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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克大战（2）
埃里希·马尔塞尤曾经很厌恶马尔科·罗伊斯。
是的，厌恶。
——那也是来自少年人纯粹的恶意。
日耳曼人遍布欧洲大陆，马尔塞尤家起源于马赛，后又因一战迁居至柏林。不过这于家族本身来说无关痛痒，他们很快适应了德国的这片土地，并在此扎根繁衍。
一个纯正的日耳曼家族往往引以为傲的是那守旧而又傲慢的血统，而这份血统亦延续至身为下一代的埃里希身上。
作为马尔塞尤家的次子，埃里希可以称得上是位骄矜的少爷，又带着些许隶属法国的浪漫主义。
少年年少时总是充满着幻想，想着有一天自己站在阳光映射的长廊下，优雅地吟唱着诗歌，此时一位穿着古典又优雅的蓝裙佳人自小溪那边缓缓而来，带着蕾丝手套，温婉又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睛，然后一段爱情就这样开始了。
就像《仲夏夜之梦》一般，那是最好的，是的，他总觉得自己配得上最完美的人生，最美的美人，最跌宕起伏可歌可泣又啼笑皆非的爱情。
而不是在这里，在1939年的夏天。
在这个该死的工业区，一个充斥着机器与喧嚣的地带。
16岁的埃里希想，他厌恶这里，厌恶多特蒙德，也厌恶这场战争，也厌恶马尔科·罗伊斯。
二战开始，他的父亲和兄长相继上了战场，为了家族的荣誉，为了党派的争斗，他们选择了最激进的那个人，那个让整个欧洲大陆颤抖的男人。
也正是因这场战争带有的强烈种族色彩，年少的埃里希对血统的看法更为直观。他的哥哥，汉斯·约阿希姆·马尔塞尤总是试图纠正他的看法，但在他上了战场后却没有办法再对弟弟进行说教。
母亲带着他来到了多特蒙德，投奔舅父一家。前线在战争，后方也在战争，一场国家工业之间的战争。
马尔科·罗伊斯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在贫穷的吵吵闹闹又不失温馨的家庭中长大的少年。
他穿着满是补丁有些大的成人衣服，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更衬得他有些瘦小，脚上的鞋子破了个洞，有些挤脚的鞋子立刻就露出了圆润的脚趾，他顶着有些营养不良般的棕黄色头发腼腆地笑着，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好看的大概就是那双绿色的眼睛，似橄榄石一般明亮璀璨。
但这双不属于日耳曼人的眼睛，配上‘罗伊斯’这属于英国人的姓氏，在埃里希的眼里便成了原罪。
‘一个杂种。’——他这样评价着马尔科·罗伊斯。
他该去鲁尔地区的，他想，那里是整个德国工业的心脏，对坦克制造、潜艇和空军装备的配件供应意义重大，也是德国其他矿冶地区无法轻易取代的钢制造中心。
如果他母亲的家族足够强大的话，他拥有的不该仅仅是这一家水泥厂，看着机器搅动水泥，等待着战争轰炸过后的重建才能捞得一笔不小的资金，起码他的舅父是这样想的。
而马尔科·罗伊斯，只不过是这间水泥厂里面的一个小小的工人，一个和他同岁的工人，却和这个城市一样灰秃秃的，毫不起眼。
但那双橄榄色的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他，没有丝毫恶意却强烈的让人无法忽视。
他们就这样相识了，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天气，在一间尘土飞扬的水泥厂，他穿着破旧的带着补丁的衣服，双手沾满了灰扯着衣衫下摆，怯生生又好奇的地望着他。
像只猫儿一样。
让他们熟悉起来的是足球，准确地说，是个皮球，罗伊斯把它当成宝贝，厂子里的人都是一些没长大的小孩，大一些的不是上了战场就是去更重要的地方工作了，因此罗伊斯这个孩子王就理所当然的组建起了活动，他们总喜欢在午休时顶着太阳踢上那么一会儿。
队伍里的前锋去罐头厂工作了，球队里少了个人的罗伊斯“理所当然”地过来问埃尔希要不要加入他们的队伍，大胆地令旁人惊讶，毕竟这是马尔塞尤家的“少爷”。
埃里希答应了这个请求更让人惊讶，他的母亲让他低调，谦虚，不能耍大少爷脾气，战争时期，马尔塞尤家不能与任何人交恶，哪怕他们只是一些底层的平民。
“少爷”的球技出人意料的好，在这个连草地都没有的黄土场一个人进了好几个球，哪怕那只是个有些露出里面海绵的皮球。
罗伊斯直接跳上了埃里希的背，庆祝着这一场大杀四方的胜利。
“埃尔，你真棒~！”马尔科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的尾音总是像撒娇一般勾起，黏糊糊的，就像小熊软糖，他总是嫌粘牙，却又控制不住那份甜蜜。
后来他送给了他一个足球，里面充气的那种，美其名曰支持厂内运动团结，甚至不敢以自己的名义。
埃里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球队的一员，在读书和处理家族事务有些疲乏时不禁期待起了每日午后的闲暇时光。
当他们在两个队伍时，马尔科总是会从背后将他撂倒，犯规地理直气壮，他生气的回头看着罪魁祸首，他又会讨好的笑着，软软地说：“埃尔！你好笨！”
埃里希再气也能消了，他看着橄榄色的眼睛笑得狡黠，只是撇过头不敢再对视，耳尖泛起了红色。
——他的眼睛很温暖，笑起来也很暖，和这座城市一样，埃里希想着。
他想和马尔科·罗伊斯在一起，是的，就这样一起踢球，一起长大。
他会在去波恩时带回一罐小熊软糖，然后看着罗伊斯吃着糖，心里不知被什么填满了。
直到——他受到父亲的讣告。
你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能给你遮风挡雨的，同样能让你不见天日。
他看着马尔科·罗伊斯，想着，果然，他还是厌恶英国人的，瞧！光听到一个姓氏就胸口一阵沉闷，凶兽仿佛要把面前的人撕碎般咆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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