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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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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日。
过年欢腾的氛围隐约存留在消弭的炮竹气息里,街上仍旧很热闹,远处有烟火的影子斑斓一瞬又落下,隐入了漫漫暗夜里,很快又有新的一簇绚丽绽起。
徐离半蹲下来整了整闻安的围巾,闻冬行去车里拿东西,然后她左手提着蛋糕,他右手拿着礼物,中间一起牵着闻安,路面微微打滑,其实这样走起来有点费力,却没人想打破这难得片刻温存。
“爸爸妈妈,今天我就四岁了吗?”
“对呀,安安又长大了一岁。”
她圆滚滚的大眼睛缓慢的眨了眨,并不是很能理解年龄代表了什么,只好问,“爸爸几岁了呀?”
他如实回答她,“爸爸28岁,妈妈26岁。”
“为什么爸爸和妈妈不一样呢?”
“因为爸爸比妈妈早出生两年。”徐离把问题哄过去,“这个你再长几岁就懂了。”
不知不觉走到陈奶奶家门口,闻冬行让闻安去敲门,然后他们两个看着她又蹦蹦跳跳想钻进奶奶怀里,对视一眼觉得应该教教她不要随地大小扑人。
他们把给陈奶奶带的几箱水果和礼品放下,陈奶奶端出最后一道菜,热切的招呼着他们把蛋糕放到饭菜中间坐下吃饭。
闻安的裙子是徐离给她挑的,毛绒绒的蛋糕裙裙摆蓬蓬,她像个小公主,戴着生日帽正握着手在许愿,烛光映照下她的笑容灿烂明媚如阳光。
他看着她,不自觉静静笑了,眼底柔软一片。
我的宝贝,希望你许了一个幸福的愿望。
蜡烛吹灭,房间骤然明亮,徐离关掉录像,从沙发后拿出她早早藏好的珍藏版大玩偶,闻安心心念念很久的垂耳兔子。
她欢呼雀跃的就要来抱,闻冬行趁着这个机会从包里拿出礼物盒,递给重返座位的闻安。
她笨拙的手指拆了又拆,最后还是闻冬行帮忙才把东西拿出来。
是一台限定款的儿童相机。
他正在教她怎么拍照和存储,陈奶奶悄悄从背后将一条长命锁系在她的脖子上,吓的闻安一个扑腾,铃铛声伴着她的动作叮铃响起。
“小寿星生日快乐,”看闻安怀里抱着大玩偶捏着项链可爱懵懂的样子,陈奶奶笑的合不拢嘴,她拿起一旁的相机,“就用这个来给你们一家三口来合照一张怎么样?”
徐离闻声迅速抱着闻安咧开嘴对着镜头笑了,闻冬行还在切蛋糕,有些迟钝的抬起眼睛,眼神落在她们身上。
照片留下的是永远的记忆。
窗外传来爆竹的声音,闻安扒着窗沿,亢奋的精神闲不住,闹着想出去看烟花。
徐离和闻冬行像来时那样牵着她,没有开车,慢悠悠的顺着桥往热闹的地方走,就当作散步。
桥中心视野开阔,他们顺着人流停在这里,粉色烟花从桥下飞出,绽成爱心的形状又四散炸开,缤纷颜色倒映在湖面,年轻的男男女女们依偎在一起,传来喜悦的笑声。
二月十四号,徐离想起来,今天也是情人节。
结婚第一年,他其实还送过她情人节礼物。
是一条铃兰花花束形状的钻石项链,吊坠后刻着她的名字。
“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的第一个情人节…按预产期来计算,我那天可能没有时间给你礼物。”
他从外套的口袋中拿出一个简约的礼物盒,一向平静的眼里流露几许紧张的神色,“也许你不会喜欢…但是,我还是想给你准备。”
她其实并不能想象,他是怎么撑着疲惫的身体,又怀着怎样的心情为她准备这些无关紧要的礼物,那些东西,她从没有主动给过他。
“…谢谢。”她被这份惊喜打的措手不及,匆匆接过盒子看了眼那条项链,生硬地夸奖道,“好漂亮的项链,这颗钻石好闪,谢谢你,我会戴的。”
后来他们陷入冷战,甚至在他生产那天也没能完全和好,而伴随着闻安的出生,时间消磨掉了种种,他们忙于照顾幼小的孩子,加上彼此的日渐生疏,再也没人有心提出过情人节。
她确实戴了,精致漂亮的饰品她一向喜欢,同时也为了让孕晚期的闻冬行心情可以好一些。
那天唐穗来做客,注意到她的吊坠,好奇的看了看,“这条项链是闻冬行送你的吗?背后还刻了名字。”
“是他送的。”鉴于他的职业,能被一下猜出来并不奇怪,徐离问道,“好看吗?”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真想也谈一个给我戴不完的珠宝的男朋友啊。”唐穗夸张的叹了口气,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你这是准备跟他好好过日子了?”
“孩子都要出生了啊。”徐离的语气轻松而苦涩,像是设想过很多遍那样,“他对我很好,我不能抛下他不管……起码不能是这种时候,这是他检查出怀孕时我就想好的事情。”
唐穗被她忽然喃喃自语般的坦诚卡住,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扯话题开玩笑道,“那他送你的这些礼物呢?怎么办?”
意识到好友的宽慰,徐离也提起笑意随口开玩笑道,“我孩子长大能戴啊,而且你刚不是说想要什么好多珠宝吗?不嫌弃就给你呗。”
伴随她话音落下的,是门外仓促的踉跄声。
闻冬行扶着肚子,喘息声一片凌乱,靠在墙上正挣扎着摸索着手机。
徐离意识到,他全都听到了。
她急忙将他扶到沙发上,唐穗帮他们打了120,注意到他肚子不时的发硬发紧,下身轻微出血,她慌的不知所措,磕磕绊绊只知道要先向他道歉,“对不起,我、我不该说那些话,我可以向你解释的,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生气会更伤害你的身体的。你是不是很痛?我要怎么帮你?”
他不肯看她的眼睛了,也不愿意同她说话,只是抓着沙发忍耐,痛的眼眶发红。
医生说情绪起伏太大,他先兆早产了,需要进行一到二周的保胎治疗。
徐离进病房的时候,闻冬行已经睡着了,柔软的黑发搭在他面色惨淡的脸上,额头上的头发有些汗湿,眉微微皱着,无意识抿起了苍白干燥的嘴唇,像睡眠时也在忍痛。
她怕不小心弄痛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捉住了他的几根手指,这个动作毫无意义,但能让她感受到他还真实的存在在她身边,尽管他手指很冷。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害怕。
期间岑凌来看过他,见他在休息,有些恼怒的把她叫出来。
他很生气,却又不能发泄他的怒火,只能压抑着对她说,“徐离,你能不能对他好一点?起码看在他怀了你孩子的份上。他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你。”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去反驳他,岑凌没有一句话是说错的。
“妈妈,为什么哥哥姐姐们要凑那么近?”
她的思绪被闻安拉回来,年轻的情侣们趁着气氛美好情不自禁的亲吻在一起,徐离手指竖在唇前示意女儿小声些,简单解释道,“这是因为哥哥姐姐们喜欢对方,喜欢就会这样,这叫亲吻。”她轻轻亲了亲闻安的脸颊,“就像妈妈以前和现在亲安安。”
闻安懵懂道,“原来是这样,妈妈不喜欢爸爸吗?为什么妈妈不亲爸爸?”
徐离脑细胞急速运转,扯谎道,“我和你爸爸以前会这样,我们太熟悉了,现在就不这样了。”
闻安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却起了执拗,揪着她的衣角,“妈妈,可不可以让安安看看你这样喜欢爸爸呀。”
她下意识回过头去看,闻冬行的侧脸在烟花映照下像一块染了颜色的斑斓美玉,他轻轻仰头出神的看着烟花,眸光因遥远而显得疏离,触及她们的刹那染回她最熟悉的神色,她怔怔看着,一时间定住了心神。闻冬行知道徐离大概并不愿意,俯下身同闻安打商量,“安安,爸爸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被亲亲,听妈妈的话,好吗?爸爸回去可以满足你别的愿望。”
闻安撅着嘴点了点头,乖巧的应声,却肉眼可见的情绪低落了起来。
徐离犹豫了一下,向闻冬行指了指自己的脸,凑近他说悄悄话,“轻轻一下,好不好?”
她并不想让女儿在生日这天的希望没有被满足,当然,这里面也包含了她的私心。
他愣怔的点点头,似乎并不能理解她的请求,但是下意识答应了她。
粉色的爱心烟花璀璨绽放,在到达顶点的瞬间,她倾身闭上眼在他脸颊轻轻一吻,一时间万籁俱寂心跳如鼓,直至烟火落幕夜空沉寂不愿松开,仿佛世界徒余他们二人。
她忽的发现,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情,肌肤相亲的融合在一起,她曾疯了似的渴求他,无所顾及的占有他,毫不温柔的亲吻过他。
却没有这样简单的、轻柔的,不掺杂欲与发泄的,珍重般的一个吻。
他们甚至没有过简单平常的牵手,像任何一对普通情侣最开始时那样。
闻冬行的眼瞳颤了颤。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看见他的眼睛,会发现那一刻他眼里松动如融化了皑皑松雪,然而惊喜退却后是燃至灰烬的悲伤和挣扎,把他自己烧成齑粉。
徐离突然很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心里骤然涌起一阵潮涨般的不舍和的难以言明的懊悔,翻涌而上几乎要把她淹没,连落下眼泪都没有察觉。
他们或许该向前走了。
最后,她附在他耳边,以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谢谢你不计得失对我的好,谢谢你从未因我的行为而给过我伤害,对不起这些年我亏欠了你。
这是一种隐痛,浓烈的错失感与无处寄托的哀恸像一根线,在五年的时间里缠绵熬成了伤口,横亘在他们之间将他们越隔越远,可惜此时她还并不能明白,这种揪心酸胀的感受叫做眷恋,最后仍然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而闻冬行垂着眼睛,长久的,什么也没有说。他们距离很近,近到喧嚷人群变的寂然无声,近到她能听到他轻浅的呼吸声,看到他把嘴唇咬的泛白,他在忍耐,忍到身体颤抖嗓音沙哑。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