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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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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川流不息，灯红酒绿的街道，项聿一个人在狂奔。身后的车一个急刹，车主探出头骂了句:“他妈的，小兔崽子，找死啊!”
他刚从邻居手里挣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可脚却停不下来，他要不停地跑，不停地跑，跑到肺里最后一丝氧气耗尽，跑到浑身瘫软，跑到再也抬不起脚，也许到那个时候，他才能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
父亲跑了，一群要债的人找上门，他们拿着铁棍踢开木门，项聿和妈妈来不及逃跑，只好躲到灶台底下。项聿被妈妈紧紧抱着，她让他别出声。那群头上带疤的人很快就要找到他们，项聿被妈妈推出去，妈妈让他快跑，从那个后面的小门逃出去，去找她们的邻居。项聿闹着不走，妈妈再三让他走，项聿哭着喊着不要走，要和她待在一起。妈妈死死捂住他的嘴巴，但没过多久，他们还是暴露了，所有的脚步声被吸引过来，情急之下，妈妈将他一把推出去。
快走!小聿!
那是他听到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看到那群人把她围起来，手里的棍子开始挥舞，像一条一条的毒蛇。项聿看不到她了。邻居的哥哥刚好从那路过，项聿倒退着撞到了他。
哥哥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抽噎着，好像失声了，说不出话。
后来好心的邻居哥哥带着他暂时离开那，到达目的地，项聿却从车里跳走逃走了，邻居哥哥没有及时把他拦住。
项聿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明明早上妈妈还给他做了炖鸡面，她还换上了一条无袖连衣裙，要带他去市场买菜。
他被邻居哥哥带走的时候，看到妈妈的最后一眼，她的连衣裙上都是血，头发凌乱，那样倒躺在门边，像是被踩了数脚的黄花。项聿哭着嘶吼着，喉咙里有血丝蔓延，邻居哥哥使了全身的劲才把他拉回来。
项聿不停地跑，那个夜晚开始下雨，广播开始报道今晚会有特大暴雨，将持续两个小时。
大雨冲刷而下，项聿被雨击打，一把又一把插入身体的冷刀。终于到身体承受的临界点，项聿倒下了。
他再也跑不动，可是，他依然没有办法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心脏快要脱离般狂跳，喉咙火烧一样难受，他在那场雨里快要溺亡，身体本能地攫取每一丝每一毫的氧气，雨不小心灌到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脏平静下来，头却撕裂着痛。项聿恢复了几丝理智，往四周看，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他蜷缩着身体到一个角落，风的呜咽抹平了他的呜咽。前方有昏黄模糊的光晕，还有一亩长满玫瑰的花园。
项聿像是沉沉睡过去，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他听到头顶上方响起密集的鼓点声，缓缓抬起头。
头顶有几只黄鸭，轻轻摇晃，一把伞盖到他的头上。
他的面前是一个同样蹲着的人，高高举着那把伞，映入眼帘的是他的眼睛，在笑，眼里好似有落下来的星星。
“你怎么下雨了也不回家呀。”他听到那个人说。
他没有理那个人。但那个人依旧追问，凑得更近一些:“为什么不理我?”
项聿不知怎的却把他推开。那个人一屁股坐在雨泥里，项聿心里涌起一股自责，他不是想要把他推倒。
被推倒的人却一点不生气，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脏了的手。捡起地上的雨伞。
项聿以为他会走掉，可是没有。他还是朝他走过来，伞依然落到他俩的上方。
走近了，项聿才看到他脸上有红印和口子。他来不及多想什么，那人摸了摸他的脸。
项聿不知道他要干嘛。他闻到一股玫瑰味，紧接着，那种气味和某种温度层层包裹住他。上面的雨噼噼啪啪，项聿却好像短暂地失去听觉。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那个人把他抱住了。
他抱得很紧，小小的身躯牢牢实实裹住项聿，好像要替他挡四面八方的雨。
最后，他的头落到项聿的肩膀，带来脖颈的体温。
“感觉你好冷，这样会不会暖和一点啊。”说着，手臂又裹紧了一些。
项聿不知道怎么回应，他第一反应是挣脱，可是，他却发现，他的手不听使唤，想回抱住对面的人。
等到他手动起来，终于回抱那个人，他却感到雨漫到他伸出去的手上。他触到那人的背，他的背已经湿透了。
项聿抬起头，他看到那把偏斜的伞，不知不觉间，已完全遮挡住自己的全部。
他的喉咙有些酸，有什么东西，温温热热的，湿润的，从眼角往下流，流到他脖子。不是冰冷的雨。
项聿趴在他肩头哭了。
那个人仰起头，看到他哭，另一只手捧起他的脸，擦掉眼泪，朝他吹吹气。
项聿听到他说:“我外婆说，朝伤口吹气，难过啊，疼痛啊都会飞掉诶。不知道她是不是骗我，你现在还难不难过啊…”
项聿知道，乐希夷不记得他了。他接触过那么多人，也伪装过那么多人，对方的眼神，说话方式，行为举止甚至生活习惯都要观察和刻意模仿，他又怎么可能连乐希夷的一个眼神都看不明白?
可是，他最后还是轻轻握了他的手指。乐希夷的手只停留了五秒，但项聿觉得那种温度还在，风过一般让世界乱了，也让他的心乱了。
他想，无论乐希夷还记不记得，就算不记得了，那他们，也可以重新开始。
项聿把着乐希夷的手腕，这个举动明显让乐希夷抖了一下，项聿在他的手心里画下笔划，写下聿这个字。
“是这个聿。乐希夷。”
阮蓝想上前问乐希夷为什么在这里，但项聿觉得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他放开乐希夷后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的家就在…”项聿不由分说打开门和他一起出去，到达旁边的门，楼梯口的灯灭了，黑让很多东西都模糊。
项聿听到乐希夷问他:“你应该不是小偷吧？”
“什么？”
浓重的黑暗里，乐希夷的眼睛很亮，像是在下一场雪:“我说，我对你是不是有误解，你应该不是小偷，对吧？”
项聿这个时候笑了一下。而后他说:“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误解?”
“所以我才会问你一下呀。”乐希夷说，“我相信你不是。”
这个时候灯忽然亮了，灯光照到他们的脸上，他们都看了彼此一眼。
“我…”
“你…”
他们同时开口。项聿说:“你先说吧。”
乐希夷手里的钥匙叮铃作响:“那我走啦，我就是想说再见。你想说什么?”
项聿顿了顿，说:“没什么，我也想说，再见。”
“好。”乐希夷开门进去，等门只剩一小条缝的时候，他的手像豆芽一样探出来，挥了挥。而后门就关了，连带着关上的，还有项聿望进去的目光。
乐希夷关门后，靠在门背上。他完全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项聿。乐希夷双手捂脸，呜呜咽咽一阵。
太丢人了。
乐希夷都不好意思和他相认。
丢人之余，他还有点生气。十几年前，他明明和项聿约定好在一棵栾树下见面，乐希夷想带他看最好看的黄花雨，可是那天他没有来，他爽约了，乐希夷在那棵树下等了他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下雨，黄花都凉了，他还是连个影都没有。那天项聿不告而别，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他。
想到这里，乐希夷就很生气，现在看他那个样子，应该是完全忘了之前他们的约定!真气人!
乐希夷像条虾一样在豆袋沙发上摆来摆去。
怎么会这么巧，这次执行任务就在项聿的家里。是谁不好，为什么刚好是他认识的人。乐希夷忽然想打退堂鼓，不太想接这个任务，可是现在好像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而且中途退出，还要赔违约金，老天奶呀。他简直就是骑虎难下。
距离任务截止只剩五天时间。不管了，乐希夷打算先睡觉，睡醒了再说。
到第二天，他起床洗漱，来回踏步一圈，两圈，三圈，做足了心理建设，他终于下定决心再去项聿家。
他又不可能空手去，乐希夷还是打算做点什么东西。他翻了翻冰箱。冰箱里还有一篮草莓和橙子。乐希夷想了想，打算做一盘草莓和橙子饼干。
烤箱叮叫一声，乐希夷戴着隔热手套，把饼干抽屉拿出来，他先尝了一口，饼干烤的时间有些久了。乐希夷摇头，又重新做了一盘。这一次时间合适，味道不错，他挑挑拣拣把最好的放到饼干罐里。有一只焦边的被他吃了，饼干还没放凉，他舌头被烫了一下。乐希夷伸着舌头找凉水喝。
折腾两个多小时，他终于做好了饼干。他心满意足拿上饼干罐。来到项聿家门旁。
乐希夷做了深呼吸。他敲了门。只敲了一下，但那门像是有感应一样，在乐希夷手触到门的时候就开了。门内，项聿正抱着手臂，打量着他。
他长得好高。乐希夷仰着头，想。明明以前他们是差不多高的。他在心里笔划了一下，现在项聿起码比他高一个头，也不知道他后面吃的什么能长这么高。
他和以前相比，脸更加棱角分明。此刻正一动不动看着乐希夷。
乐希夷露出笑:“项聿，这是我做的饼干。给你。”
项聿的神情很快柔和下来，“给我做的?”
“对啊。给你做的。”乐希夷也望着他，“我可以进来吗？”
项聿把门开到最大，站到一旁:“进来吧。”
乐希夷坐到沙发的一角，项聿也坐过来，很有分寸地同他隔开0.25米。
乐希夷说:“你现在尝尝吗？刚出炉的饼干更好吃。”
项聿迟疑了两秒，打开罐子。里面是草莓和菠萝形状的饼干。他正要拿出一块，乐希夷手遮过来，对他眨了眨眼，“你首先得猜是用什么水果做的。”
他指了指菠萝饼干:“你猜这个是用什么水果做的?”
项聿不假思索，“菠萝。”
“答错了，”乐希夷说，“这个是用橙子做的，哈哈。”
项聿耷拉下脸。乐希夷又问:“这个呢？”有了前车之鉴，项聿盯着草莓饼干，想了会儿，说:“这个应该是火龙果做的。”
“啊哦，又答错了。”乐希夷笑起来，“这个就是草莓做的。”
项聿沉默。乐希夷挪了挪窝，凑近:“这就生气啦？”
项聿很快说:“没有。”
乐希夷把罐子递到他面前:“别生气了，尝尝我做的饼干吧。”
项聿看着送过来的饼干，没有拒绝。他吃了一块草莓饼干。
乐希夷问:“好吃吗？”
项聿嚼了好久才吞下，良久，说:“不好吃。”
“真的吗？”乐希夷知道他在说假话，他收起罐子:“那你不喜欢的话我就全拿走了。”
乐希夷拿到罐子，却被项聿按住，随后，手里的饼干被他抽走。
乐希夷想，项聿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么口是心非。
他很想问问这些年项聿过得怎么样。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是有点穷，但好在精神还不错。物质生活的贫穷并没有击溃他的精神生活。
感觉到项聿看过来的目光，乐希夷扭过头，项聿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创口贴:“你的手受伤了。”
“嗯?”乐希夷稀里糊涂。
项聿指着他的手心:“这里。”乐希夷一看，他的食指下有一条细小的划痕，他已经不记得在哪里弄的了。
“问题不大，应该过几天就好了。”项聿纹丝不动，拿着创口贴的手一直摊着。
乐希夷也就没再拒绝，说:“那你帮我贴一下吧。”项聿抬起头。乐希夷已向他伸出左手。项聿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撕下创口贴，把着乐希夷的手腕，把创口贴轻轻覆上去。
乐希夷动了动贴了创口贴的手指，一笑:“谢谢你，你贴得真好看。”
项聿的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乐希夷觉得逗逗他好有意思。
过了好久，项聿忽然问:“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啊，”乐希夷说，“我就是过来送饼干的，我们是邻居嘛。”
项聿的脸沉下去，“你给他们都送过?”
乐希夷很轻易就察觉到他的心情，怎么像鞭炮一样，一点就炸呢。为了避免项聿又炸毛，他连哄带骗地说:“怎么会，我只给你送过饼干。”项聿看起来完全不相信，乐希夷很是耐心:“你以为做这个很简单吗，这个可复杂了，所以我一般都直接送他们原材料，比如蔬菜啊，水果啊。草莓饼干和橙子饼干我只送给过你一个人。”乐希夷脸不红心不跳，一边在心里细数都送给过谁，城郊十几家邻居，他的同事，小区的一群小孩…
项聿应该也不会相信他的胡说八道。但…他偷偷看了一眼项聿。他居然相信了!
乐希夷吸吸鼻子，绞了衣角，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项聿问:“你怎么了？”
“没，没事。”乐希夷摆摆手。
不知过了多久，乐希夷终于想起来这次的正事。但已经快十一点了，他得回去给外婆做午饭，钻石的事只好下次再来。
乐希夷站起身:“我得走了，要去给外婆做饭了。”
项聿似乎想挽留他，不过他也只是和乐希夷并排走了一段路，替他开门。“那，再见?”乐希夷什么都没说，踏出门，衣角却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乐希夷回过头，项聿正直勾勾看着他。他刚开始还不知道怎么了，而后恍然大悟，抿嘴一笑:“嗯，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