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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4 ...

  •   第二天,黎微依旧强迫自己准时出现在公司
      办公室里的气氛与前几天的紧绷截然不同。龙寰项目的骤然中止,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褪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无所适从的空闲感
      大家似乎都松了一口气,键盘声不再密集,交谈声也恢复了往常的节奏,甚至带着一丝懒散
      但黎微的状态却与这氛围格格不入
      她坐在工位上,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久久没有落下。她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瓷器,外表完好,内里却布满了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李曼凑过来,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青黑:“…微微?你今天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昨天没睡好?还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黎微像是从很深的水底被猛地拽上来,恍惚了一下,才缓缓转过头,眼神没有焦点:“啊…没…没事儿啊。”她的声音干涩,缺乏生气
      李曼显然不信,眉头皱得更紧,凑近仔细看她:“你这叫没事?脸色差得像鬼一样!到底怎么了?”
      黎微被她追问得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像是突然找到了借口,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故作轻松道:“哎呀真没事!就是……就是昨晚熬夜看了本小说,太虐了,虐得我都没办法走出来,心里难受……”
      李曼将信将疑:“什么小说啊?后劲这么大?给我推荐推荐呗?”
      黎微眼神闪烁,大脑飞速运转,胡乱编了一个名字:“呃…好像叫…叫叫啥…《心牢永铸》吧……”她甚至不确定是否存在这样一本书
      李曼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心牢永铸》?哦~没听过…”
      “就…就那些情情爱爱,骗来骗去,最后BE了呗…”黎微含糊其辞,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
      “行吧,你缓缓,别沉浸太深了。”她虽然觉得奇怪,但看黎微不愿多说,也只能暂时作罢,拍了拍她的肩膀,“喝点热水。”
      黎微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端起早已凉透的水杯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团灼热的、混杂着背叛感和荒诞感的痛楚
      心牢永铸…她随口胡诌的名字,却像一句谶语,精准地描述了她此刻的境地。她的心,的确被一座用谎言筑成的牢笼,彻底封锁了

      下午,天色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摩天楼的顶端,很快,瓢泼大雨便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仿佛天穹漏了一个窟窿
      窗外是肆意横流的雨水和模糊不清的世界,屋内则被一种压抑的、灰蒙蒙的光线所笼罩
      下班时分,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黎微走到公司楼下,才发现这雨远比看起来的更加暴烈。雨水像瀑布一样从屋檐倾泻而下,在地上溅起半米高的水花,街道瞬间变成了浑浊的河流,车辆驶过,带起巨大的水幕。狂风卷着雨丝,即使打着伞,也瞬间就能湿透半边身子
      她站在门口,望着这片混沌的雨幕,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寂感再次袭来。世界喧嚣而冰冷,她却感觉自己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
      她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母亲往常的唠叨或关心,而是一片极其嘈杂的背景音——尖锐的唢呐声、沉闷的锣鼓声、还有许多人混杂在一起的、悲恸的哭声
      在这片喧嚣的底色上,母亲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变了调,带着明显的哭腔和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崩溃的颤抖:
      “微微啊……”母亲才叫出她的名字,就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缓了好几秒,才用尽力气道:“你婆……你婆要不行了!医生让准备后事了……你看能不能赶紧请个假回来……回来得早……还能让你婆再看哈你最后一面……”
      轰——
      这个消息像一道冰冷的霹雳,直直劈入黎微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底。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冰凉,整个人像被瞬间浸入了冰窖,连血液都凝固了
      上海未散的悲伤还在心头肆虐,家乡的噩耗却又如同另一座大山,轰然压下,根本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混合着脸上冰凉的雨水。她在喧嚣的雨声中,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声音:“……妈,我……我马上回来。等我。”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怎么机械地打开打车软件,怎么在暴雨中艰难地拦到一辆车,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的
      悲伤太大,太突然,反而让她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平静。她甚至来不及细细品味那锥心的痛楚,就被一系列紧迫的现实步骤推着往前走
      洗澡,洗头,仿佛要洗去一身的风尘和疲惫,也像是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她打开行李箱,手脚麻利地往里面塞了几件素色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动作快得几乎没有思考
      她在车上订了最近的一班航班——凌晨三点从浦东机场起飞
      向周京重请假的信息言简意赅:【周总,家中祖母病故,急需返乡奔丧,需请假五天,恳请批准。】
      周京重回得很快,只有一个字:【准。】后面跟了一句:【节哀。】
      晚上八点左右,肆虐了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停了。城市被洗刷得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雨水混合的清新气息,但这份清新却无法涤荡她心中的沉重
      她拖着小小的20寸登机箱,踏着积水,赶往机场
      候机厅里灯火通明,人流熙攘,却衬得她更加孤独。她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看着窗外停机坪上闪烁的灯光,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麻木的虚空
      航班没有延误
      凌晨三点,飞机准时滑入跑道,加速,抬头,冲破云层
      舷窗外,大上海的璀璨灯火逐渐缩小、模糊,最终被厚重的云层彻底隔绝
      她带走了上海还未消逝的悲伤,又奔赴向另一场更深、更沉重的悲伤
      上海的这场雨,下的人眼睛发潮…
      她闭上眼,眼泪无声地滑落

      “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已抵达成都双流国际机场……”
      机舱广播响起时,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未至。成都的天空是灰蒙蒙的,带着蜀地特有的潮湿和阴冷
      黎微拖着登机箱,几乎是麻木地随着人流下机、出站。她没有丝毫停留,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报出老家县城的名字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逐渐被农田和村镇取代,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熟悉的乡音,熟悉的湿润空气,却带着一股令人心碎的悲凉
      车子最终在一条熟悉的、略显泥泞的乡间小路路口停下。黎微付了钱,拎着箱子走下去
      远远地,她就看到了老家那栋白墙黑瓦的房子。院坝外搭起了醒目的灵棚,花圈层层叠叠,白色的挽联在晨风中轻轻飘动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纸钱燃烧的味道
      她刚走到门口,堂哥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眼睛红肿,正牵着一挂长长的红色爆竹走出来,准备点燃
      看到黎微,堂哥愣了一下,声音沙哑:“微微……你回来了。”
      “嗯,哥。”黎微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婆……刚走。”堂哥低下头,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睛
      黎微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句话,黎微的心脏还是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痛得无法呼吸
      她拖着行李箱,踉跄着走进堂屋。正中央,奶奶安静地躺在冰棺里,身上盖着红色的寿被,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爆竹声骤然炸响,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这响声,是宣告,也是送别
      母亲和一众亲戚围在旁边,哭声一片
      看到她,扑过来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微微啊!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婆一直撑着一口气等你啊……刚才……刚才听到外面车子响,她眼睛还动了一下……然后就……就安心地走了……”
      奶奶走了
      临终前也没有看见她最牵挂的孙女最后一面
      但或许,在她闭上眼的最后一刻,知道孙女正在赶回来的路上,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得以放下,才能如此安详地、了无牵挂地离开
      黎微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跪倒在棺椁前,看着奶奶慈祥却再无生气的面容,所有压抑的情绪,在上海遭受的惊吓、背叛的心碎、连夜奔波的疲惫、以及此刻永别的巨大悲痛,如同山洪暴发般彻底崩溃
      她失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老天爷仿佛真的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时间,一场悲伤紧接着另一场悲伤,将她彻底淹没在这片熟悉的、却充满哀恸的土地上
      而此刻,远在上海的纷扰、那个男人带来的一切,似乎都被这震天的哭声和沉重的死亡暂时推远了
      只剩下最纯粹的、痛彻心扉的离别之苦

      葬礼的流程沉重而漫长。第三天清晨,天色依旧灰蒙,带着蜀地特有的、沁入骨髓的湿冷
      一行人穿着素服,护送着奶奶的灵柩,沿着泥泞湿滑的田埂小路,缓缓走向后山的家族墓地。唢呐声凄厉而苍凉,在山谷间回荡,敲打着每一个送行人的心。纸钱被抛向空中,如同灰色的蝴蝶,在潮湿的空气里翻滚、坠落,粘在泥泞的土地上
      黎微走在队伍中间,搀扶着几近虚脱的母亲。她的手臂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身体的颤抖和重量
      看着黄土一点点掩埋那口沉重的棺木,听着亲人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掏空了所有情绪的疲惫和麻木
      尘埃落定
      奶奶入土为安,与早逝的爷爷合葬。一生的劳碌、慈爱、牵挂,最终都归于这一方小小的土堆和一块冰冷的石碑
      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山野间重归寂静,只剩下未燃尽的香烛和满地的纸钱碎屑,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悲伤
      回到成都市区的家里,已是傍晚。熟悉的单元楼,熟悉的家居摆设,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寂和哀伤挥之不去的味道
      母亲强打起精神,钻进厨房准备一些简单的饭菜。黎微瘫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感觉身心都被抽空了
      她还有两天假期,但她一点也不想提前回去
      回上海?
      回到那个充斥着冰冷玻璃幕墙、巨大压力、以及……那个让她心碎欲裂的谎言的地方?
      她下意识地感到一阵抗拒和恐惧。她在逃避。逃避那座城市,逃避那个人可能存在的任何痕迹,逃避那些尚未愈合的、一碰就疼的伤口
      她甚至开始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心高气傲、一腔热血地非要跑去上海,以为能闯出一片天地。如果留在成都,或许能多陪陪奶奶,或许不会卷入那些可怕的纷争,或许……就不会遇到他,不会经历那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好的,坏的,都是她必须承受的风景;对的,错的,都是她无法抹去的经历。除了默默接受命运铺就的这条崎岖之路,她别无选择
      “微微,吃饭了。”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走出来,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想显得平静一些
      “嗯。”黎微应了一声,坐到餐桌前
      母女俩相对无言,默默地吃着面。温暖的食物下肚,稍稍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和虚脱感
      安静了很久,母亲终于抬起头,眼眶依旧红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轻声问:“微微……你在上海……那边工作生活……都还好吧?一切都还顺利吗?”
      问题很平常,是父母都会问的关心
      但此刻听在黎微耳中,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外壳
      上海两个字,瞬间勾起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初入职场的艰辛、遇到“他”的悸动、项目的压力、被绑架的恐惧、以及最后那残忍的真相……
      她的心脏猛地缩紧,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迅速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面条,借此掩饰瞬间翻涌的情绪和可能泛红的眼圈。然后,她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轻松却无比疲惫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轻快的假象:
      “嗯,都挺好的妈。工作……就是忙点,但能学到很多东西。生活也习惯了,同事们对我也都不错。”
      她避重就轻,将所有的惊涛骇浪、心碎背叛都压缩成“忙点”、“挺好”、“不错”这几个苍白而安全的词汇
      母亲仔细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些蛛丝马迹。知女莫若母,她显然能感觉到女儿藏有心事,状态远非“挺好”二字可以概括。但看黎微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她叹了口气,终究没有继续追问
      “唉,在外面不容易。要是太累了……就回来。成都现在发展也挺好的,家里总能给你找个安稳工作。”母亲给她盛了碗汤,语气里满是心疼,“一个人在外面,别太逞强,身体最重要。”
      “知道了,妈。”黎微接过汤碗,温热的气息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家的温暖和母亲的关怀,像一层柔软的纱布,暂时包裹住了她内心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低头喝着汤,任由那暖意流入冰冷的四肢百骸,也悄悄掩饰出眼角再次泛起的湿意
      她无法诉说上海的真相。那些光鲜背后的算计,那些温情脉脉的欺骗,那些险些让她万劫不复的危险……她一个字都不能对父母说。除了让他们徒增担忧和恐惧,没有任何意义
      她只能将所有的苦涩和创伤默默咽下,独自消化
      剩下的两天假期,她大多时间只是待在家里。帮母亲做做家务,和父亲看看电视,偶尔在小区里散散步。成都慢节奏的生活和熟悉的环境,像一剂温和的止痛药,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慢慢松弛下来
      这只是暂时的逃避,假期结束,她终究还是要回到上海,面对那座城市
      未来像被浓雾笼罩,看不清方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这最后一点宁静的时光,积蓄一点点重新出发的勇气
      窗外的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成都的灯火温暖而家常,却照不亮她心底那个因为上海而撕裂的巨大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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