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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足球 ...

  •   温别不知道计伏成还有这么炽烈的一面,一如她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国歌而热泪盈眶。
      历史书上的那些荣辱兴衰,原来离自己这么近。

      曾经有人告诉她,如果一个学校的学生都能发自肺腑高唱国歌,那这个学校就值得托付。
      韫风一中值得她托付,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会深切地感念这所学校。

      她的不甘终于散去,一如计伏成,李郧泽事件后,他们依旧陌路。
      计伏成还是那么耀眼,柔韧的嗓音贯穿了她的心脏。甄可苡更是着迷,聊天语句里都是对他的憧憬,只是总佯装讳莫如深。温别选择尊重,所以当对方刻意拉她去往所有可能偶遇计伏成的地点时,她默默配合。然而食堂的三楼和四楼终归是禁区,她难以启齿饭卡里勉强够用的生活费,也害怕看到甄可苡兴致落空的神色,所以婉拒了对方除午餐外的邀约。

      她有太多负担不起的东西,有些距离就算再努力也无法跨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甄可苡不过是新环境里短暂的抱团取暖,终究会各自奔赴。

      ——————————————

      认可韫风一中后,计伏成的心思又投到温别身上。不知道是不是上次推笔的缘故,甄可苡问他作业的次数直线上升。

      这天大课间,甄可苡又拿一道物理竞赛大题来问他。他的讲解方式依旧简单,写个思路就放笔。
      甄可苡也习惯了,转回去时呢喃道:“要这样啊……温别能不能听懂呢?”
      “温别?”计伏成重复道。
      甄可苡疑惑回头,“嗯?”

      计伏成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冷峭干净的眉眼拔高了气势,像是给别人做嫁衣那种不满。

      甄可苡忙低眉解释:“是我朋友,她想自学竞赛题,希望我给她讲讲。”
      “嗯。”见人还不转回去,计伏成抬头看她,眉眼漆黑利落,“知道了。”
      甄可苡愣愣转了回去。

      温别在自学物理竞赛题?
      计伏成习惯性朝前门看去,没看到想见的人,倒发现了班级里气氛的诡异。
      不少人看看他,又看看甄可苡。

      他蓦地意识到,青春期的目光总是自带滤镜。一个不经意的靠近,一次寻常的交谈,在少年人眼中都能发酵成暧昧的讯号。
      他扫过教室那些闪烁的眼神,觉得可笑又无奈。
      原来在这个年纪,连纯粹的求知欲都会被解读成悸动的证明。

      他起身离开教室,身后窸窣的议论声像极了盛夏的蝉鸣,聒噪却不可避免。

      沿着廊道走,尽头是一道门,门后是天台。
      推开门,天光倏然满溢,湛蓝晴空好似要倾覆下来,他往前走,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要跳楼吗?”
      真诚的发问像邀请,但又透着事不关己。

      计伏成回头,喉结紧张地攒了一下,脸上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穿着同样白T校服的温别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平静地看着湛蓝的天空,明眸善睐,格外动人。

      见计伏成不答,她偏头:“我打扰到你了吗?”
      心脏蓦地停滞,而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耳膜都被震得发疼,“没有。”
      他稳住音节,让自己看起来无恙,然后反问,“我打扰到你了吗?”
      温别笑得清浅,是有礼貌的疏离,“不算。”
      模棱两可的回答像钝刀,是客套的婉拒,也是留有转圜的余地。

      接不上话的空气很可怕,明明头顶蓝得可怕,却像要把他烧起来。

      “嚯老伏,你在这啊?”
      项呇衍推门而入,瞥见角落的温别时眉稍挑了一下,“我打扰到你了吗?”

      同样的话,出自三个人的口。

      计伏成目光低垂,显出清冽的冷漠,一把揪住项呇衍的后衣领把人拖走。
      “不是不是呃……!”
      项呇衍本是要拉他去打篮球,没料到会深陷一场无妄之灾,脖子都快被勒没了。

      好在厕所离天台近,项呇衍郁闷地摸着脖子,微眯着眼,“我哪得罪你了?”
      “谢谢。”计伏成真诚道。
      项呇衍傻了,“哈?”
      计伏成却一副畅快模样,歪头,嗓音都清润了:“不是要打篮球?走。”
      “啊?”项呇衍一头雾水跟上去。

      酣畅淋漓一番后,计伏成坐到边上的长椅,汗水肆意,眼前出现一瓶矿泉水,瓶壁还滴着水渍。
      声音随之而起:“你好,我叫宋知砚。”

      计伏成偏头,宋知砚逆光站着。
      他有一张清秀昳丽的脸,眉骨到鼻梁的线条流畅,而那双眼睛,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质感,像是能一眼望到底,却又什么都看不真切。

      “谢谢。”计伏成没有接水,转回去低头,继续任汗水滴落到地上,洇出水迹又蒸发。

      宋知砚手腕一转,瓶身落入掌心,他顺势坐到计伏成身边:“想邀请你下午一起踢足球。开学典礼那天没能一起,还挺可惜的。”

      原来是那天围坐在项呇衍面前中的一个。

      计伏成抬头,风拂开他汗湿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挺的眉骨。
      “呇衍知道吗?”
      他故意省了姓氏,莫名有深意。

      宋知砚顺着计伏成的视线看过去。
      不远处的项呇衍正因还了一个阴球而夷悦,舌尖顶腮,戏谑地蔑视对方。

      宋知砚回视计伏成,对方的嘴角挂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帅。
      中考状元。
      家境好像不简单。
      很暴力。
      声音好听。
      很冷漠。
      传言中的计伏成与眼前的计伏成,并没有完全重合,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宋知砚突然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回道:“呇衍很喜欢足球。”
      计伏成扭头,脸上哪还有什么笑,视点明明落在对方身上,偏偏倨傲又冷利:“不过是一时兴起。”
      甩下这句话就起身。

      “谁知道呢?”宋知砚仰着头,笑得乖觉。
      计伏成回头,居高临下地觑着他,冷得像淬了冰:“你有事吗?”
      约等于你脑子是不是有洞。

      “有事?!什么有事?”项呇衍走近恰好听到这句话,瞥见计伏成的脸色,忙问,“洛琥那傻叉也伤到你了?!”
      计伏成皱眉,确认项呇衍完好:“‘也’,是什么意思?”
      “那傻子打球玩阴的,周鸩尾指被挫伤!下次再见到他,不揍死丫的!”
      “我没事。”计伏成说。

      项呇衍这才注意到一旁杵了半天的宋知砚,调侃道:“武队长这是又派你来薅人了?”
      宋知砚笑意渐深:“是啊,刚开学足球队缺人。下午和老队员开赛,缺两人,来帮我助助阵?”
      递出矿泉水。
      项呇衍看了眼,也没接,嘴上倒是仍笑着,“有空当然帮。先走了。”

      走出篮球场,项呇衍问:“惹着你了?”
      计伏成眼里散着凉凉的寒意:“不舒服。”
      他一般不会这么形容一个人,项呇衍知道宋知砚绝对不是善茬,“那下午不去?”
      “去。”计伏成冷嗤,“当然要去。”

      你这样很吓人。
      项呇衍没敢说出来。

      高一刚开学,下午第四节课不上,但食堂开饭时间是统一的,所以涌到足球场的学生就多了点。
      三三两两坐在主席台两边的观众席。

      计伏成和项呇衍按时到体育馆会合,连球衣、球鞋都没换。宋知砚劝说时,项呇衍咧着嘴:“一会儿朋友来,见谅啊。”

      朋友来?
      宋知砚看向计伏成,发现人正靠墙等项呇衍,表情里确实有速战速决的意思。

      “对了。”项呇衍系好鞋带起身,“我们队赢就行是吧?”
      “当然。”宋知砚看向计伏成,清秀的面容漾着笑。
      计伏成眉宇微皱,却在视线触及主席台右侧的温别时骤然舒展,眼神几乎本能地松懈下来。

      校队新学期首次训练,又有新成员加入,教练特意调整了规则:哪支队伍先攻入十球就胜。

      哨声起,项呇衍带球连过三人,又一个假动作晃倒后卫,在守门员扑来的瞬间轻巧一拨,球贴着草皮划出弧线,精准停在计伏成身前半米处。

      计伏成淡漠地迎球而上,修长的腿踢出。
      “嗖”的一声破空响,球化作白影直蹿球门右上角,网窝剧烈震颤。
      1:0。

      转身朝向主席台时,唇角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坐在温别旁边的甄可苡瞬间就炸了,娇俏细润的嗓音为两人欢呼呐喊。
      一个身影忽然挡在眼前,她皱眉正要发作,却在抬头时怔住。

      少年逆光微微俯身,眼角天生带着上扬的弧度,此刻正漾着温柔的笑意。
      “抱歉。”他从甄可苡面前过,落座温别旁边,递出夹心面包,“好久不见。”
      少年嗓音清润,连带周遭空气都柔和了几分。
      温别平静的神色晃了一下,然后恢复淡然:“好久不见。”
      接过面包,“谢谢。”

      少年眼神直白地盯着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因为温别不冷不热的神色而止住。

      温别看着赛场。
      计伏成正和项呇衍二过一配合,挑射时眼尾微微上挑,泄出一丝罕见的锐气。
      球划过绝望伸出的指尖,轻巧坠入网窝。
      再下一城。

      温别扭头朝少年笑:“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少年也笑,从来温柔:“一会儿一起吃饭?”
      “不了,有其他安排。”
      这次她回绝得很快,少年似乎想起了某种熟悉,暗下去的眸色转瞬又柔和:“好。”

      与此同时,跑动的计伏成面上疏离孤傲,只有被风吹起的发丝间,隐约看见额角细密的汗珠。
      场上形势已经变成单方面的戏耍。
      项呇衍甚至玩起花式颠球,在对方逼抢时用脚后跟磕给计伏成。

      第七个球进,守门员已经瘫坐在地,校队队长武邑愤怒地扯下队长袖标。
      教练在场边攥紧了哨子。

      宋知砚站在中场,看着两人配合默契的身影,清秀面容失色。他忽然明白,这不是比赛,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计伏成和项呇衍没想过要帮他,而是惩罚他今天在篮球场上的自以为是。

      或许是计伏成和项呇衍的出现,观众席的学生越来越多,进球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也有不少学生皱起眉头。在崇尚集体主义的校园里,太过耀眼的个人光芒,往往比平庸更让人难以接受。

      哨声响起,比赛结束,用时15分钟。
      教练摇头离开,背影透着深深的失望。

      校足球队队长武邑,高二学生,壮实英武,走到两人面前:“你们什么意思?!”
      其他队员也围拢过来,空气瞬间剑拔弩张。
      计伏成抬眼,撞上武邑的视线时冷傲又直接。

      人是自己请来的,宋知砚忙拉住武邑,“队长,队长!”
      武邑烦不胜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滚一边去!”
      宋知砚忙转向计伏成和项呇衍,清秀的脸泛起不自然的红:“你们……能不能解释一下?”
      “解释?”项呇衍忽地笑开,“输不起啊?”

      代表学校参赛的校队,突然被两个新生碾压,谁输得起?脸都丢光了!

      计伏成的目光径直越过他,落在身后不远处的温别身上,温别的视线则落在离开足球场的少年身上。

      这在武邑眼里,变成了目中无人,愤怒值拉满,“操!”
      蓄势待发之际,一道清越的嗓音破空而来:“原来在这啊。”
      躁动的空气被涤荡一清。

      计伏成转身的瞬间,观众席炸开一片骚动。
      “卧槽,那不是八中的校服吗?!”
      只见一个少年走来,同样的校服款式,却因左胸上韫风八中特有的紫色校徽而格外惹眼。
      穿在少年身上更透着冷淡的规整,清冽又矜贵。
      是孟时枢。
      他看向项呇衍后,才淡淡扫了一眼众人。

      武邑不爽:“八中的?”
      孟时枢没回答,转向计伏成,“多久?”
      计伏成走到武邑面前:“一、我们本可以作为外援,但发现你们无药可救。二、你们水平跟不上我们的节奏。三、提前结束比赛,有问题?”

      观众席此刻已经咂摸出点什么,有人仗义执言,吼校队欺负人。温别没有参与其中,她看着消失在足球场右侧入口的少年,眼里存着落寞。

      理亏还被嘲,武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伸手就要拽计伏成的衣领,却被修长五指截止。
      孟时枢捏住武邑的关节,用力一抖一拽!
      “咔嚓!”清脆的脱臼声中,武邑僵了一下,额头瞬间冒起一层薄汗——

      众人吓了一跳,孟时枢凉凉地扭头问计伏成,“有必要在这浪费时间?”
      计伏成轻笑一声,“确实没必要。”
      孟时枢顺势抓住武邑的胳膊和肩膀,往上一推!又是“咔”地一声,脱臼的地方重新接上。
      推开人,武邑踉跄几步。

      孟时枢上前一步,平静俊逸的脸却是对着宋知砚:“再有下次,断脚。”
      明明初次见面,小心思却被洞穿,宋知砚瞳孔瑟缩,清秀的脸刷地惨白。

      项呇衍勾住孟时枢的脖子,笑得没心没肺:“孟少爷大老远跑来撑场子,累了吧?要不让老伏把他珍藏的限量版《天体物理》送你?”
      孟时枢冷冷刮了他一眼,但也没推开,反而看向计伏成。
      计伏成嗯了声。

      武邑看着三人,想刀一个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计伏成是吧?周末走着瞧!”
      “走着瞧什么啊?”项呇衍抬眼乜着他。

      武邑气极,十六七岁最经不起当众丢脸。热血一股脑往头上涌,什么校规处分全抛脑后,只想用最原始的方式找回场子。
      正要动手,计伏成一脚踹向他的膝窝,武邑痛呼一声,当场就给跪下了。
      计伏成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也配?”

      武邑垂着头,双手撑着绿茵,沙砾压进掌心。有些人,从出生就注定站在他永远够不到的高度。

      三人离开,围拢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对计伏成的畏惧又多了几分。

      他们从观众席左侧的石阶上了后山。
      后山是学生的一大放松地,银杏深挺,风过浪涌,斑驳光影洒在山腰清凉的石凳上。
      项呇衍趴下没一会儿就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孟时枢看着计伏成,意有所指:“还好吧?”
      较于周末的含糊其辞,计伏成这次答得干脆:“各有各的精彩。”
      相识多年,一个眼神就懂得。
      “那就好。靖则和恪言怕你俩在这饿着,还在买吃的,一会儿放门卫那。”
      他们担心计伏成,趁着下午放假买生活用品过来。
      计伏成感激:“周末来拿《天体物理》。”
      孟时枢:“当然。”

      然后,他发现计伏成的眼神直直钉在足球场的观众席上,那里坐着温别。
      孟时枢:“看来也不怎么好。”
      计伏成没接话,倒是被项呇衍一声含糊的“老孟”吸去了注意力。

      孟时枢拨开项呇衍额前散落的碎发,指腹触到他脸上石桌压出的红痕时,眉头不自觉皱起。
      “硌得疼......”项呇衍迷迷糊糊地蹭着冰凉的石桌,“时枢哥哥......”
      孟时枢指尖一颤,从来清隽的脸上豁开笑意,手臂搁到石桌上,让项呇衍枕着。
      “时枢哥哥真好……”又嘀咕着睡过去了。

      孟时枢比项呇衍大一天,因为家庭缘故,孟时枢自幼习武。小时候项呇衍长得肉嘟嘟,总被欺负,是孟时枢护着,所以他喜欢跟在孟时枢后面屁颠屁颠叫“时枢哥哥”。
      后来少年抽条长高,“时枢哥哥”变成了挚友相称的“老孟”,或是戏称所需的“孟少爷”。只有在石桌上枕着手臂睡着的此刻,那个久违的称呼才会不经意溜出唇边。

      计伏成:“惯着他,回去会迟到的吧?”
      孟时枢看着嘴角带笑的项呇衍,“还能惯几次呢。”
      清寂的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计伏成看向足球场,看着温别。
      几次……是啊,高中三年,还能见几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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