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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河工秘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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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四年春,京城的柳丝刚抽新绿,沈砚之便带着两名御史,登上了前往河东的官船。运河粮道修缮已近尾声,按照他与陆惊远的约定,需在春耕前完成最后一段河道的清淤与堤坝加固,确保夏粮能顺利运抵京城——这不仅关乎流民归乡后的耕作,更关乎国库能否在秋收前补足亏空。
官船行至沧州境内时,天突然阴了下来,细雨如丝,打在船篷上淅淅沥沥。沈砚之站在船头,望着两岸的芦苇荡,眉头微蹙。随行的御史李默走上前来,递过一件蓑衣:“大人,春雨寒凉,您还是披上吧。”
沈砚之接过蓑衣,却没立刻穿上,目光落在远处岸边的几个身影上——那是河工的住处,几间简陋的茅草屋,此刻却围着十几个身着黑衣的人,看装扮,不像是寻常的衙役,倒像是勋贵府上的私兵。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沈砚之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
李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微变:“大人,沧州知府说过,河工都是本地招募的百姓,由官府派人看管,怎么会有私兵?”
沈砚之没说话,转身走进船舱,取出一张折叠的地图——这是陆惊远从边境送来的,标注了运河沿岸的勋贵产业,其中沧州段的堤坝,正是由长公主府的庄头负责修缮。“去查查那些人的底细。”他对李默吩咐道,“另外,让人去问问河工,最近修缮堤坝时,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李默领命,带着两名衙役换上粗布衣衫,装作路过的货郎,绕到河工住处附近。茅草屋外围的私兵看得紧,他们只能在远处的茶摊歇脚,等河工收工后,才趁机拉住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汉子。
“老乡,借问下,这堤坝修了快半年了,怎么还没完工啊?”李默递过一个铜板,笑着问道。
那汉子接过铜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哪是没完工?是庄头们偷工减料!官府拨的好砖石,全被他们换成河底的烂泥块,水泥里掺了一半沙土,这样的堤坝,下几场大雨就得塌!”
“就没人管管?”李默追问。
汉子苦笑一声:“谁敢管?上个月王老三多说了两句,就被私兵拖进芦苇荡打了一顿,现在还躺在哪家破庙里养伤呢。庄头说了,谁敢往外说,就把谁扔河里喂鱼!”
李默心中一沉,又问:“那你们没向知府大人禀报?”
“禀报?”汉子嗤笑,“知府大人早就被公主府收买了!上个月有个老河工偷偷去府衙递状纸,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下来,第二天就被安了个‘偷盗河工器械’的罪名,发配边疆了!”
李默不敢多问,谢过汉子后,匆匆回到官船,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沈砚之。沈砚之听完,指尖在案上轻轻敲击,沉思片刻:“看来这沧州段的河工,水比我们想的还深。你再去一趟,找到那个被打的王老三,我要亲自问他话。”
当晚,李默带着衙役,在沧州城外的破庙里找到了王老三。老人躺在床上,肋骨处高高肿起,说话都带着疼意。沈砚之让人给老人敷上伤药,待他气色稍缓,才轻声问道:“老人家,你上个月看到的,除了偷工减料,还有别的事吗?”
王老三咳嗽两声,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有……有次我们清淤时,挖到堤坝底下有个大洞,里面堆了好多木箱。我们想打开看,庄头的人就冲过来了,把我们打了一顿,还说那是‘公主府的私产’,再碰就杀了我们全家。”
“木箱里是什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沈砚之追问。
“没看清,但搬箱子的时候,能听到里面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像是刀剑。”王老三的声音发颤,“后来没过几天,就有好多马车夜里来,把那些箱子运走了,不知道运去了哪里。”
沈砚之的瞳孔微缩。兵器?长公主府在堤坝下藏兵器,绝非小事。他立刻让人去传唤沧州知府,可左等右等,只等来知府的贴身小厮,说知府突发恶疾,无法前来。
“恶疾?”沈砚之冷笑,“怕是‘心虚疾’吧。”他对李默说:“你带些人,去知府衙门看看。若知府真的生病,便请御医诊治;若他是装病,就把他‘请’到官船上来。”
李默刚走,官船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沈砚之走出船舱,只见十几艘快船围了上来,船上的人都身着黑衣,手持长刀,为首的正是长公主府的管家周福。
“沈大人,我家公主有令,沧州段的河工事务,由公主府全权负责,还请大人不要多管闲事。”周福站在快船上,语气傲慢,眼神里满是威胁。
沈砚之站在船头,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运河粮道是朝廷工程,关乎天下百姓的生计,岂容你们私自动手?你们偷工减料,私藏兵器,还敢阻拦本官查案,莫非是想谋逆?”
“谋逆?”周福嗤笑,“大人可别血口喷人。我们只是奉命保护公主府的产业,至于兵器,那是用来防备水匪的。大人若是不信,可以上船查验。”
沈砚之心中清楚,对方既然敢来,必然早有准备,上船查验也查不出什么。他目光扫过快船,注意到船尾的舱门紧闭,隐约能看到里面堆着些东西,用黑布盖着——想必是刚从堤坝下运出来的兵器,还没来得及转移。
“好啊。”沈砚之突然笑了,“既然周管家说没问题,那本官就随你上船查验。不过,若是查不到兵器,本官自会向陛下请罪;可若是查到了……”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冷,“周管家,你觉得长公主,能保得住你吗?”
周福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没想到沈砚之竟然真的敢上船,一时有些慌乱。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大人要查,便查。只是若查不出什么,还请大人给公主府一个说法。”
沈砚之点点头,带着两名衙役,登上了周福的快船。船尾的舱门果然锁着,周福支支吾吾,说里面是公主府的私人物品,不便查看。沈砚之没理会他,直接让人砸开了锁。舱门打开,里面果然堆着些绸缎、瓷器,没有兵器。
周福松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沈大人,您看,这不是没有兵器吗?您这可是诬陷公主府……”
“是吗?”沈砚之弯腰,手指摸了摸绸缎下面的木板,突然用力一掀——木板下面是空的,里面藏着十几把锋利的长刀,刀柄上还刻着公主府的印记。
周福的脸瞬间惨白,却依旧强撑着:“这……这是用来防备水匪的,有何不妥?大人总不能禁止百姓防身吧?”
“防身?”沈砚之拿起一把长刀,刀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防备水匪需要用朝廷制式的长刀?需要藏在河工的快船上?周管家,你当本官是傻子吗?”
他对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立刻上前,将周福按在船上。周福挣扎着怒吼:“沈砚之,你敢动我?我是公主府的管家,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公主会不会放过我,暂且不说。”沈砚之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现在,本官问你,这些兵器是从哪里来的?堤坝下藏的木箱,又运去了哪里?”
周福梗着脖子,恶狠狠地说:“我不知道!大人有本事,就杀了我!”
沈砚之没说话,只是站起身,对衙役说:“把他押回官船的暗舱,好好‘招待’。记住,别伤了他的性命,但也别让他太舒服。”
衙役领命,将周福拖下快船,押进官船的暗舱。暗舱里潮湿阴冷,只有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摆着几样刑具——这是沈砚之从京城带来的,原本是为了审讯贪官,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周福被绑在柱子上,看着面前的刑具,脸色发白,却依旧嘴硬:“沈砚之,你敢用刑?我可是公主府的人,你就不怕公主报复?”
负责审讯的衙役冷笑一声,拿起一根烙铁,在油灯上烧得通红:“周管家,我们大人说了,你要是老实交代,还能少受点罪。要是再嘴硬,这烙铁可就不长眼了。”
周福咽了口唾沫,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却还是摇着头:“我不知道,你们别白费力气了!”
衙役不再多说,拿着烙铁,慢慢凑近周福的手臂。烙铁的高温让周福的皮肤泛起灼热感,他忍不住浑身发抖,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可就在烙铁快要碰到皮肤时,他突然闭上眼睛,咬着牙,硬是没哼一声。
衙役见状,只能放下烙铁,转身向沈砚之禀报。沈砚之坐在船舱里,听着暗舱里传来的周福的怒吼声,眉头微蹙:“看来这周福对长公主倒是忠心。换个法子,别用硬的,用软的。”
他让人给周福松绑,端来一碗热汤,还让人给他处理了之前挣扎时弄伤的手臂。周福看着面前的热汤,眼神里满是疑惑:“沈大人,你这是想干什么?”
“没什么。”沈砚之坐在周福对面,语气平静,“只是想跟你聊聊。你在公主府当管家多少年了?”
周福愣了一下,没想到沈砚之会问这个。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道:“十五年了。”
“十五年。”沈砚之点点头,“你跟着长公主这么久,想必对她的脾气很了解。你觉得,她是真的信任你,还是只是把你当成一枚棋子?”
周福的脸色变了变:“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公主待我不薄,我绝不会背叛她!”
“不薄?”沈砚之冷笑,“那我问你,去年你儿子在京城犯了错,被判了流放,你求长公主帮忙,她帮了吗?还有,你母亲生病,需要名贵药材,你向公主府支取银两,管事却告诉你,公主府的银子要用在‘大事’上,让你自己想办法。这就是你说的‘不薄’?”
周福的身体僵住了。这些事,都是他的心病,他从未对别人说过,没想到沈砚之竟然知道。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砚之看着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你以为你对长公主忠心,她就会护着你?你错了。她现在用着你,所以对你还算客气。可一旦你没了利用价值,或者像今天这样,被本官抓住了把柄,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她会立刻把你推出来当替罪羊,说所有的事都是你擅自做主,与她无关。到时候,你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连累你的家人。你儿子还在流放途中,你母亲还在病床上,你要是出了事,他们怎么办?”
周福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他最在乎的就是家人,沈砚之的话,像一把尖刀,戳中了他的软肋。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哽咽着说:“我……我也没办法啊。公主用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我要是不照做,他们就会杀了我儿子和母亲……”
沈砚之见状,知道时机到了。他递给周福一块手帕,语气缓和了一些:“周福,你也是个可怜人。但你要知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老实交代长公主和三皇子的阴谋,本官可以向陛下求情,饶你一命,还会派人照顾你的家人。可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等待你的,就只有满门抄斩的下场。”
周福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沈砚之:“大人……您说的是真的?您真的会饶了我,还会照顾我的家人?”
“本官说话算话。”沈砚之点头,“只要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保证,你的家人不会有事。”
周福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他擦干眼泪,缓缓说道:“是……是三皇子的意思。三皇子说,等秋收后,就用这些兵器发动叛乱,拥立他登基。那些从堤坝下运走的木箱,都送到了京城郊外的一座庄园里,那里还藏着更多的兵器和粮草。”
“修河的款项,是不是也被挪用了?”沈砚之追问。
“是……”周福点头,“修河的五十万两白银,被三皇子挪走了三十万两,用来购置兵器。剩下的二十万两,大部分被公主府的人贪墨了,只留了几万两用来修堤坝,所以才会偷工减料。”
“还有,三皇子和长公主,是不是还跟其他人有勾结?比如江南的盐商?”沈砚之想起陆惊远之前提到的线索,继续问道。
周福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三皇子和江南的盐商勾结,私贩食盐牟取暴利,所得的钱财,也都用来购置兵器了。盐商在沧州有个据点,叫‘裕丰盐行’,老板是盐商的亲信,经常跟公主府联系。”
沈砚之心中一喜,没想到竟然能得到这么重要的线索。他让周福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详细写下来,签字画押,作为证据。
等周福写完供词,沈砚之让人把他带到一间干净的船舱休息,还派人去京城,暗中照顾周福的家人。他拿着周福的供词,走到船头,望着远处的沧州城,心中清楚,这只是冰山一角。三皇子和长公主的阴谋,远比他想象的更庞大。
他立刻让人去查裕丰盐行,同时写信给陆惊远,告知他这里的情况,请求他尽快派援兵过来。沈砚之知道,一场决定靖安王朝命运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在千里之外的边境,陆惊远站在雁门关的城楼上,看着手中沈砚之送来的急信,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笑。他对身旁的副将说:“通知下去,让第一批押送粮草的队伍明天一早就出发,务必在半个月内赶到沧州。另外,密切关注三皇子的动向,一旦他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副将领命而去,陆惊远望着关外的夜色,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