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求你 ...
-
他看着妈妈强忍愁容的脸，那双操劳过度早早爬上细纹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力感。所有疑问和猜测堵在胸口，闷得他几乎窒息。
他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妈妈总是习惯一个人扛着。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客厅里压抑的啜泣声隐约传来，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数学物理那鲜红的不及格分数、妈妈欲言又止的愁容、补习班高昂的费用、那个形同虚设的父亲……
所有的一切像潮水般涌上来，将他淹没。
他一直努力表现得坚强，像个刺猬一样保护着自己和妈妈，可这一刻，沉重的无力感和委屈狠狠击垮了他。
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想发出声音，瘦削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滑坐在地上，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无声地抽泣着。
为什么别人家那么简单的事情，到他这里就这么难？
哭了不知道多久，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那种茫然和无助感依旧紧紧包裹着他。
期末及格……
他夸下了海口，可他知道自己的数学物理底子有多差，靠自己埋头硬学，希望太渺茫了。
混乱的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个人的脸——冷漠，优秀，数学物理常年接近满分。
鬼使神差地，他摸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他眼睛发疼。
耻辱感和迫切的需求在心里疯狂拉扯。
手指颤抖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眼泪模糊了视线，时不时需要擦一下才能看清屏幕。
舟：顾决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把那份傲娇和别扭狠狠踩碎，发送下一条
舟：你平时有空吗
周屿舟发送完信息，深深的叹了口气。刚刚息屏的手机，又再次亮起。
顾：你看我有空没空
舟：我看你平时挺闲的！有空没空就来找茬是不是有病！
发送成功。
他盯着屏幕，喘着粗气，心里有点后悔，但又拉不下脸说软话。完了，这下肯定没戏了。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顾决发来一个冰冷的“没空”或者干脆已读不回。
然而，几秒后，屏幕再次亮起。
顾：行什么事
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没有嘲讽，没有追问，这反而让周屿舟更难以启齿。
他盯着那三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挣扎了半晌，才眼一闭心一横，敲下了难以启齿的请求：
舟：……
舟：你能不能…带带我数学和物理…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就后悔了，恨不得立刻撤回。太丢人了！
对方的回复来得很快，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顾：为什么，你语文那么好万一超过我怎么办
周屿舟一看，那点窘迫瞬间被熟悉的怒火取代，想求人帮忙的那点微弱心思被这话冲得七零八落，他想也没想就怼了回去：
舟：去你大爷的见不得别人好
信息刚发出去，他就又后悔了——他是来求人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幸好，顾决似乎并没在意，下一句信息紧跟着跳了出来：
顾：逗你的你还急了我可以带你
峰回路转。周屿舟看着那六个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
指有些发抖地确认：
舟：真的？
顾：但是你要听我安排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附加了条件。
但这几乎是明确的同意了。
周屿舟看着屏幕，心里五味杂陈，那点被施舍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巨石落地的虚脱感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他咬着下唇，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屈从于现实，艰难地敲下一个字：
舟：……行
对话结束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周屿舟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心里乱糟糟的。
屈辱、放松、忐忑、还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期待交织在一起。
他最终还是向这个死对头低头了。
为了那个看似简单的“及格”承诺，也为了妈妈不再蹙紧的眉头。
而另一头，顾决看着屏幕上那个最终妥协的“行”字，指尖刻意地向上拨了拨屏幕，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的光。
……
和顾决那堪称屈辱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对话结束后，周屿舟在原地坐了很久，心里那阵翻江倒海的激烈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羞耻感还在，但被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取代了。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或者说，需要一个宣泄口。
他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有些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他熟练地输入了一个几乎快要遗忘的网址——那是一个很小众的诗词交流论坛，他已经很久没登录了。
用户名：粽叶密码：……
登录成功。
界面依旧熟悉，带着一种怀旧的古早气息。
他点开发布新帖的按钮，光标在空白的编辑框里闪烁。
脑海里浮现的是母亲愁苦的眉眼，父亲模糊的身影，昂贵的补习费，自己那惨不忍睹的成绩单，还有……
顾决那张看似冷漠却一次次打破他预料的脸。
种种情绪挤压在胸口，最终化为了指尖流淌出的诗句：
标题：【无题】内容：
铁衣终日缚嶙峋，忽卸坚壳见泪痕。
最是不堪春雨夜，百炼钢化绕指尘。
（粽叶）
点击发布。
仿佛将心里最沉重的一部分悄然卸下，寄存在了这个无人关注的角落。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正准备关掉网页，页面却突然刷新了一下，提示有一条新点赞和一条新评论。
这么快？他有些诧异地点开。
点赞用户：小米□□
评论用户：小米□□：
［粽叶老师！您终于回来了！好久没看到您更新了！这首诗……感觉和您以前的风格不太一样，好像藏着很多心事。抱抱您。］
周屿舟看着这条秒回的评论，愣了一下。
“小米□□”是这个论坛里少数几个会认真看他写的诗的人，给他的感觉像是个温和又有点活泼的网友，评论总是很真诚，有时还会分享自己的见解，两人偶尔会聊上几句，但从不涉及现实生活。
没想到这么久没登录，对方居然还在，而且几乎是秒回。
一种微妙的、被遥远陌生人关切的感觉，轻轻触碰了他刚刚经历崩溃的神经。
他需要倾诉，但又无法对现实中任何人开口。
这个匿名的、善意的ID成了一个绝佳的树洞。
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回复。
粽叶回复小米□□：
［嗯，最近是有点事。谢谢你还记得我。］
小米□□：
［当然记得！您的诗我一直都有存！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呀，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当个听众还是可以的~（表情：拥抱）］
看着屏幕上那个拥抱的表情包，周屿舟心里微微一暖。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敲下了一些模糊的心事。
粽叶：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有时候觉得自己装得很强硬，好像什么都不怕，但其实都是假的。遇到真正难的事情，还是会很没用。还要去求……一个很讨厌的人帮忙。挺挫败的。］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只是宣泄着那种无力感和矛盾的情绪。
小米□□：
［怎么会没用呢！愿意去求助本身就是很勇敢的事情呀！而且，能让你放下骄傲去求助的，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或者很重要的人吧？至于讨厌的人……嗯，有时候表面讨厌的人，说不定也没那么坏呢？］
周屿舟看着“很重要的人”那几个字，心头莫名一跳，立刻反驳。
粽叶：
［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只是没办法了而已！那人特别讨厌！自大、洁癖、还总爱戏弄人！］
他发泄般地打着字，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小米□□：
［好好好，特别讨厌~（表情：偷笑）那他答应了嘛？］
粽叶：
［……嗯。答应了。但是有条件，要听他的。］
小米□□：
［答应了就是好事呀！说明他其实……嗯，可能也没那么不近人情？粽叶老师别太难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期待您下次更新！要是心情不好，随时可以找我聊天哦！］
和“小米□□”的短暂交谈像是一剂温和的舒缓剂，让周屿舟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他关掉电脑，躺回床上。
明天……就要开始接受顾决的“安排”了。
想到这一点，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泛起一阵复杂的涟漪，有抵触，有忐忑，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微弱的期待。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而城市的另一端，顾决看着手机上另一个匿名论坛的私信对话框里，“粽叶”发来的那些充满情绪的文字，再对比微信里那个只会发“滚”和“去你大爷”的周屿舟，指尖轻轻敲着屏幕，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笑意。
小米粥啊小米粥，你的壳，也没那么硬嘛。
他想了想，在论坛私信里最后回复了一句。
小米□□：
［晚安，粽叶老师。好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