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3、第73章:张启明的底牌 ...
-
外滩十八号顶层的私人会所像一座悬浮在黄浦江上的水晶牢笼。空气里沉淀着百年橡木桶陈酿的雪茄焦香、勃艮第红酒的醇厚单宁和一种名为“权力”的、冰冷而粘稠的金属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黄浦江的夜色被霓虹染成一片流淌的碎金,对岸陆家嘴的摩天楼群如同巨兽的獠牙,刺破天幕,反射着傲慢而疏离的冷光。红木长桌光可鉴人,映着水晶吊灯惨白的光晕和几张模糊变形的脸。张启明坐在主位下首,深灰色定制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胸前的私募协会徽章在灯光下闪着沉甸甸的金芒。他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玉貔貅,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主位上那位穿着中式绸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李国栋,“国泰资本”掌舵人,私募圈真正的教父级人物。
“老张,”李国栋的声音带着雪茄浸润过的磁性,像天鹅绒包裹的刀锋,目光落在张启明身旁的吴舟身上,“这位小朋友……就是你说的那位……‘用导弹打蚊子’的吴先生?”他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的了然。
“是,李老。”张启明微微欠身,姿态恭敬却不卑微,“吴舟,启航资本新晋合伙人,技术总监。”他特意加重了“技术”二字。
空气瞬间凝固。长桌两侧,七八位穿着考究、气度不凡的男女纷纷侧目。目光如同探照灯,聚焦在吴舟身上——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帆布包随意搁在脚边劣质地毯上,洗得发白的布料与周围爱马仕皮包、百达翡丽腕表形成刺眼的割裂感。一个穿着阿玛尼高定、梳着油亮背头的年轻男人(宏源投资的少东家刘骏)嗤笑一声,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
“技术总监?搞电脑的?”他晃着手中的水晶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挂出粘稠的泪痕,“张总,咱们这是私募圈的高端局,不是华强北装机大赛。”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浓重的京腔,“小朋友,懂K线吗?知道MACD金叉死叉吗?别一会儿聊起缠论、波浪理论,听得一头雾水啊!”
哄笑声低低响起。几个大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挂着矜持的嘲讽。角落里,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裙、妆容精致的女人(金鼎资本的副总周婷)掩嘴轻笑,腕间的梵克雅宝手链发出细碎的轻响。
张启明脸色微沉,刚要开口。吴舟却已抬起头。帆布包的带子深勒进肩胛。他目光平静无波,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了粘稠的空气和那些或鄙夷、或玩味的视线,落在刘骏那张因优越感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K线?”吴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爵士乐和低语,“是开盘价、收盘价、最高价、最低价的二维投影。”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帆布包粗糙的布料,“MACD?EMA(12)与EMA(26)的差值,再取其9日EMA。金叉死叉,是DIFF与DEA的交叉点。滞后指标。”
死寂。
短暂的死寂。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刘骏脸上的笑容僵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因震惊而微微睁大!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里却像被塞了滚烫的沙子!这小子……这小子背教科书呢?!
“至于缠论、波浪理论,”吴舟的声音依旧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是基于历史形态的经验归纳。拟合优度低,过拟合风险高。预测能力……不如抛硬币。”他目光扫过刘骏瞬间涨红的脸,又掠过周婷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愕,“在量化模型里,属于……噪音。”
“噗——!”
不知谁没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嗤笑!随即迅速捂住嘴!但空气中弥漫的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荒谬感,已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刘骏的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涨成猪肝色!他猛地放下酒杯!水晶杯底磕在红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铛”响!
“小子!你狂什么?!”刘骏的声音因羞怒而拔高,带着破音的嘶哑,“纸上谈兵谁不会?!有本事!现场算一个!!”他猛地指向墙上巨大的液晶屏!屏幕上,贵州茅台(600519)的K线图正画出一条昂扬的红色曲线!最新价:¥1,850.00!市值突破两万亿!如同A股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茅台!现在1850!你说!它值不值这个价?!能涨到多少?!用你的……你的‘导弹’算算看?!”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如同无形的探针!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张启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茅台!这是能随便算的吗?!牵扯多少利益?!多少双眼睛盯着?!
吴舟没说话。他弯腰,从帆布包里掏出那部屏幕碎裂的诺基亚1110。廉价的塑料外壳在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指尖在油腻的按键上翻飞,动作平稳得像在调试一段早已烂熟于心的代码。龟速的GPRS网络像垂死的蜗牛。他点开浏览器,输入网址:国家统计局官网。
页面艰难加载。惨白的背景,黑色的宋体字。他精准地找到“年度数据” - “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 - “饮料类” - “白酒”。指尖滑动,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
“2022年,”吴舟的声音穿透死寂,平静无波,像冰锥凿进冻土,“全国规模以上白酒企业产量:671万千升。”他顿了顿,指尖轻点,“总营收:6,628亿元。净利润总额:约2,200亿元。”他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其中,贵州茅台:营收1,275亿,净利润627亿。占比:28.5%。”
数据冰冷。精确到小数点前。如同手术刀剖开皮肉,露出森森白骨。
“全国白酒年消费总量,”他继续,指尖滑动,“约800万千升(含非规模企业及散装)。假设平均零售价……”他略作停顿,目光锐利如刀锋,“按中位数估算:150元/升。市场总规模:约12,000亿元。”
他调出计算器界面。劣质的液晶屏泛着幽蓝的光。
“茅台净利润:627亿。”
“市场总规模:12,000亿。”
“茅台净利润占比:627 / 12,000 ≈ 5.225%。”
他抬眼,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刺向刘骏:“这意味着,每卖出100块钱白酒,茅台赚5块2毛2分。”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在死寂中放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李国栋指间雪茄的烟雾,都仿佛凝固在空中!
“现在股价:1850元。”吴舟的声音毫无波澜,“总股本:12.56亿股。总市值:1850 * 12.56亿 ≈ 23,236亿。”他指尖在油腻的按键上敲击,“市盈率(PE):23,236 / 627 ≈ 37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那条昂扬的红线:“37倍PE,意味着市场预期茅台未来几十年,净利润能保持年均……约25%的复合增长率。”他抬起眼,迎上刘骏因震惊而瞪圆的眼睛,“可能吗?”
“你……你胡说八道!”刘骏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他脸色煞白,声音因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而颤抖,“茅台是奢侈品!是品牌溢价!是……是……”
“品牌溢价?”吴舟打断他,声音依旧平静,“可以量化。”他指尖翻飞,调出另一个页面——天猫茅台官方旗舰店销售数据爬虫(模拟)。“53度飞天茅台,官方指导价1499元。实际成交均价(含黄牛溢价):约2800元。”他顿了顿,“成本?按茅台年报披露,毛利率:91.5%。单瓶成本:约127元。”
他再次调出计算器:
“品牌溢价 = 实际成交价 - 成本 - 合理利润(按快消品平均15%净利率估算)”
“= 2800 - 127 - (2800 * 0.15) ≈ 2800 - 127 - 420 = 2253元”
他抬眼,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这2253元,就是品牌溢价。占售价的80.46%。”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品牌溢价的核心支撑,是‘稀缺性’和‘投资属性’。这两者,都高度依赖政策环境和市场情绪。非稳态变量。”
他放下手机。屏幕蓝光熄灭。劣质塑料外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他目光扫过死寂的长桌,掠过一张张因震惊而凝固的脸,最后落在主位上李国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上。
“所以,”吴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锤砸下,在死寂的空气中撞出回响,“基于当前消费基本面和品牌溢价模型,茅台的合理估值区间……”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仿佛按下了最终的审判键,“应在800亿至1200亿净利润对应的PE区间内。即15-25倍PE。对应股价:750元至1250元。”
“轰——!”
死寂被彻底打破!如同冰面炸裂!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刘骏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跌坐回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周婷手中的红酒杯微微倾斜,酒液差点泼洒出来!其他几位大佬脸上的矜持和嘲讽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750到1250?!比现价腰斩?!这他妈……是要捅破天啊!!
“荒谬!!”一个头发花白、穿着唐装的老者(沪上老牌私募“重阳投资”的掌舵人)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黄口小儿!信口雌黄!茅台是国酒!是文化!是信仰!岂能用你这套冰冷的数字来衡量?!你这是……这是亵渎!!”
“信仰?”吴舟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二级市场,信仰是燃料,也是炸药。”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当燃料耗尽,或者引信被点燃……”
他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言,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每个人头顶!空气凝固!巨大的液晶屏上,茅台那条昂扬的红色K线,此刻在众人眼中,仿佛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哈哈哈!!”主位上,一直沉默的李国栋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喧嚣和愤怒!他放下雪茄,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精光,像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猎人!他看向吴舟,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刘骏和那位唐装老者,最后目光落在张启明身上。
“老张啊老张,”李国栋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赞许,“你这‘导弹’……果然名不虚传!”他端起面前的紫砂杯,抿了一口陈年普洱,目光重新锁定吴舟,“小朋友,算得不错。数据扎实,逻辑清晰。不过……”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老狐狸般的弧度,“你漏算了一点。”
吴舟抬眼看他。
“政策。”李国栋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重若千钧,“茅台,不是普通商品。它的定价权……在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天花板,意有所指。
张启明浑浊的眼珠猛地一亮!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弧度!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张硬质的、印着国徽的纸片——一份尚未公开的、关于“适度放开高端白酒价格管控”的征求意见稿副本。这才是他今晚真正的底牌!他带吴舟来,不是让他当众拆台,而是……借他的“导弹”,轰开这些老狐狸的傲慢!为启航资本即将发起的、针对茅台衍生品的对冲策略,铺平道路!
吴舟的目光与李国栋在空中短暂交汇。平静无波,深不见底。他仿佛看穿了张启明的心思,也洞悉了李国栋的暗示。但他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像一台接收了指令的精密机器。
“政策变量,”吴舟的声音依旧平淡,“可以加入模型。权重系数……需要调整。”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趋势不变。高溢价,必然伴随高波动。风险收益比……失衡。”
李国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珠里精光闪烁。他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叮”响。
“后生可畏啊!”他感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现在的年轻人……用导弹打蚊子……不,是用导弹……给航母做体检!”他目光扫过脸色各异的众人,“都听见了?都记住了?别整天抱着K线图念经!多看看数据!多想想逻辑!这市场……要变天了!”
他话音落下。包厢里死寂一片。只有黄浦江的游轮汽笛,从窗外隐约传来,悠长而苍凉。刘骏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桌沿。周婷眼神闪烁,偷偷在手机备忘录里记着什么。那位唐装老者,颓然坐下,望着屏幕上那条刺眼的红线,眼神空洞。
张启明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他嘴角那丝弧度加深。他知道,今晚过后,“吴舟”这个名字,将如同他手中这杯烈酒,在私募圈最顶层的味蕾上,留下灼烧般的印记。而启航资本通往下一个战场的船票,已经握在手中。他微微侧头,目光掠过窗外陆家嘴璀璨的灯火,仿佛看到了王坤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在黑暗中无声咆哮。风暴,已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