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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甚是想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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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青最终还是死了,死在黑夜,不清白不明了,只有黯淡的月光升堂。
浅白的银月光照在他沁透血的被褥上,他躺在冬天的被子上感觉到彻骨的冰凉,施青嘴角满是血,两行淌下来,掉回脖子里,渗进枕套里浸透昨夜的每个梦境。
施青满眼却是热泪,从眼角滑下去,银白的月光在他身边打出一道浅辉,像极了从窗边偷偷窥到的叶子。
我们终将离开。
……
2012年。
“蒋锋声,走,出去打球不?”
课间嘈杂的纷扰闹哄哄的往耳朵里挤,刚刚那节课太困,蒋锋声没撑住,靠着手肘就睡着了。等到下课铃一打,头快埋进桌肚里,同桌推了下蒋锋声。
蒋锋声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皱起眉,揉了把干涩模糊的眼。眨两下,视野慢慢清晰,五十六张桌的教室率先从眼前最近那张桌子明亮曲线,摊开的书页做了点笔记,语文课本上两个潦草的小火柴人举起剑打架。
他不大爱上语文课,可以说全校学生爱上语文课的没几个,一上课就跟中了什么毒一样,老师一张嘴,学生就开困。
蒋锋声勉强撑会儿,搁语文书上画小人,跟个小学生没任何区别。
施青拿过蒋锋声的语文课本,看见上面的火柴人打架总笑,有些还有桥有段,故事能连起来。
蒋锋声没事儿的时候就给施青编点小故事,逗他玩,虽然幼稚的没顶,但恋爱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带熬融化了的甜蜜。施青会跟他一起编,但只往他书上画小人,自己书上不乐意画,说他的书上要脸。其实是自己有洁癖,好干净。
眼前页目上的两个小火柴人斗在一起,他居然还奇迹般的记得他给施青编的小故事,两个从小在一起生活的骑士因为阵营决裂。
蒋锋声甩了下脑袋,企图将那种宿醉后的裂疼感甩开,同学看见他这样,笑道。
“睡愣了吧。”
“蒋锋声,醒醒,快跟我去,不然没场子了。”
朋友顾不得其他,夹着个篮球,拽起轻飘飘的蒋锋声就走。蒋锋声迷茫的跟着朋友走出去,踩几步,脚下的地慢慢变实,不再轻飘飘的像鬼魂飞兮。他还记得这是他高一玩得最好的朋友,后来这小子高二去市里念书去了,就再没了联系。
那是施青搬来进来的契机,他不可能忘记。
篮球场里已经热火朝天,球着地和球鞋在橡胶地上擦出来的咯吱咯吱声乱冒,有点扎耳朵。蒋锋声坐在篮球场边,低着头,双手捏在一起,旁边是堆在一起的衣服和水杯,矿泉水瓶子歪倒。
张志磊心思不在球场上,看见蒋锋声蔫巴巴的跟个失恋的二百五一样,抬起脏兮兮的手拍他肩膀上。
“想什么呢,掉魂儿了啊?”
蒋锋声猛地抬起头,有点忽然被吓住了,眼神闪躲,并不自然。
张志磊坐在他旁边盯着球场,拧开塑料杯咕嘟嘟灌水,手背一抹,畅快的哈了声。
“怎么不上场打,我记得你不是昨天还说要压篮板装一手吗?”
“张志磊,你说,人有灵魂吗?”
蒋锋声扭过头,很认真的看向记忆里该早早远去的朋友,他不信这个,真要信,他不会去干那些事。
“我靠,你他妈真睡成煞笔了。”
张志磊拧上杯盖,表情夸张,三言两语就将这事糊弄过去。蒋锋声也没再提,跟几个同学吃饭,当时高一还没分班,他跟这几个哥们玩得最好。到后面黏糊上施青,就单独和施青待一起,其他人也没说什么。
高中不就那样嘛,风来风去,身边朋友一茬一茬的换。
真正能淘金留下来的少,那样的友谊太珍贵,不轻易能寻到。
“你们记得班里那施青吗?”
蒋锋声拿着筷子,餐盘上几个卖相颇差的菜,他还记得施青特别讨厌吃食堂的大白菜。没打,光打了几个荤菜,吃得很慢,忽然抬头问了句。
其他人正在吃,七嘴八舌的搭腔。
“这谁?”
“好像是赵航后座那个人?”
“哦哦,我记得他,不熟,没说过话呢。”
“蒋锋声,你问他怎么?”
“过道捡到个本子,第一页没名,放我桌上了。发现他在书脊上写名,想还给他下课又忘了,刚刚突然想起来。”
蒋锋声撒小点谎是信手捻来,低头叨了两筷饭,就搁了下去。
张志磊看他端着就走,昂头问道,“你咋,怎么就走了,吃饱了吗?”
“没胃口。”
蒋锋声摇头,神色冷漠,在这个年龄段显得有种异样的成熟。端着餐盘离开桌位,又突然丢下一句话,“下午我去请假,回家一趟。”
哥几个看蒋锋声吊得跟什么一样,张志磊扭回头,叼着筷子,“诶,那刚刚打球的时候,蒋锋声突然问我句,说什么,人有灵魂吗?”
张志磊挺有表演天赋,将眉敛下来,身压,眼往上挑,双手交叉。其他两个笑起来,手掌往他后背上啪得啪啪响,胡言乱语的将午餐糊弄过去。
蒋锋声倒掉残羹冷炙,到教室,没几个人,几个女生一起围着吃饭。他眼睛绕了一圈,施青不在,不知道他这个时候会去哪里。蒋锋声没去问,走了,直奔办公室找老师请假回家。
他什么都没拿,手心里就捏了一张假条,班主任不在,是其他老师给他签的字。
保安放行,蒋锋声走得极快,根本看不出是刚刚在办公室说自己想吐出冷汗的那个人。校外就有个公交站,上一班公交车刚走,蒋锋声没上冲去追,坐在站台椅子上仰望着硕大的黄果兰翠绿树荫。
街上这阵没几个人,过了饭点,五月的骄阳早早铺下来,下一秒蝉就燥热的叫起来。
公交车上还没开冷气,这还得等好几年,蒋锋声坐在前面,橙色把手在眼前随着窗外的光影晃动。他双手捏在一起,十年没回来,每处和记忆合模刻印。
蒋锋声到家,第一件事是去他外婆房间上香,三根信线缭绕出一点熏烟的香。
他虔诚的跪在地上叩首,倘若上天真有灵,那他外婆看见他这样不孝的外孙,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样子。蒋锋声起身,将信香插入小铜炉,用素手帕擦干净遗相,就退出去,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卧室里。
蒋锋声拉开抽屉,看见静静躺在里面的mp3,拿上一只塞进耳朵里。
柔美的音乐穿插时空,蒋锋声倒下去,捏着枕巾,仿佛能拥抱住曾经睡在这里的左眼皮上有痣的男孩。他爱施青,舍不得施青离开,蒋锋声逐渐从药物摧残神智的状态中脱离,他的大脑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
他清醒的知道,是施青先走了。
蒋锋声用手盖住脸,十六岁男孩躺在自己的卧室里,风轻轻吹拂薄透的窗帘布,金鱼缸放在置物架上留下几颗从江边拾来的鹅卵石。蒋锋声转身,抱住枕头,发出一声从肺腔里沉闷积攒多年的叹息。
这声长叹须臾间又散在窗风里,蒋锋声坐起来,双臂环住膝盖。
发着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睡着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第二天回学校,几个朋友关心他,蒋锋声应付着,从人群缝隙里瞥见施青纤瘦的背影,还是个小孩,没到高二呢,一米七没有,瘦瘦小小的一个人。
等上课,人都散了,回到座位。蒋锋声侧过头,手臂盘在桌面,脸颊压在大臂上,看着施青的方向。
他记得这次月考后,他就不坐这后面了。
蒋锋声按捺不动,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情,他不想提前相识。说不上是因为对施青的行为使气还是什么,总之蒋锋声不想,但按照他的性格,蒋锋声从不畏首畏尾,想到就去做。
唯一能让他止步的是,他怕。
他害怕蝴蝶效应,重来一生就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万一所谓的命运线又被更改怎么办。
尤其是他们两个最后太惨烈。
一道无形的关卡,暂时拦住了蒋锋声,他迈不出去。蒋锋声细细想了那十年来,他恨过施青吗,恨吧,恨施青还不够爱他。蒋锋声捂住头,一根粉笔忽然落过去,跌在地上断成两半,粉笔头在地上碾了一个不规则的点。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跳出来,敲着黑板。
“蒋锋声,走神走得很厉害啊,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能回答上就坐下。”
蒋锋声低头看了眼同桌摊开的试卷,不是道难题。
老师没故意为难他,随便算一算就出来了,他说了答案,坐下去,看见同桌给他比大拇指。蒋锋声近乎是本能的看向施青所在的方位,他没有回头,只露出那一截细白的后颈。
这时候施青头发还没长太多,看得见后颈,校服领挡住肩。
蒋锋声莫名其妙来了一点戾气,施青不理会他,他想看见施青。
想亲吻施青左眼皮上的那颗痣,施青很敏感,他这样总会让他眨起来眼,露出水润的眼瞳,玻璃珠似的,流光溢彩,明明只是最简单的颜色。
却仿佛一个露水世界,想抠出来。
蒋锋声还站着,手指不自然的弯曲,老师喊道。
“好,以后上课认真点,不要走神,你坐下吧。”
“老师,我刚刚是有点困,我站会儿。”
“行吧,你站吧。”
老师教书几十载,也没见过主动要求站着上课醒觉的学生,不免有些欣慰,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蒋锋声,点点头说好。
蒋锋声站直了,手里拿着试卷,为了不挡后面两排的视线。他还拿着卷子主动站在最后,像被罚站一样,跟他成绩很好的学生身份相悖。
班上不少人看他,几乎每个人都扭过头,除了一个人。
施青。
蒋锋声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他暂且理不清楚,但是野兽一般的直觉让他在这天明确的知道了一件事。
施青跟他一样,带着上一世不美好的记忆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