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第42章:流量资费的变数 ...
-
华强北的空气像被点燃的汽油桶。赛格广场二楼,人声鼎沸的喧嚣被一种更尖锐、更恐慌的嘶吼取代。汗臭、劣质香水味和绝望的气息混杂发酵,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肺泡上。老王瘫坐在他那被翻新手机壳淹没的柜台后,油亮的秃顶在惨白日光灯下反着死寂的光。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A4纸,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发软,油墨晕染开一片模糊的蓝黑。标题加粗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球:
工信部通告:关于第三代移动通信(3G)业务资费改革实施延期的通知
延期至:2008年8月31日
“操他妈的!延期!!”老王猛地将纸拍在玻璃柜台上,发出刺耳的“啪”声!震得旁边堆成小山的蓝色上网卡包装盒簌簌发抖。“八月!八月!!”他嘶吼着,眼球布满血丝,像濒死的鱼,“老子囤的卡!月底就他妈过期了!!”他抓起一把崭新的“3G至尊卡”,塑料封套上“有效期至2008.7.31”的烫金字在灯光下闪着冰冷的嘲讽。
“老王!快!抛货!”隔壁摊的黄毛青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将自己柜台上的卡往纸箱里扫,“一百二!不!一百!八十!谁要谁拿走!!”他嘶哑地喊着,声音淹没在更大的恐慌浪潮里。
“抛?往哪抛?!”老王对面的瘦高个摊主一脚踹翻了自己的折叠椅,金属腿刮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锐响,“全他妈知道了!谁接盘?!当傻子吗?!”他指着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滚动着刺眼的红色新闻快讯:“3G资费改革延期!囤卡风险剧增!华强北卡价暴跌!”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整个楼层像被投入了炸弹!叫卖声瞬间变成了绝望的甩卖和恶毒的咒骂!
“清仓!清仓!3G卡吐血甩卖!一百五!不!一百二!”
“操!昨天还三百抢呢!今天变废塑料了?!”
“谁他妈有门路?联通内部有人吗?能不能延期激活?!”
“延期个屁!通知写得明明白白!月底作废!作废!!”
恐慌像瘟疫般蔓延。人群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手里挥舞着成捆的蓝色卡片,像挥舞着即将引爆的炸弹。有人红着眼,抓着黄牛的衣领嘶吼着要退货;有人瘫坐在地,看着堆积如山的货,眼神空洞;更有人直接撕开包装,将崭新的卡片一张张掰断,塑料碎裂的“咔嚓”声如同垂死的哀鸣。空气中弥漫着塑料的焦糊味和钞票焚烧般的绝望气息。
老王死死盯着柜台角落里那台运行着“验真程序”的笔记本电脑。黑色的窗口依旧平静地闪烁着“>”光标,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嘲笑着眼前的疯狂。他想起三天前,这里还排着长队,人们挥舞着钞票,只为抢一张能验明正身的“保真卡”。而现在,无论真假,都成了催命符。他猛地抓起一把卡,狠狠砸向电脑屏幕!“哐当!”卡片四散飞溅,屏幕瞬间黑屏,只留下几道狰狞的裂痕。
“完了……全完了……”老王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油腻的塑料椅里,浑浊的眼珠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他想起自己抵押房子、借高利贷囤的那最后两千张卡,想起张扬父亲拍着他肩膀许诺的“内部消息”,想起吴舟那平静却笃定的眼神……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哆嗦着手,摸向裤兜里那张皱巴巴的、印着“阳光工程”logo的旧名片——那个差点把他拖入深渊的刘哥。现在,那似乎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哪怕饮鸩止渴……
城中村打印店后间。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光线在陈雪新贴的“奥运纪念册清仓”告示上投下摇晃的光斑。空气里热熔胶的甜腻被一股更浓重的焦虑取代。陈雪正对着电脑核对账目,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微微发抖。屏幕上,“小雪文印·科技园店”的装修预算表里,那笔预留的“备用金”数字,此刻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老王上午打来的、带着哭腔的求救电话还在耳边回响。
“小吴……”陈雪的声音干涩,看向角落里正调试一台旧喷墨打印机的吴舟,“老王那边……听说……全砸了……”她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担忧和一丝后怕清晰可见。她想起老王抵押房子时拍着胸脯的豪言壮语,想起那些堆成山的蓝色卡片,也想起……吴舟背包里,似乎也还有不少卡?
吴舟没抬头。他正用一把沾满油墨的螺丝刀,拧紧打印机进纸轮松动的螺丝。劣质塑料外壳在他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动作平稳,指尖沾着黑色的墨粉,像没听见陈雪的担忧,又像早已洞悉一切。
“延期了。”他淡淡地说,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变化。他拿起一块酒精棉,擦拭着打印头触点,动作专注得像在修复一件精密仪器。
陈雪愣了一下,随即更急:“那……那你的卡……?”
“不急。”吴舟放下酒精棉,插上电源线。打印机发出垂死的嗡鸣,指示灯挣扎着亮起。他按下测试键,一张印着“小雪文印”LOGO的测试页缓缓吐出,墨迹有些洇染,但字迹清晰。
就在这时,打印店虚掩的铁门被猛地撞开!老王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红着眼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油亮的脑门上全是汗,昂贵的POLO衫领口被扯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背心。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张工信部通告,纸张被汗水浸透,边缘破烂。
“吴舟!!”老王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救……救救我!卡!我那两千张卡!月底就废了!高利贷……房子……全押上了!”他扑到吴舟面前,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上次……上次那验卡程序……能不能……能不能改激活日期?或者……或者……”
吴舟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瞬间浇灭了老王眼中那点残存的疯狂火苗。他拿起那张刚打印出来的测试页,墨迹未干,散发着淡淡的臭氧味。
“改不了。”吴舟的声音像冰锥凿进冻土,“工信部的服务器,不是华强北的山寨机。”
老王的身体猛地一晃,像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堆满铜版纸的货架上,纸堆哗啦一声倾泻而下,雪白的纸张散落一地,像为他铺开的裹尸布。他眼神彻底空洞,嘴唇哆嗦着,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吴舟的目光扫过老王惨白的脸,又落在地上散落的、印着“有效期至2008.7.31”的蓝色卡片。他弯腰,捡起一张。塑料封套冰凉,芯片触点闪着冷硬的光。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卡片边缘锋利的锯齿。
“延期,”吴舟的声音在死寂的后间里响起,清晰得如同冰面碎裂,“是为了清库存。”
老王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茫然的微光。
“运营商仓库里,”吴舟将卡片在指尖翻转,像把玩一枚棋子,“压着几百万张旧套餐的卡。不清掉,新资费怎么推?”他目光锐利如刀,刺向老王,“现在,华强北在帮他们清。恐慌抛售,价格踩踏,最后全变成废塑料。”
老王张着嘴,喉咙里像堵着滚烫的沙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起那些挥舞着钞票抢卡的黄牛,想起那些疯狂甩卖的摊主,想起自己像傻子一样囤积的“宝贝”……原来,他们都在为别人清理垃圾场!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玩弄的屈辱感,像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那……那怎么办?”老王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带着濒死的绝望。
吴舟没直接回答。他走到那台老旧的方正电脑前,开机。风扇发出垂死的嘶鸣。他点开浏览器,输入一个网址——工信部下属的通信标准化协会官网。页面加载缓慢,像垂死的蜗牛在爬行。他点开“行业动态”栏目,一条不起眼的通知躺在角落:
《关于加快3G网络基础设施优化及承载能力提升的指导意见》
发布日期:2008年7月20日
通知正文充斥着晦涩的技术术语:“基站密度”、“核心网扩容”、“QoS保障”、“用户峰值承载压力测试”……在普通人眼中如同天书。
吴舟的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精准地圈出几段文字:“……要求各运营商于2008年8月31日前,完成重点城市核心城区网络承载能力倍增计划……确保新资费体系下用户体验……”
他抬起头,看向老王:“看懂了吗?”
老王茫然地摇头,眼神呆滞。
“他们在修路。”吴舟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路没修好,新车(新资费)怎么跑?延期一个月,不是放弃,是憋大招。”他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卡片,“现在抛,是给运营商当清道夫。等路修好,”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像淬火的刀锋,“闸门一开,洪水滔天。到时候,手里有卡的,就是坐在金山上。”
老王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像垂死的鱼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晦涩的文字,又看看吴舟平静无波的脸,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猜测在脑中炸开!延期不是终点,而是……风暴前的宁静?囤积居奇最后的、也是最大的机会?!
“可……可我的卡……月底……”老王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指着地上那些“7.31”的死亡宣告。
“激活时间,看的是系统时间,不是卡片印刷时间。”吴舟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惊雷炸响在老王耳边!“运营商为了清库存,月底前,一定会开特殊通道,延期激活权限。这是潜规则。”
老王如遭雷击!身体猛地绷直!浑浊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想起以前联通内部朋友酒后吐露的“小操作”,想起某些“过期”卡在特定渠道依然能用的传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巨大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看着吴舟,像看着降临人间的神祇!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激动得发不出声音。
吴舟却不再看他。他关掉网页,合上电脑。屏幕蓝光熄灭,后间陷入更深的昏暗。他站起身,走到老王面前。帆布包的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挺直。
“借我二十万。”吴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穿透力,“现金。现在。”
老王猛地一颤,从狂喜中惊醒!二十万?!他现在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两万!
“一 个月。”吴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像重锤砸下,“还你二十五万。”
老王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一个月?五万利息?!高利贷都没这么狠!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条离水的鱼。他看着吴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冰封般的、令人窒息的笃定。他想起吴舟验卡程序的精准,想起他看穿传销骗局的犀利,想起他面对张扬报复时的雷霆手段……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绝对力量的恐惧和臣服,瞬间压倒了所有疑虑!
“我……我……”老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去借!砸锅卖铁!我去借!”他猛地转身,像颗出膛的炮弹冲出门外,带起一阵腥风!
陈雪捂着嘴,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朵朵被惊醒,揉着眼睛从里间探出小脑袋,茫然地看着大人们。
吴舟站在原地,没动。窗外,城中村的暮色正浓。他低头,看着掌心那张冰凉的蓝色卡片。卡片上,“7.31”的日期像一道滴血的封印。而他指尖残留的墨粉,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未干的血迹。
风暴眼已经形成。他站在中心,平静地等待着,那场由他亲手预知并即将引爆的、名为“九月洪流”的资本盛宴。而老王,将成为他掷向这场风暴的第一枚棋子。代价是二十万现金,赌注是老王的身家性命,而回报……将是远超二十五万的、足以淹没整个华强北的滔天财富。角落里,那台刚刚修好的旧打印机,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注入了苏醒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