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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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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的夜风裹挟着凉意,从天台破旧的窗户缝里钻进来,卷起地上未干的血迹。江叙攥着陆沉的手腕,能感觉到少年皮肤下的血管在突突跳动,和他自己手腕绷带下的旧伤一样,带着隐忍的疼。刚才混战中被钢管砸到的手背已经肿得老高,创可贴边缘渗出血珠,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泛着暗红。
"我没事。"陆沉抽回手,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额角的伤口,结痂的血痂被蹭掉一小块,露出底下新的红肉。他靠在医务室的铁架床上,校服外套搭在脚边,露出的白色T恤袖口还沾着天台的粉笔灰——那是江叙今早画的蜗牛轮廓,被刚才的推搡蹭得模糊不清。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江叙蹲在床边,借着头顶白炽灯的光,看清陆沉手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值班校医刚才用镊子夹出碎片时,少年始终没哼一声,只是在江叙别过脸时,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
"得缝针。"校医把沾着血的棉球扔进垃圾桶,金属盘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去医院吧,这里处理不了。"
陆沉突然笑了,露出后槽牙:"小伤,贴个创可贴就行。"他想把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却被江叙按住。少年指尖的温度透过绷带传到陆沉手背上,让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听医生的。"江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想起半小时前在天台上,陆沉挥拳时带起的风声,和美工刀划破空气的锐响重叠在一起。当陆沉把他护在楼梯拐角,后背撞到消防栓的闷响,此刻还在耳边回荡。
校医收拾东西时,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格外清晰。陆沉盯着江叙手腕的绷带,上面新渗出的血迹晕开一小片,像极了他第一次在美术教室看到的红墨水——那时江叙参赛作品被泼了红墨水,颤抖的手指抚过扭曲的线条,手腕绷带下也是这样暗红的痕迹。
"走吗?"陆沉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晃了晃没受伤的手,试图站起来,却因额角失血有些发晕。江叙连忙扶住他,两人的影子在白墙上交叠,被灯光拉得很长,像极了暴雨夜便利店外相依的轮廓。
去医院的路上,陆沉坚持要骑他的二手自行车。"坐后面抱紧我。"少年跨上车,单手把江叙拉上来,受伤的手背在身后,动作却依旧利落。江叙环住他的腰,能闻到校服外套上混着的铁锈味和淡淡的草莓硬糖香——那是陆沉课桌抽屉里永远备着的糖,第三次塞进江叙桌洞时,糖果下压着半张速写,画中是他模糊的侧脸。
夜风卷起路边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车筐里。路过第三个路口时,陆沉突然刹车,指着便利店的霓虹灯招牌:"要不要喝热可可?"他耳尖泛红,像是在掩饰什么,"上次看你速写本里画了。"
江叙这才想起,上周在急诊室守夜时,陆沉晨光里递来的热可可还冒着热气。此刻玻璃门内暖黄的灯光映出少年带伤的侧脸,额角的血痂在路灯下泛着微光。他突然想起速写本里陆沉熟睡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而现在,那双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像藏着整片星空。
"好。"江叙跳下车,替陆沉锁好车。便利店里的微波炉"叮"地一声,陆沉捧着两杯热可可出来,金属吸管被他咬得变了形。"小时候我妈总说喝这个暖身子。"他把没开封的那杯塞进江叙手里,自己仰头灌了大半,喉结滚动时,锁骨处的烫伤疤痕若隐若现——那是他漫不经心说是"打翻火锅"的旧伤,却在深夜梦里与父母摔碗的巨响重叠。
医院急诊室的白炽灯比医务室的更亮,晃得人睁不开眼。陆沉坐在长椅上,任由护士清理伤口。江叙蹲在他面前,数着他手背上渗出的血珠,突然想起暴雨夜画室漏水时,少年用外套裹住画作的背影,自己淋成落汤鸡却笑得灿烂。
"怕吗?"陆沉突然用没受伤的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重复过千百遍。江叙这才发现自己攥着对方的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松开手,却被陆沉反握住,掌心的温度透过绷带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沉,"江叙看着护士手中的缝合针,喉结滚动着,"以后别再打架了。"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那颗有点歪的虎牙:"那谁来保护我的小蜗牛?"他晃了晃受伤的手,牵扯到伤口却没喊疼,"你看,我现在可是伤员,需要画家全天候照顾。"
麻醉剂推进去时,陆沉的指尖猛地收紧。江叙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却在对上视线时看到少年故作轻松的笑:"等会儿麻药劲过了,你得给我讲速写本里的故事,就讲...讲你第一次画我的时候。"
缝合针穿过皮肤的声音轻得像画笔划过纸面。江叙盯着陆沉紧抿的嘴唇,想起家长会那天,少年把他护在身后,拳头砸在墙上的闷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而现在,这双总是挥拳的手,正微微颤抖着,却依然没有松开他的手指。
"其实第一次在天台看见你,"陆沉的声音突然飘过来,带着麻药的混沌,"你画的月光碎在画板上,像撒了把星星。"他的眼神涣散,却固执地盯着江叙的脸,"那时候就想...这小子怎么能把月亮画得这么疼。"
江叙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速写本里陆沉画的自己握着画笔的手,配文是"你的手该被捧在掌心里"。而此刻,这双手正被他紧紧攥着,指腹摩挲着手背上的创可贴,那里还残留着天台对峙时的血腥味。
"别皱眉头。"陆沉突然用没受伤的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梦,"小蜗牛该笑起来...像画展那天,对着'匿名艺术家'的署名哭鼻子一样。"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江叙想起展览海报贴出时,自己盯着署名眼眶发红的样子,原来少年躲在人群后,把所有细微的情绪都收进了眼底。消毒水的味道里,突然混入一丝若有似无的甜,是陆沉口袋里没来得及吃的草莓硬糖。
"我爸妈又吵架了那晚,"陆沉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开始打架,"躲在天台抽烟,看见你抱着画板蹲在角落...就觉得,月亮都没你孤单。"他的指尖轻轻蹭过江叙手腕的绷带,那里藏着青紫色的旧伤,"后来每天放糖,是想让你尝尝甜的味道。"
麻醉剂逐渐生效,少年的话语开始断断续续。江叙把耳朵凑到他唇边,听见模糊的呢喃:"...别害怕...我在呢..."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带着少年特有的、混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
护士收拾器械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金属盘碰撞的脆响里,陆沉突然抓住江叙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他吃了一惊。"不准走..."少年的眼睛半睁半闭,瞳孔里映着白炽灯的光,却像落满了碎钻,"要一直...一起看月亮..."
江叙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胀。他想起天台的烟花,陆沉用省吃俭用的钱买来的仙女棒,烟火照亮他惊讶的脸时,对方睫毛上沾着的金粉;想起速写本最后一页,两只交叠的手,指缝间漏着细碎阳光。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以后每个月亮,我们都一起看。"
陆沉似乎听懂了,嘴角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彻底睡了过去。江叙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天台对峙时的汗水。急诊室的钟摆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每一秒都像画笔,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描下名为"陪伴"的纹路。
凌晨三点,陆沉被疼醒了。吊瓶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注入血管,他转动眼珠,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江叙。少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和速写本里画的一模一样。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发间镀上金边,手腕的绷带被晨光染成暖橘色。
"醒了?"江叙立刻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却笑得很温柔,"想喝水吗?"
陆沉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手腕的绷带。那里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的印子,像极了他第一次在医务室瞥见的青紫色旧伤。"还疼吗?"他哑着嗓子问,想抬手却被输液管拉住。
江叙摇摇头,递过温水时,自己的手却不小心碰到陆沉受伤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又忍不住笑了。晨光里,少年们的影子在白墙上依偎着,输液管的影子像极了速写本里交叠的手指。
"昨晚...我说了什么胡话吗?"陆沉突然别开脸,耳尖红得快要滴血。
江叙想起麻醉剂作用下的告白,想起那句"要一直一起看月亮",故意板起脸:"你说想吃炸鸡腿,加双份辣椒。"
陆沉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看到江叙嘴角的笑意,伸手就要去揉他的头发,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冷气。"笨蛋!"江叙连忙按住他,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旧伤疤,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更烫些。
"其实..."陆沉突然正经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说的是真的。"
窗外传来清洁工扫地的声音,还有远处篮球落地的节奏。江叙看着陆沉眼中清晰的自己,想起天台的月光、画室的颜料、急诊室的热可可,所有碎片在这一刻拼成完整的画面。他轻轻"嗯"了一声,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却在指尖相触时红了耳根。
护士进来换药时,看见两个少年凑得很近,阳光从窗户斜斜切过,在陆沉手背上的纱布上投下光斑。江叙正低头替他整理输液管,手腕的绷带滑落少许,露出旧伤的边缘,而陆沉另一只手偷偷在被子里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疼就说。"江叙的声音很轻。
陆沉"嘶"了一声,却笑着摇头:"跟你上次旧伤复发比,这算什么?"他想起那次在急诊室守了整夜,晨光里递出的热可可还冒着热气,而现在,换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心上人忙前忙后的样子。
换药结束后,江叙从书包里掏出速写本。"给你看个东西。"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是昨晚在天台画的草稿——陆沉挥拳的侧影,背景是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角落里用极小的字写着:"我的太阳永远发光"。
陆沉的呼吸顿住了。他想起篮球赛赌注那天,最后三秒投进绝杀球时,自己第一个看向观众席的瞬间;想起颜料渍的约定,画架前两人呼吸交织成的暧昧网。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话,都被收进了速写本的折痕里,被时光酿成了甜。
"等你好了,"江叙合上本子,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摩挲,"教我打篮球吧。"
陆沉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笑声,牵扯到伤口也不在意。"小蜗牛要学投篮?"他用没受伤的手比了个三分球的姿势,"先说好,输了要画我一百张画像。"
"成交。"江叙看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急诊室的白炽灯也没那么刺眼了。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下光斑,像极了天台烟花那晚,陆沉睫毛上沾着的金粉。
走廊里传来护士站的交谈声,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陆沉打了个哈欠,靠在床头慢慢闭上眼,却始终没松开江叙的手。少年的呼吸逐渐平稳,嘴角还带着笑意,似乎在做一个关于月光和画室的梦。
江叙抽出另一只手,轻轻翻开速写本新的一页。窗外的阳光正好,在纸面上投下他握笔的影子。他想画下陆沉熟睡的样子,却在落笔时顿住——少年手背上的纱布在光线下泛着白,像极了他们初遇时,那个褪色的颜料盒上,被红墨水泼出的扭曲线条。
但这一次,线条不再狰狞。江叙看着陆沉放松的睡颜,想起他麻药劲没过时喃喃的"别怕",突然明白,有些伤口会结痂,有些伤痕会成为勋章,而所有逆光而行的时刻,只要身边有彼此,就能相拥成光。
他低下头,在速写本上轻轻落下第一笔。晨光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着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节奏,在急诊室的寂静中,谱写出未完待续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