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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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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雨下得缠绵而阴郁,如丝如缕的雨幕笼罩着皇城。朱红色的宫墙在雨水中显得愈发暗沉,仿佛被浸透了一层血色。黑云压城,连檐角蹲守的脊兽都在这压抑的天色中敛去了往日的威严。
大理寺少卿裴明渊撑着一柄青竹油纸伞,踏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匆匆前行。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靛青色的官袍上溅开细密的水花。他的官靴早已被积水浸透,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的水声,却浑然不觉。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凄凉——已是三更时分。
“大人,尸体就在前面。”引路的衙役缩着脖子,声音发颤。他手中的灯笼在风中摇晃不定,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般在湿漉漉的墙面上游移。
裴明渊微微颔首,清俊的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这位年仅二十六岁的大理寺少卿,是朝中最年轻的四品官员。一袭靛青色官袍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腰间悬着一枚温润的青玉令牌,上书“明镜高悬”四字,在雨中泛着幽光。
转过一条幽深的小巷,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霉味。几位官员正站在一座废弃宅院门前交头接耳,见到裴明渊到来,纷纷噤声行礼。
案发现场是一处荒废多年的宅院,院中杂草丛生,几株枯死的槐树张牙舞爪地指向天空。一具男尸仰面躺在庭院中央的青石板上,四肢张开成“大”字形。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眉心处用朱砂点了一个鲜艳的红点,嘴角被人用金丝线精心缝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那笑容弧度完美得近乎病态,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愈发刺目。
裴明渊蹲下身,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尸体旁。死者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着上等锦缎常服,腰间悬着礼部主事的腰牌。他伸手轻轻拨开死者衣领,颈间一道细如发丝的勒痕若隐若现。
“第三起了。”裴明渊轻声道,声音低沉如古井无波,“同样的死法,同样的...笑容和朱砂。”他的指尖在尸体上方悬停,仿佛在空气中描摹着某种无形的图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裴明渊不必回头,便知道是谁——那股淡淡的药香已经先一步飘了过来。
一把素白油纸伞移入院落。“三起案件的死者均为朝中官员,且三位死者间并无明显关联。”一个清亮的女声在身旁响起。伞下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月白襦裙外罩墨绿比甲,发间只簪一支银制的发钗。她腰间的药囊中飘出淡淡的沉水香。门外的官员们纷纷行礼:“高太医。”
高怀苏头也不抬地摆摆手:“命案现场只有仵作,没有太医。”
裴明渊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伞沿在高怀苏脚边溅起一朵水花。两人四目相对,他微微点头,没有说话。高怀苏那双杏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很快又被专业的神色取代。
“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线索吗?”高怀苏蹲下身检查尸体,声音压得很低,“三人的死状相同但身份各异,这连环杀人案似乎毫无规律可循。”
裴明渊望着雨幕中模糊的宫墙轮廓,叹了口气:“暂时没有头绪。凶手选择受害者的标准...很特别。”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玉令牌,“我正在尝试新的思路。”
高怀苏往后瞥了一眼,确保无人偷听,才凑近裴明渊耳边低语:“今日朝堂上,皇上得知又死了人,龙颜大怒。好几个官员被当场拖下去挨了板子。”她的声音更低了,“这案子要是再破不了,皇上可能会......”
“我知道。”裴明渊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大理寺少卿的职责,我自会履行。”他转向尸体,雨水打在他的侧脸上,“今日我就上奏皇上,禀报案件进展,并请求增派人手。京城接连死了三位官员,人心惶惶,大理寺本就人手紧缺,现在更无人愿意协助了。”
“是啊,”高怀苏苦笑,双手叉腰,“偌大京城就我一位女仵作。世人都说我们晦气,可若没有仵作,谁来为这些冤魂伸张正义?”她的目光落在死者诡异的笑容上,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裴明渊凝视着雨中摇曳的灯笼火光:“世人有世人的愚昧,我们有我们的坚持。”他转向高怀苏,“先把尸体带回殓房吧,雨水会破坏证据。”
“行,我这就......”高怀苏的话被门外突然爆发的哭喊声打断。
“夫君啊......夫君!你怎么就这样走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想要冲破侍卫的阻拦。她的绣鞋早已被泥水浸透,华丽的衣裙上沾满了泥浆。
裴明渊和高怀苏同时转头。那是死者的妻子陈夫人。她一见到裴明渊,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哭喊得更凄厉了:“裴少卿!裴青天!您一定要为我夫君讨回公道啊!他死得不明不白......”话音未落,陈夫人突然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高怀苏一个箭步上前,在陈夫人倒地前稳稳扶住了她。“快!帮忙抬到屋檐下!”她朝侍卫喊道,同时熟练地掐住陈夫人的人中。
裴明渊看着高怀苏忙碌的身影,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沉默地指挥侍卫将尸体小心抬进屋内避雨,自己则站在院中,任由雨水打湿衣袍。三具尸体,三个诡异的笑容,三颗眉心的朱砂......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远处的宫墙上,一只乌鸦发出刺耳的鸣叫,振翅飞入漆黑的雨夜之中。
当晚,裴明渊去了养心阁参见了皇上永昌帝,周耀明正坐在书桌后批阅着奏折,听闻裴明渊求见,立刻让太监把人带进来。
裴明渊行了礼:“臣,参见陛下。”
周耀明搁了笔,抬了抬手说道:“裴爱卿快快请起。”
裴明渊这才站起身:“谢陛下。”
周耀明给裴明渊赐了座,两人面对面相谈。
“裴爱卿今夜特来拜见,想必也是在案件上需要朕来帮助的吧?”周耀明笑了笑说道。周耀明虽与裴明渊年龄相仿,但是周耀明一直把裴明渊当做是自己的兄长一样对待。裴明渊的父亲曾是大安的北疆大帅,与周耀明的父亲是故交,两位父亲一起打天下建立了大安,裴明渊的父亲也是开国元勋,所以裴明渊和周耀明两人从小就认识。可惜的是周耀明的父亲早些年因病去世了,这天下便由周耀明这个太子来接管了。周耀明也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上位后积极处理国事,虚心听取建议,可谓是一代明君。
周耀明抬眼看了看门口站着的太监,太监心领神会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二人于屋中。
“雨澄啊,这次是在案子上遇到了什么难题需要朕的帮助?”周耀明倒了杯茶推到裴明渊面前说道。
“想必陛下已经听说了本案‘鬼笔判官’这一说了吧?”裴明渊并没有着急喝那杯茶,他继续说道,“‘鬼笔判官’这一个传言已经是传遍了京城,无不让百姓惶恐,因为这次死的皆为朝中官员,所以让各位官员都不愿太多露面在外,以至于让我们身边的官员都不愿配合调查,说是怕惹怒了‘鬼判官’因此惹火上身,”
“长此以往,案件的进展也就会越来越慢,受害者也会越来越多,谁也不敢保证凶手是否还会继续犯案,我们现在大理寺急缺人手来帮助。”
“朕近期一直在为江南地区的洪灾而操劳,确实是没有怎么特别关注这次的案件。”周耀明又喝口茶,继续说道,“我明日就会命人去帮助你办案的,你也不用太操心了。”
裴明渊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起身行礼:“谢陛下。”
周耀明看着他笑了笑,并没有说些什么。
裴明渊转身踏出养心阁,靛青官袍顷刻间便洇上了细密的雨痕。他未唤侍从撑伞,只将袍角一撩,任由寒凉的雨丝浸透衣衫。这般走在雨中,倒似能把那混沌的思绪清明几分。
周耀明目送裴明渊离去,直至养心阁的朱漆大门被太监缓缓掩上,才收回视线。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眸光深沉,低声自语:“朝堂上下,个个都是玲珑心思,想寻个得力之人,倒真成了难事……也难怪雨澄会求到朕这儿来。”
一旁侍茶的太监察言观色,见皇帝神色凝肃,便低眉顺眼地凑近半步,小心翼翼道:“陛下,奴婢斗胆,倒是有个人选……”
周耀明眉梢微抬,似有几分意外:“哦?说来听听。”
太监躬身道:“不知陛下可曾听闻‘玄戈破晓’之名?”
“玄戈破晓?”周耀明指尖一顿,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你指的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楚昭野?”
“正是。”太监低声道,“如今坊间盛传裴少卿与楚指挥使并称‘昭明双曜’,若能让二位联手,既能解陛下用人之急,又可安抚民心,岂非两全其美?”
周耀明眼中精光一闪,豁然抚掌而笑:“好!此事便这么定了!”他袖袍一振,朗声道,“传朕口谕,自明日起,锦衣卫协同大理寺共查此案!”
太监躬身领命,悄声退下,殿内唯余烛火摇曳,映照着帝王深不可测的神情。
马蹄踏碎宫门前的寂静,一行锦衣卫纵马疾驰而入。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翻卷,绣春刀鞘与鞍鞯相击,铮然作响。为首的指挥使楚昭野勒缰骤停,战马人立而起,在战马长嘶声中,他冷峻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宫道。身后众卫齐齐驻马,铁甲寒光凛冽,肃杀之气顷刻弥漫。宫墙内外的侍卫纷纷垂首避让,只余马蹄溅起的水珠在青石板上迸裂,映出天边最后一抹血色残阳。
朱红色宫墙上的鸟受了惊扇着翅膀逃离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