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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尖利的刀刃流下暗红的血迹,像一条蜿蜒的毒蛇。

      褚嫣难以呼吸,身上却没有预想的痛感。

      血是程子文的。

      在她求死之时,程子文先她一步瞬间移至身后,一掌掐住她脖子,咬牙切齿地将人救了回来。

      程子文双目狠戾,掐人的手背青筋凸起,好似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杀人。

      但若是他想要一个凡人的命,掐断褚嫣的脖颈不比掐断一根青葱更难。

      “程子文!你又骗我!你他娘的骗我上瘾了吧!”陈惜愤怒地瞪起发红的双眼,一副要杀人的模样,但身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拦在季夏灼前面。

      他们交过手,程子文功力理应在他之上,但陈惜方才就是下意识地没有怀疑。

      又被这装模作样的老东西摆了一道!陈惜好容易把自己那么丁点儿疲惫的愤怒堆上脸,他却悲哀地发现后面藏着的是不辨是非的后怕和应以为耻的庆幸。

      不敢再想。

      “跟我离开这里,好吗?小惜。”分明是最凶险的境地,但程子文的声音却好似恳求般轻盈。

      陈惜的侧脸猛然闪现黑色符文,隐隐约约地流动,又生生被他逼了回去。

      “为、为……什么……”褚嫣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让开!”季夏灼同样如同被扼住喉咙一般声音嘶哑,她的长剑已然抵在挡路的陈惜颈间。

      “季夏灼!给我放开他!你想和褚嫣一起死吗!”程子文喊道。

      果然,季夏灼投鼠忌器不可妄动。

      陈惜忍下心中巨大痛苦,痛下决心喊道,“松手!我跟你走!”

      剑拔弩张的僵局,在他这一句话后突然松懈。

      程子文袖中闪过光点,继而两人凭空消失于丝丝缕缕的银丝网中。

      褚嫣被最后一道掌力推出,季夏灼稳稳将她接住,掌心隐约冒出几丝流动的黑线,她便悄悄拿开了手掌。

      屡经生死后,褚嫣已经不会再被轻易吓得手足无措。

      季夏灼更是自若,虽在意料之外,但思索片刻后立即向下属下达命令,“捉拿皇后谢氏……”

      “报!大将军,皇后拿着匕首挟持了皇帝,快退逃至午门口了!”

      皇帝被逼宫谋反,还被皇后挟持,若是当真逃出去被百姓见了,别提皇室威严,他程脀有何面目见他父王。

      “放箭!”季夏灼果断下令。

      涉及皇帝,下属不敢自作聪明,“皇后以天子为盾极易误伤。”

      褚嫣:“我去说服,先稳住谢皇后!”

      季夏灼按住她,“不曾听闻什么误伤。逆贼谢氏犯上弑君,业已伏诛,头颅挂于宫墙警示万民,可有什么不妥吗,褚尚书?”

      褚嫣大惊:“你疯了季夏灼?你是来干什么的?皇帝还活着你不去救?你是来勤王的还是搅浑水的?”

      季夏灼再次拉住她,眼底闪过决然杀意,“谢氏一介弱女子,如何挟持得了天子的九五之尊到处逃窜的?所以,她挟持的,只能是死人。”

      “不成形的东西咱们不去看了,也算是最后留个体面。”

      她的意思是……

      褚嫣突然一股恶心来,但又不得不妥协。

      季夏灼捉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垂眸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甚至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悲哀别情。

      褚嫣手中被塞进些什么物件,一个冰凉的。

      季夏灼冲亲卫说道,“虎符在褚尚书手里,由她代我统领三军,你们守在殿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季夏灼嘴角挂上一抹长久的笑,自然地亲了一口褚嫣后,捻上一缕最后的银丝。

      虽然对这些诡异的术法不甚了解,但冥冥中褚嫣那瞬间心脏猛然一跳,直觉季夏灼这是要走。而她必须拦住她!仿佛这是她仅剩的机会。

      季夏灼从未像此刻一样决绝地几次丢开她攀上来的手。

      褚嫣要去碰那诡异的银丝,却被季夏灼一脚踢开。

      本就狼狈的衣服上又落下一个脚印。

      褚嫣眼眶发红,顺势抱上她的靴,“季夏灼!你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就是为我好吗?谁稀罕!既然你叫还我一声尚书,这个大梁的担子我认了,程子文心术不正又身怀邪功,留着注定贻害无穷,你的事我不会糊弄过去,但眼下,我同你一起去捉他!”

      两人互为掣肘,一时竟谁也走不开。

      正是这时,褚嫣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凉风,随即便是袅袅白衣将她拢住。

      是那时在东篱客栈的身量很高的女子!

      “再踢我徒儿试试?”

      但此时,白衣“女子”却是男子的声音,散发着身处高位者的低沉有力。

      褚嫣仰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师、师师父?您您怎么下凡了?”

      师父话里带笑,“混账,为师又没成仙,只是下山寻另一个小混账!”

      褚嫣像见长辈一样高兴,忙拉着季夏灼,“她叫季夏灼,是、师父,我们成亲啦!”褚嫣说得很快,脸颊有点红。

      季夏灼被褚嫣摁着头跟着叫人,“见过师父,还有,天机阁阁主。”

      师父被立马点破身份阁主也不恼,很有长辈风度地摸摸褚嫣的脑袋,“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褚嫣鼻子有点酸,又想到自己身上一系列扑朔迷离的糟心事儿,闷闷道,“就那样吧——对了,师父你闭关不知道,如今战乱已平,天下统一为大梁一国,但有一作乱逆贼会些旁门左道的法术吗,还劫持了一个人不见了,您帮我和兰若找找吧!”

      阁主对此早已了然于心,“为师知晓,为师正是感天兆而来,驱魔除煞。”

      “还有,那个被劫的倒霉蛋儿就是你未见过的小师弟。”

      褚嫣心说我已经见过了。

      当年阁主说要收她为关门弟子,没想到转头收了个更有天赋的,哼。

      “还有,别把你师弟说得那么冤枉,道心不定,等找到了再跟他算账!”

      褚嫣还是看出一点端倪的,程子文缠上她热乎出炉的小师弟了,但这能说吗?当然不能!

      “还有……”

      褚嫣:“师父你怎么变得这么磨叽啊?”

      阁主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我是跟季将军说话——劳烦派个人把房顶上那个沈卿尘送回城东的东篱客栈,他是给我领路的孩子。”

      褚嫣瞪大了眼:“你让瞎子给你领路啊?”

      阁主没头没脑来一句,“姓程的真没一个省油的灯。”

      安排好一切后,阁主额外看了眼季夏灼但没说话,捏了诀循着程子文的痕迹追了上去。

      那一眼很奇怪,好似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褚嫣来不及细想,只觉身体失去平衡,于是一直用力抱着季夏灼。等再睁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在皇宫之中,只不过满地的尸首都不见了,只有异样的宁静。

      她和季夏灼对视两眼,逐渐走到殿外观察四周。

      “程子文草菅人命、杀了那么多重臣,朝廷必然要经历大洗牌,届时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不乏意图趁机搅浑水的野心家。天下方才安定,四方邻邦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大梁必不能此时出乱……”褚嫣抬头望着大亮的天光。

      没有太阳。

      季夏灼在她身后,手掌覆上她的双眼,“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褚嫣未动,“幻境?”

      季夏灼:“差不多。存须弥于芥子,以无厚入有间,此间之内,再无天地日月。”

      “唯有殿下,与兰若。”

      耳边的话好似蛊惑人心的毒蛇,专挑心头那痛痒处啃咬麻痹。

      人皆有私欲,正如权势二字叫战国时多少人奋不顾身争了一辈子,她褚嫣说得好听叫顺势而为但也未能免俗。她曾自以为身不由已、无意高位,手中几经权柄,终不过是为了那点书生意气的士大夫风骨,然季夏灼一句话,竟让她动了凡心。

      人事代谢,浮云流转。她于流年尽头又剩的下什么?世道更迭,功过罪愆,她当真舍得那人吗?

      “鸣雁,你在哭。”

      脖颈被下巴枕上,令人溃不成军的诱降贴的极尽,“饶过我吧,鸣雁,也饶过你自己。你那么害怕一个人,我陪你呆在这里,哪儿都不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鸣雁,你可愿意?”

      我……

      “我不愿意!”

      都是假的!不过幻想而已,她的兰若哪是什么甜心蜜意的省心玩意儿,每天不把她气得肝儿疼就不错了。

      但她所求的从来不是什么驯服,野花摘下来也是要枯的,她褚嫣宁愿陪它坐在荒山野岭欣欣向荣地度过那些真切可感的鲜活岁月。

      “兰若,我们要出去!要好好活着!像小云霓他们一样,往后百年,你要陪我度过。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虽然心里是酸涩的,但褚嫣坚强地站起来,甚至扶起身边那个逐渐开裂的幻想。

      “不可能!在她犯下六十万杀戮的时候,一切就注定无可挽回!鸣雁,你不要痴心妄想!我们才是一类人,注定不得好死!”

      头顶伴着隆隆雷声,是程子文扭曲偏执的声音,化作冰冷的回响。

      下一秒,一柄裹挟着雷霆的利剑好似天罚,万钧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褚嫣仰头来不及闪躲,但最后的瞬间,她眼见那雪刃直直冲向自己的天灵盖!

      这就是命吧。

      看似尊宠万千,实则无国无家,她才是那个天地无所立锥的孤家寡人。

      “啊!不要!!!”

      只见方才那个逐渐模糊的幻影闪身来到褚嫣身前,为她堪堪挨过这肝胆俱裂的致命一击。

      对哦,她从不信命。自己都认了,但她还不认,偏偏为她生抗着,将她连踢带踹地赶向生门。

      “哥!不要再做错事了!师父说过,其实你、我,还有卿尘哥是血脉手足,他虽然盲了眼,但我倒觉得他看得更清,不过是一个天命一个世道,该放手了……”

      褚嫣感觉七窍轰鸣,远处的天外神力好似渐行渐远,无感也变得麻木,她抱着环境之中分崩离析的爱人,不住发抖。两人之中好似有一条无形的黑线,在越发猖狂地生长、悦动。

      终于,天地变色,幻境碎裂。

      眼前仍是战火连天,耳边鼓角轰鸣,副将频频来报,叛军还在负隅顽抗。

      然而褚嫣怀里虚弱的人……不是幻象。

      “尚书大人,请下令!”

      “滚!”褚嫣愤然怒吼。

      “季夏灼!你想死给谁看!以为我会可怜你吗?!啊?”

      褚嫣浑身发抖,嗓子发出难听的嘶吼,仿佛心血混着眼泪,全都流干了。

      “兰若……你再看我一眼,再跟我说句话啊……”

      “没、没用了……鸣雁,不要哭,我真的,不想惹你哭的,早就应该同你道歉了……鸣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季夏灼一口淤血堵在喉间,皮肤上嚣张游弋的黑线仿佛毒龙的鳞片,在她的血肉之躯里横冲直撞,好似恨不得将她整具身体都作为自己的养料,所经之处,方才还是好好的皮肉,突然迅速皲裂,露出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肉!

      她身上那种已定生死的不可遏制的力量还在不断加深,仿佛要把她不留全尸地撕成万千碎片。

      绝望的痛苦仿佛再也感受不到心脏的痛苦,褚嫣记得,当时洛笙蛊毒发作的模样,而季夏灼身上的毒性,明显远远凶于她。

      褚嫣所碰过的地方,便从她的指缝漏出更加凶残的蛊虫,跳入季夏灼的皮肉中,根本捉不出来,也无法遏止。

      来自褚嫣的蛊虫明显更加凶险,落在季夏灼身上一块,就是迅速吞噬后的森然白骨。

      然而尽管这般,这些可怖的蛊虫,不曾伤过褚嫣分毫。

      她早就发觉了,季夏灼偷偷给她下的是母蛊,那些默默转移走的伤害,像她本人的痴情一样,无声无息,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

      沉默间,竟已护了她多年。

      那些不知所处的年岁,流离颠倒的人间,仿佛只循着这么一股近乎愚痴的专情,便足以抵漫长的虚无。

      “叛军已全部缉拿!请贵妃下令!”

      政权之下往往瞬息万变,喘息间就是成王败寇的攻守异变,因而副将再度用力磕头请命。

      “传本宫懿旨,贼首就地绞杀,其余全部下狱!全京城戒严,大小事宜必须上报本宫,如有妄动者斩立决!”

      褚嫣终于嘶哑着嗓子发出了最后一声命令。

      在这场她不曾参与的汹涌叛乱中,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她悲痛欲绝地大吼三声,眼睁睁守着心上人一点点地、永远睡在她的怀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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