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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25章:最后的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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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的巷道像被烈日烤软的糖稀,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吴舟背着帆布包走在石板路上,鞋底碾过晒得发烫的碎玻璃,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包内侧口袋里,陈雪那个碎花布包硌着肋骨,三万块零钱像揣了一窝挣扎的蜂虫,每一步都晃出细碎的声响——那是毛票摩擦的窸窣,是硬币碰撞的叮当,是生活最本真的重量。
还差一万。
这个数字在舌尖打转,带着铁锈般的涩味。他抬头望了眼天,毒辣的日头把云彩烤得只剩几缕灰白,像被扯烂的棉絮。不远处科技园工地的打桩机正“哐哐”砸地,每一声都震得脚下的石板微微发颤,像在催促,又像在嘲讽。
帆布包外侧的网兜里,露出朵朵那张画的一角。蓝色小人的脑袋被汗水洇得发皱,却依旧执拗地朝着画纸上方那片歪歪扭扭的阳光。吴舟用手指把画往里塞了塞,指尖触到包外侧沾着的油墨——是陈雪打印店的蓝黑墨,带着点甜腻的塑胶味,和他记忆里字捷调动办公室里昂贵的进口墨水截然不同。
走到赵磊的“工作室”门口时,劣质音响正嘶吼着《逆战》的副歌,“Come on逆战逆战来也”的旋律混杂着键盘鼠标的噼啪声,从半开的铁门里溢出来,撞在对面斑驳的砖墙上,碎成一地聒噪。
吴舟站在门廊的阴影里,先往屋里瞥了眼。三间打通的单间被隔成上下两层,上层用木板架起,架不住的电线像蛛网似的垂下来,在二手电脑的屏幕光里泛着油光。赵磊赤着膊坐在最靠门的机位前,后颈那只蝎子刺青的尾巴尖还结着痂,随着他敲键盘的动作轻轻颤动,像条活物。
他脚边堆着半箱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空桶垒成小塔,最上面那个桶里插着三根烟蒂,烟灰摇摇欲坠。旁边的小马扎上,放着个印着“网吧特权”的搪瓷缸,里面的茶水浑浊得像酱油,浮着层厚厚的茶垢。
“操!又他妈被偷袭!”赵磊猛地拍了下键盘,震得桌上的泡面调料包滑落到地。他弯腰去捡时,后腰的赘肉挤成几道褶,汗珠子顺着脊椎沟往下淌,在胯骨那片积成小小的水洼。
吴舟推开门,铁锈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惨叫。赵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眼里还带着游戏里的戾气,看到是吴舟,才慢慢松了劲,抓过桌上的□□烟盒,抖出根烟叼在嘴里:“舟哥?你咋来了?”
他说话时,后槽牙上还沾着点泡面的红油,喉结滚动时,那点红在黝黑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找你有点事。”吴舟走进屋,热浪混着烟味、汗味和泡面味扑面而来,像被塞进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他往墙上扫了眼,贴着几张泛黄的游戏海报,《英雄联盟》的盖伦举着大剑,铠甲上落满了烟灰。
赵磊把耳机挂在脖子上,扯过张掉了腿的塑料凳往吴舟面前一放:“坐。刚打完一局排位,妈的掉段了。”他自己则往电竞椅上一瘫,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椅面的人造革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
吴舟没坐,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碎花布包,放在旁边的主机箱上。包一放下,就发出“哗啦”一声,里面的硬币滚了几个出来,在满是灰尘的机箱顶上叮叮当当地转圈。
“这是?”赵磊眯起眼,烟卷在嘴角抖了抖。
“陈姐那拿的,三万。”吴舟的目光落在赵磊脚边那个印着“阳光工程”的帆布包上——那包被当成了垃圾桶,塞着揉成团的面巾纸和空烟盒,“还差一万。”
赵磊叼着的烟“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用脚去碾,皮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一…一万?”他喉结滚了滚,突然站起身,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半米,“你等会儿!”
他冲进里屋,动静大得像在拆房。吴舟听见塑料箱被踢翻的声音,还有赵磊骂骂咧咧的嘟囔:“他妈的放哪了……”
外屋的两个代练小伙戴着耳机,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正追着敌人砍,血溅在屏幕上,像绽开的红梅。其中一个小伙的脚边,放着个用矿泉水瓶做的烟灰缸,瓶身上用马克笔写着“代练价格表”,字迹歪歪扭扭:“青铜到白银50,白银到黄金100……”
吴舟弯腰捡起地上的烟卷,烟丝撒了一地。他想起前世赵磊就是被这种“快速来钱”的念头拖进了传销——那时赵磊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舟哥,我进了个阳光工程,三个月就能买车”,他只当是玩笑,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后来接到派出所通知时,赵磊已经把老家的房子都抵押了,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后颈的蝎子刺青像趴在骷髅上。
“找到了!”赵磊抱着个铁皮饼干盒冲出来,盒子上印着“丹麦曲奇”,边角被磕得坑坑洼洼。他把盒子往桌上一摔,饼干盒的金属搭扣崩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出来——几张银行卡,半包发霉的瓜子,一串钥匙,还有个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圈的牛皮纸信封。
赵磊的手抖得厉害,撕胶带时好几次把信封扯破。他急得用牙咬,胶带的胶黏在嘴唇上,扯下来时带起层白皮。信封终于拆开,里面露出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钞票,最上面一张是皱巴巴的五十,边缘发黑,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
“就…就这些。”赵磊把钱往吴舟面前一推,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一共一万一。那一千你拿着…路上买瓶水。”
吴舟拿起最上面那张五十,指尖触到钞票上的硬壳——是层没撕干净的胶带,粘住了半张毛主席的下巴。他凑近闻了闻,除了赵磊身上的汗味,还有股淡淡的霉味,混着点消毒水的气息。
“这钱……”
“我退的传销款。”赵磊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铁板,“前阵子找那帮孙子闹了三天,他们怕我报警,退了这点。”他抓过桌上的搪瓷缸,灌了口浑浊的茶水,喉结滚动时,后颈的蝎子刺青跟着抽搐了一下,“本来想留着…再凑点搞个大点的工作室。”
吴舟的指尖顿住了。这沓钱上的每道褶皱里,都藏着赵磊的挣扎——是被传销头目扇耳光时的屈辱,是蹲在派出所走廊里的绝望,是看着老家房产证被收走时的崩溃。前世他只在赵磊跳楼后,从警察给的遗物里见过这沓钱,那时钱已经被血浸透,黏成一团。
“磊子,”吴舟把钱放回信封,推了回去,“这钱你留着。”
赵磊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你嫌?!”他抓起钱往吴舟怀里砸,钞票散了一地,“我知道!你现在看我就是个搞传销的废物!连他妈一万块都借不出个干净的!”
五十块的钞票飘到吴舟脚边,他弯腰去捡,看到钞票背面用铅笔写着个歪歪扭扭的“忍”字,笔尖戳得纸都破了。想来是赵磊被传销控制时写的,那时他每天要对着头目喊“感恩老总”,夜里就躲在被子里写这个字。
“我不是嫌。”吴舟把散落的钱一张张捡起来,指尖划过那些带着汗渍和霉斑的钞票,“我是想让你知道,这钱该用在正地方。”他数出十张一百的,塞进赵磊手里,“这一千你拿着,明天去买台新的路由器,你这网太卡了,代练效率上不去。”
赵磊捏着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指节泛白。“舟哥……”
“剩下的一万,算我借的。”吴舟把钱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朵朵的画,“等我房子弄好,你搬过去住几天,那边有空调,比你这蒸笼舒服。”
赵磊没说话,突然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根烟点上,打火机“啪”地一声,火苗映亮他眼角的泪光。“我以前总觉得…得赚大钱,买豪车,才能让我妈看得起我。”他猛吸了口烟,烟圈从鼻孔里喷出来,在屏幕光里慢慢散开,“我妈走的时候…就攥着张我小时候得的三好学生奖状,说我要是能踏实点…比啥都强。”
吴舟想起赵磊母亲——那个总穿着蓝布褂子的老太太,每次来城里都给赵磊带一筐煮鸡蛋,鸡蛋上还沾着老家的泥土。前世老太太是被赵磊搞传销的事气病的,住院时赵磊还在外地“听课”,最后没见上最后一面。
“你这工作室,其实能搞好。”吴舟指着屏幕上的游戏界面,“现在很多人没时间打排位,代练需求大。但你得正规,搞个小程序接单,明码标价,再招两个靠谱的伙计。”
赵磊的眼睛亮了下,又暗下去:“小程序?那得请程序员做吧?老贵了。”
“我帮你写。”吴舟掏出笔,在旁边的烟盒上写着,“不用太复杂,能展示价格、接单、付款就行。晚上我把代码发你邮箱。”他顿了顿,抬头看着赵磊,“但你得答应我,再也别碰那些歪门邪道。”
赵磊盯着烟盒上的字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像在数拍子。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站起来,把那个“阳光工程”的帆布包往地上一摔,用脚狠狠碾着:“操他妈的传销!”他踩得包发出“噗嗤”的声响,像在撕咬什么肮脏的东西,“舟哥,我信你!”
吴舟把钱放进帆布包,和陈雪的碎花布包并排躺着。三万块带着油墨和面粉味的零钱,一万块沾着汗渍和霉味的钞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不同的光泽,却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像两条支流汇成一股暖流。
他想起前世在字捷调动,为了拿下一个项目,通宵写代码,咖啡灌了一肚子,最后拿到奖金时,却没什么感觉。那些数字只是银行账户里的一串符号,冰冷,精确,却没有温度。
“对了,”吴舟走到门口,又回头,“你后颈的刺青,找个地方洗了吧。”
赵磊摸了摸后颈,蝎子的尾巴尖还在隐隐作痛。“洗它干啥?留着…提醒自己。”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以后这蝎子,得改改性子,只往正道上爬。”
吴舟走出“工作室”,热浪依旧滚烫,却好像没那么窒息了。他摸了摸帆布包,里面的钱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更是一种牵绊——是陈雪数钱时指尖的颤抖,是朵朵画纸上的油手印,是赵磊烟盒上的字迹,是那些曾被他忽视的、带着烟火气的善意。
重生回来,他总想着赚钱,想着买房,想着改变命运。直到此刻才明白,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房产,不过是容器。真正能填满生命缺口的,是这些曾被他辜负的温暖,是这些带着体温的人间烟火。
他加快脚步往房产局走,帆布包里的硬币随着步伐叮当作响,像在唱一首笨拙却真诚的歌。阳光透过巷道上方的电线,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远处科技园工地塔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两个紧紧握在一起的拳头。
路过陈雪的打印店时,他往里瞥了眼。陈雪正趴在柜台上,给朵朵讲着什么,朵朵的小手在纸上画着,纸上的蓝色小人旁边,又多了个举着键盘的黑色小人——想来是赵磊。吴舟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帆布包里的钱仿佛更沉了些,却也更暖了。
这最后的缺口,原来不是靠数字填满的。是靠那些在泥泞里挣扎却依旧向上的灵魂,是靠那些在黑暗中摸索却不曾熄灭的微光,是靠那些被辜负过却依然肯伸出的援手。
他握紧帆布包的带子,带子勒进掌心,留下两道红痕。这一次,他不仅要抓住钱,抓住房子,更要抓住这些曾从指缝溜走的温暖。因为重生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成为更富有的人,而是为了成为更完整的人。
远处的打桩机还在“哐哐”作响,这一次,吴舟听着,却像是在为新生倒计时。每一声,都敲在心上,清晰,有力,带着破土而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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