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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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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太岁没了,多了个智礼小和尚。
这事能办好,靠的是南宫攒下的旧本钱。而这宫的人和事,她才挨个边,一无所知,急于求成,那是鸡蛋碰石头。
主谋离她太远,摸都摸不着,想报仇,只能靠发梦。
好在小祭过后,瑞王能出宫住回王府了。
胡荚不管主子的东西,只管要带的人:翠儿必定要跟着回,她还点了琴儿跟随。
褚敐刚露出困惑,她就躁起来,“带走带走!你们做王爷的人,平常不是挺威风的吗,多带个人出去有什么难的?你皇兄不至于那样小气,他敢上门讨要,你就到奉先殿哭祖宗去。”
他们吃着礼法规矩拌饭长大,从前总是事事小心好维持体面,可不敢明着胡来。既然怎么做都落不着好,索性放肆起来,真把人带走了。
回了王府,胡荚就能做回阿加,她说琴儿是她要的人,归她管,一块住小院去。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找男人。
瑞王知道自己说的话她不信,把陈安叫了来。
陈安也是那套说词,多了个后续:琼花庄。
阿加揪上瑞王当通行的路引,马不停蹄往琼花庄赶。
阿旺在,阿牧也在,两人正在拣瓦,赶紧从屋顶下来,阿牧跪地请安,阿旺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再没第三人前来打招呼,后方的屋子没有一点儿人气。
她心一沉,走到阿旺跟前,双手夹捧住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问:“他去哪了?”
阿旺泣不成声,阿牧代答:“姑娘节哀。初四送来的,用的柏木棺,说是上过九道漆,请了人做道场,就埋在坡上。遵他本人的意思,要与那位姑娘合葬。离娘娘的陵墓太近,照规矩行不通……秦公公说这事端王爷能做主,叫我们安心操办。”
“我的羊呢?”
阿牧干巴巴地答:“出殡忙过头,把它给忘了,后来四处翻遍也没找着。姑娘要是喜欢,我往山下挨家挨户打听去,应当是顺手牵回去了。”
不,一定是他悄悄带走了!
阿旺淌着泪喊“姑娘”,她放开他的脸,改抓他胳膊,不理会褚敐等人的劝慰,也不许他们跟着,扭头往坡上去。
阿旺小声解释:“那天夜里,端王的人把我接进城,我把姑娘留下的药都拿了出来,让大夫赶紧用上,可他们说已经用过救命药了,叫我好生收着,将来还给姑娘。让我去,是得喜想再见见我,他不许我留下照看,只悄悄地叮嘱,让我转告姑娘:他很好,叫姑娘不要挂念,好好活下去,多想快活的事,不要老是惦记过去。他还说人生圆满,只在那最要紧的时刻,不一定要长长久久,就像那玉扣……”
“放屁!”
阿旺被骂懵了,想把话说完,她已经拨开松树苗,走到了坟前,抬手制止他靠近。
她不跪不拜,在那独自待一阵,一句话不说,掉头就往回走。到了下边,她不进院子,在门外催阿旺赶紧套马车,好像后头有人追赶似的。
褚敐觑着她脸色,小声安慰:“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出来吧,这里没外人。”
她像刚认识他似的,上下打量许久,而后很笃定地说:“少糊弄我,那里边没人,他躲起来了。”
“真不是,我的姑奶奶,你就信一句吧。人已经没了,你好好过日子,别总惦记着他。”
她冷笑,“照他们说的,初四之前入了棺,你初五进城,怎么知道这句?”
褚敐反问:“这不是安慰人常用的话吗?”
她仍旧不信,不愿意再和他说废话,闭目养神,一回王府立刻找琴儿盘问。
这些话,在玉山青鸟问过很多遍。琴儿每答一句都仔细斟酌,生怕遗漏了哪。
反反复复问讯,阿加终于抓住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得喜懂一些拳脚,也懂规矩和局势,怎么会毫无防备地落到小畜生手里?
“你再说说,他们怎么威胁得喜?”
他知道她在瑞王府,不会轻易为这个上当。
“姑娘,我真不知道啊。她们没把我放在眼里,只吩咐我办事,不许我多问半句。落在我这的任务,是一定要确认你的肩上有没有伤,那位荣侧妃怀疑你是玉贵妃。这太荒谬了,汪姑姑说这话时很是轻蔑,没有反复叮嘱我务必要做到,后来我说没有,她还笑了。我看她本就不信有这样的事,只是拗不过上头的意思……”
那箭伤怎么可能不留疤?只是她谨慎惯了,一直用膏泥在遮盖痕迹。
阿加皱眉,点头道:“你先下去。”
琴儿走到一半,想起一件旧事,赶紧回来,“从前听过一句闲话,说是唐爷爷?的宝被汪久隆捏在手里,因此事事让步。有人拿出来说,被姑姑狠罚,后来再没听过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这事有没有用,姑娘,我我……”
“放心,要杀你的话,早杀了,轻而易举。”
琴儿被看破心思,讪笑,赶紧走了。
不多会,褚敐来了,指着门外挑担的婆子解释:“你又瘦了不少,我看先前那些都不大合身了,穿上不暖和,就叫人替你添置了些冬衣。你看……”
她点头,接着在纸上乱涂。
“头前我们能顺顺利利,是少痝牵制住了宫家。他家一身的麻烦,太子身上又有事,皇后分身乏术,没空管……”
她没兴致,还飞来一白眼。他只好就此打住,讪讪地说明来意:“那边打听到你回来,送了一车赔罪的礼……”
她露出嫌恶,撇头看向衣箱。
“这些不是,这是我的意思。东西送到,我没让抬进来,得先问过你的意思。既然你不愿意,我一会就去打发了。阿加,少痝有许多不得已,你别怪罪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心里……”她看过来,他立马打起精神,把话修正了,“我是说他对那个女人不上心,被迫娶的。”
她盯着他,皱眉问:“他们说的宝是什么?听起来很要紧。”
“什么宝?”
她以为他也不知情,就此放弃,起身出去透气。
他在这空隙里悟过来了,红着脸,结结巴巴解释:“男人……太监……投胎,要带着,下辈子……才好。”
难怪那时得喜一直留着这心事不肯说出来——她不在意的事,他万分在意。
她恍然大悟,回头看着褚敐,镇定地问:“既然是人家的宝,为何不是交给本人保管?”
“这……”
他没做过太监,也没和刀子匠有过往来,不知道呀。
她皱了眉,他心生愧疚,很自觉地说:“我这就叫人去打听,不,现下就找人来问问。”
宫里太监多,这里只有开府派下来的几个,数陈安办事最老道,还得找他。
这样的事,男人和男人说最合适,她却不肯回避,非要当面听一听。
陈安早有准备,听到这一问,很自在地答:“秦公公专为这事跑过一趟,说正在追查,要是胡姑娘问起,就叫奴才代为致歉。”
褚敐惊讶,“少痝知道这事?”
“是。已经查到是外号西蔡的蔡小刀,背靠宫家,私底下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可惜去迟了一步,那厮不知在哪得的消息,藏起来了。家传的活计,代代损阴德,因此人丁不旺,本地只有两户,共三名男丁。已经查过了,还得接着打听。”
“到宫里去了。”她拨开帘子出来,直朝着陈安走去,柔声问,“陈总管,劳烦你告诉我,一个人想拿回属于自己的宝,要怎样做?”
陈安先看主子再看她,垂眸答:“这些人心眼黑,常常坐地起价,想要赎回十分艰难。奴才命好,王爷常有赏赐,因此早些时候赎了回来。那刘锡刀还算有良心,只要了五十两。”
她轻叹一声,“未必是出自良心。蔡小刀背后有人,消息灵通,宫里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能跟着喊价。这样的人不死,天理难容。王爷,您说是不是?”
这话来得突然,褚敐回神,赶紧答:“啊?是,你说得很对。”
这愣愣的样子没能把她逗笑,此刻只有无尽的懊悔——得喜曾为了这事纠结为难,她却一无所知,只图自己自在享乐。
要是早些知道有这勾当,当初就想法子多掏些金子出来,砸死那些畜生!
男人,太监,投胎,来生再做回男人……
对他们来说,“宝”和命一样重要。
刀子匠守着成堆的“宝”,不光能敛财,还能方便他背后的主子随时借用这些宝贝,去要挟苦命人替他们办龌龊事。
她想到了,褚敐也想到了,跳起来问:“人不在,那些东西在不在?”
陈安点头又摇头,面色古怪,偷偷地瞟一眼她,再用眼神请示主子:姑娘在这,不方便说。
褚敐摆手道:“有话你就直说,不要隐瞒。胡姑娘是军师,没什么不能告诉的。”
“奴才找秦公公打听了,秦公公说剩两百一十七罐,只是要紧的……并不在。”
阿加插话:“带我去看看。”
陈安为难,“姑娘,那地方不好,除了他家,还住着吃阴门饭?的人,晦气,腌臜,寻常人从不往那头走。秦公公办事细心,他没找着那位,想必……”
“带我去看看!”她喊得更大声了。
“去去去,这就走。”褚敐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不敢拖延,当即陪她去了。
割活人子孙袋的缺德行当最遭人嫌,藏在巷尾。旁边那户是空屋子,院墙塌了一截,无人修补。蔡家的院墙比别处厚,上边贴了许多新新旧旧的黄符,一靠近就觉晦气。
陈安忐忑,好在两位都没有嫌弃的意思。
枣树底下留了人看守,见到是他们,立即起身来行礼,听明来意,便用刀割开封条,再护着他们进去。
这地方阴森邪门,褚敐本想劝她止步,要做什么,可以交代给侍卫去办,但觑着她这神色,实在不好开口。
一间一间推开看看,最后才到藏“宝”的屋子。这味实在怪,男人们落在后头,她大大方方走了进去,褚敐捂住鼻子留在外边,招呼陈安和侍卫跟上去候命。
她仰头挨个看过,遇上带“江”的签子便叫人取下来,后来干脆交代:全放下来。
挂在高处,寓意步步高升,可惜被撇下的宝,多数属于低等。
地上还有些积灰的罐——有些人到死都圆不回去了。
她蹲下来一一看过名字,叮嘱办事的人要仔细,别打坏了,别把灰蹭走了。
褚敐默念:莫把她当女人看,得是女侠,女菩萨。
他正想着,她突然起身看向他。
来活了。
他主动靠近,她小声提醒:“给你家好侄儿找件攒名声、收买人心的事做做,该谁的东西,还给人家,里头别空着,放上萝卜干,照原样放回去。”
前边是行好事,后头是偷偷下绊子。他听明白了,捂嘴憋住笑,用力点头。
她没笑,快步走出去,又去了下刀的那间屋子,闭眼绕着割床慢慢地走了一圈。
墙上贴着镇魂的符咒,屋里屋外有数十只驱赶小儿鬼的红灯笼。
有的孩子疼死在了进宫前,他顽强地活了下来,但很难说哪种结果更好。
他们在这拼命挣扎,他们凄厉惨叫,这些她想得到,但永远无法切身体会几岁的孩子在这里煎熬时会有多痛苦。
她在这一刻理解了他的退缩:他的这辈子,早在那时就碎了。
绝望,是人生的阉割。
她一言不发,回程始终闭着眼,拒绝说话,回到王府便把自己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