦,這樣矜持的扭捏作態,也能讓她感到勾人的yòu惑。
      沒錯,許翎篤定許荆就是在引yòu自己。
      “挖妹夫墙角,你还要不要脸?”许翎一贯吃得挺好,不稀罕多尝这一口,但瞧着他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做派太过罕见,打定主意要抓住机会对许荆大肆报复,狠狠打消他想要和自己重归旧好的念头。
      赌上全副身家还落得一败涂地,许荆更显难堪。他别过脸错开许翎谴责的目光,隐忍的拳头攥出青筋,颤抖着手去把衣襟合上,竭力维持表面的镇定。他的尊严和脸皮碎了一地,却仍强撑着面子回复她:“上次你对我……我以为你这次会要我……”
      “哦,那只是我一时犯蠢。我有老公,而且他sè艺双绝,我犯不着在你这种三无产品身上浪费功夫。”许翎撇了撇嘴,充分表现出对他的意兴阑珊。
      当然,这些不过是羞辱他的借口。她让许荆滚开的真实原因只有一个——她早已结婚,他这样纠缠又算什么?她一时失常险铸大错就算了,难道他也要跟着发疯?
      “你……翎翎你把话说清楚,我……我具体在哪些方面三无了?”许荆的关注点全偏了,满心想着要许翎直面他,并为他指出问题,好让自己把缺的东西都改成她想要的样子。
      许翎懒得跟他扯皮,直接把话挑明:“你根本就不会亻故!”
      “我会的!”他急于证明自己,慌忙间把理论知识代替实践经验搬出来争辩:“我自学过几部片子,也是懂这些的。”
      “就是你U盘里那几部?”她曾在借用许荆U盘拷贝文件时误拿过他的资料库,那些内容给当时小小的她带来极大的心灵冲击,不过她也从它们清一色的题材中窥得许荆对自己的隐秘心思,但这是她头一回让许荆知道自己看到过他的秘密,“你学那种东西,真是恶俗!”
      其实许荆只看剧情。自打意识到对许翎的心思,他不知批判过自己多少次,满世界找寻理由为自己开脱,却处处被提醒这是错的。可感情是无法被抑制的,他用礼义道德把自己打入地狱无数次,却仍抹不消这份爱恋。
      他痛苦得无处可逃,一度觉得自己是一个天生坏种,唯有一死才能赎罪。直到偶然从室友那接触到这些作品,他才找到可以把他心思合理化的借口。他一遍遍地刷看里面的剧情,看其中的人物在故事里走到一起,为他们的结合细细琢磨合乎情理的缘由,同时复盘自己和许翎的日常点滴,看到电影男女主历尽千辛终于走到一起时,他甚至会感动到落泪。
      至于后面的动作戏,他则从来跳过。他还没疯魔到那种地步,还能分得清文艺作品是虚构的,而他和许翎是如假包换的表兄妹,半步雷池也跨不得,更不允许自己对她有半分亵渎,哪怕是在脑子里也不行。
      所以昨天他为了今天的行动,才第一次看了后面的内容。他以为准备周全才好成事,没想到直接被许翎嫌弃低俗。他有些不服气,竟毫不心虚地揭起别人的底:“我敢担保,这种东西,林迹肯定也看过!”
      不料许翎像看傻子似的嗤笑出声,话里带刀扎向他心口:“是啊,他当然看过,我们还是一起学的呢。”
      听到这话,许荆的神情一下子呆滞了。他不知如何回应,只能生吞下她的残忍。良久,他消化完悲伤,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向她,难掩狼狈地向她乞怜:“翎翎,我是哥哥,你不能这么对我。”
      “对,你是哥哥。”许翎彻底给这段关系定了性。
      七年不见,七年想念。许荆对许翎的心意从未有过倦怠期,他情愫的愈加狂热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七年之痒。可是当他历经命运的捉弄,终于获得追求她的入场券时,她心中的感情却已消退了。
      他耍尽花招,终究没能力挽狂澜,只换得一场兄友妹恭的虚假和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