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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发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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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几天,季月凝明显感觉到了舍舍的变化。
它睡觉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长。
周一的下午,阳光正好。他想把舍舍从玻璃缸里拿出来晒晒太阳,却发现它把那块双蛇玉佩费力地顶进了仿真树洞里,自己则懒洋洋地盘在上面,睡得正香,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周二晚上是固定的喂食日。他夹着那只小小的乳鼠,在缸前等了很久。以往这个时候,舍舍早就兴奋得开始抖尾巴了。
但这一次,它只是慢吞吞地从树洞里爬出来,吃完之后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爬上他的手撒娇,而是径直转身,又爬回了树洞里,盘在玉佩上继续睡觉。
季月凝拿着镊子站在原地,玻璃缸里那片雪白的身影一动不动。
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被冷落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开来。他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买的那块玉佩比他的手掌更有吸引力。
这个念头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一直持续到周四。
周四晚上是孟束父亲孟全乙的生日宴,季月凝下班后直接驱车前往。
宴会地点设在城中一家老牌的星级酒店,大厅里金碧辉煌,衣香鬓影。孟束今天难得地穿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栗色的卷毛也打了发蜡,梳成了背头,正站在门口,像模像样地与宾客寒暄。
看到季月凝,他眼睛一亮,立刻脱身走了过来,用胳膊肘撞了撞季月凝。
“可以啊老凝,越来越帅了。怎么样,我今天这身还行吧?我爸逼我穿的,说再穿连帽衫就把我腿打断。”
季月凝没理会他的贫嘴,径直走向孟家的长辈。
他向孟全乙和秦霏问好,将助手早就备好的礼物交给一旁的佣人。孟全乙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开始念叨“事业有成也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秦霏则在一旁微笑着打圆场。
应付完必要的社交,季月凝便端着一杯香槟,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喧闹的人声、悠扬的弦乐、食物的香气,所有的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点开监控APP,画面里,舍舍的玻璃缸一片安静。
小家伙正蜷在树洞里,只有一个白色的尾巴尖露在外面。
宴会终于在冗长的祝酒词和觥筹交错中落下帷幕。
季月凝几乎是第一个离场的。迈巴赫平稳地行驶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回到公寓,他用指纹解锁了门。玄关的灯光自动亮起,他换下鞋,将西装外套随手脱掉挂在衣架上。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他一边松开领带,一边走向客厅。
然后,他的脚步停住了。
'……报警。'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理性的念头。
客厅的中央,一片狼藉。那个沉重的玻璃生态缸整个翻倒在地毯上,厚实的缸体没有碎裂,但里面的木屑、水盆、仿真树洞等散落得到处都是。水渍浸湿了一小片地毯,氤氲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而那个本应该在玻璃缸里睡觉的小家伙,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光裸的、蜷缩在杂物中间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在客厅顶灯的照射下白得几乎透明,皮下的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他有一头微卷的白色短发,发尾处像是被水彩不小心晕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粉色。
他的五官精致得有些不真实,圆润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头小巧而挺翘,也带着淡淡的粉色。嘴唇很小,微微张开,随着呼吸起伏。
他睡得很沉,脸颊下枕着的,正是那块被舍舍当成宝贝的双蛇玉佩。
季月凝的大脑有长达数秒的空白。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鞋跟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他的手已经伸进了西裤的口袋,冰凉的手机外壳贴着他的指尖,拇指悬在解锁键的上方。
入室盗窃?恶作剧?还是什么新型的仙人跳?
无数种可能性在他脑中炸开,每一种都比另一种更离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按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视线落在了少年蜷起的大腿根部。
那里,有一片巴掌大小的、排列整齐的鳞片。
那鳞片和少年身上其他部分的皮肤并不相同,泛着一层淡淡的、珍珠般的粉色光泽。在灯光下,每一片都像是一小枚精致的贝壳。
'……舍舍。'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季月凝脑中所有的混乱。
他想起了舍舍通体雪白的鳞片间,透出的那种淡淡的粉。他想起了舍舍在灯光下,同样泛着珠光色泽的身体。
那只准备拨号的手,僵在了口袋里。
一股无法用任何科学逻辑解释的、荒谬到极点的念头从他理智的废墟中破土而出。
“嘶……哼……”
睡梦中的少年似乎是觉得有些冷,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身体蜷得更紧了。他翻了个身,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满足又黏糊的哼唧声。
那声音太熟悉了,和舍舍每次吃饱喝足后在他手心上撒娇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随着这个动作,他大腿内侧更多的皮肤暴露了出来。那些若隐若现的鳞片,也变得更加清晰。
季月凝的呼吸凝固了。
他站在原地,身体的肌肉不知不觉地紧绷起来,目光像是被钉住了一样,死死地锁在那些鳞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空气中只剩下少年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被隔音玻璃过滤掉大部分的城市背景音。
在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季月凝终于动了。
他非常缓慢地将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像是在拆解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一样。然后,他放轻了所有动作,慢慢地单膝跪在了地毯上。
他与少年之间还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一个他认为安全的,进可攻退可守的距离。
他的视线像最精密的仪器,一寸一寸地扫过眼前的少年。从那张雌雄莫辨、漂亮得过分的脸,到纤细的脖颈,再到圆润的肩膀,以及平坦的小腹……最后,反复地、仔细地停留在腿根的那片鳞片上。
他试图用自己引以为傲的逻辑和理性去解释眼前这个超现实的画面,去寻找哪怕一丝一毫能够推翻那个疯狂猜想的证据。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了少年脸颊下方枕着的那块玉佩。
双蛇交颈的暖玉,此刻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如果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暖白色光晕。那光晕像一层薄雾,温柔地笼罩着少年的头部。
他记得买下它的时候,它只是一块漂亮的、昂贵的石头。
而现在……
'……它在发光。'
季月凝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公寓的中央空调还在安静地运转,送出恒定的暖风。可他却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个颠覆了他过去三十二年所有认知的异度空间。
'所以……嗜睡是因为这个吗?'
他心里一个声音问。
'那个成天只知道吃饭睡觉和撞墙的傻瓜……变成了人?'
“……”
荒唐。
他得不出任何结论。
'但是,'
他看着那张熟睡的、毫无防备的脸。
'如果是真的……'
季月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了卧室。几秒后,他拿着一床薄薄的、柔软的羊绒毯走了出来。
他走到少年身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毯子展开,轻轻地盖在了那个赤裸的身体上,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回卧室睡觉。他小心翼翼的清理了地上的一片狼藉,然后在距离少年不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没有开灯,也没有再碰手机。
季月凝就这样坐在黑暗里,静静地守着地毯上那个小小的被毯子包裹住的凸起。
他决定,等。
等这一团醒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