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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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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薄薄的文件袋,拿在手里,却重若千斤。
林笙回到房间,没有开灯。她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阑珊的灯火,将那个文件袋,放在了书桌上,然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它。
她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装着那个让她心痛、让她愧疚、也让她无处可逃的,真相。
可她,却没有勇气,立刻去打开它。
她在害怕。
害怕看到阿白那双写满了悲伤的眼睛,害怕看到他那副卑微到尘埃里的、令人心碎的模样。
更害怕的,是面对那个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残忍的自己。
温屿安说,他给了她一个选择权。
可林笙却觉得,他只是,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将她逼到了悬崖的边缘。
往前一步,是万劫不复的情感纠缠。
后退一步,是永无宁日的良心谴责。
无论怎么选,都是输。
……
那一晚,林笙又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培训营举办了结业典礼。所有的作者齐聚一堂,庆祝着这三个月来的收获与成长。每个人都显得兴高采烈,除了林笙。
她像一个游离在热闹之外的孤魂,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是一片荒芜。
温屿安作为主编,上台致了辞。
他站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游刃有余的模样。他的目光,在扫过台下时,似乎不经意地,与林笙对视了一瞬。
那眼神,平静,温和,却又带着一种无声的询问。
林笙像被烫到了一样,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结业典礼结束后,作者们便陆续离开了。林笙的机票,是第二天的。她还有最后一个晚上的时间,来做那个决定。
她回到房间,终于,还是颤抖着手,将那个文件袋,打了开来。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U盘。
她将U盘插进电脑,点开了那个唯一的视频文件。
熟悉的、签售会的场景,出现在了屏幕上。画面是从一个固定的、高处的监控角度拍摄的,可以将整个签售区域,尽收眼底。
林笙按着快进,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果然,是从签售会一开始,就来了。
在所有人都挤在队伍最前面,想要抢占一个好位置时,他却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了那条长龙的最末端。
他戴着帽子和口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他从不抬头,也从不与周围的人交谈。他就那样,安静地,近乎固执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扎根在喧嚣闹市里的、沉默的树。
队伍,在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他身边的读者,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人因为等待不耐烦而离开,又有人因为好奇而加入。只有他,从始至终,都维持着那个姿势,不曾动过分毫。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午时的阳光,变得毒辣起来。队伍里,有人撑起了伞,有人在不停地扇着风。
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热一样,依旧笔直地,站在那里。任由那炙热的阳光,将他单薄的背影,晒得有些微微地扭曲。
林笙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这才想起,阿白,是讨厌阳光的。
那种厌恶,是源于他植物般的、最原始的本能。
可现在,为了远远地看她一眼,他却愿意,将自己暴露在那片他最厌恶的、足以灼伤他的光亮之下,整整六个小时。
视频,在继续播放着。
终于,轮到了他。
他低着头,走到她的面前,将那本他视若珍宝的书,轻轻地,推了过去。
林笙看着画面里,那个正低着头,认真签名的自己。她多想,冲进那个画面里,告诉那个愚蠢的自己,抬头看一看,看一看眼前这个你心心念念的人,究竟,为你付出了什么。
然后,就是那声失控的“阿白”。
和他那仓皇逃离的背影。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林-笙关掉视频,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冰冷的臂弯里。
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她怎么可能,真的放下他呢?
他早已像一株生命力顽强的菌种,在她心底那片最潮湿、最柔软的角落里,扎下了最深的根。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与他有关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抓起手机和房卡,就朝着门外冲去。
她要去哪里找他?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如果她今天就这么走了,她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
推开白色小楼的大门,一股夹杂着咸湿水汽的、冰冷的风,瞬间,就灌满了她的口鼻。
林笙抬起头,才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狠狠地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破碎的水花。天空,阴沉得像是打翻的墨汁,一道道惨白色的闪电,不时地,撕裂厚重的云层,带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鸣。
林笙没有伞。
可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冲进了那片冰冷的、几乎能将人吞噬的雨幕之中。
她要去哪里?
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会去哪里?一个身无分文的“非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能去哪里?
公园的凉亭?天桥的底下?还是……那些终年不见阳光的、潮湿的地下通道?
林笙漫无目的地,在雨中奔跑着。
冰冷的雨水,瞬间就湿透了她的衣服和头发,狼狈地,贴在她的身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因为,她的心,比这暴雨,还要冷。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
直到,她在路过一个熟悉的街角时,猛地,停下了脚步。
那是……市美术馆。
是她和阿白,重逢,又错过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她转过身,朝着那个早已闭馆的、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安静的美术馆,走了过去。
就在她即将走到那高高的台阶下时。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只见,在那空无一人的、被暴雨冲刷的台阶之上。
一个清瘦的、穿着白衬衫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是阿白。
他背对着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倔强的、宁折不弯的白杨。
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拦地,冲刷着他单薄的身体。那件白色的衬衫,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他瘦削的脊背上,勾勒出蝴蝶骨清晰的轮廓。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搭在他的颈间,水珠顺着他苍白的皮肤,不断地,向下滚落。
他就像一尊被遗弃在暴雨中的、沉默的、充满了破碎感的雕像。
他在这里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林笙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隔着那道密不透风的雨幕,遥遥地,望着他。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
那个跪在雨中的、倔强的身影,缓缓地,动了。
他转过头来。
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那双总是很明亮的浅色眼眸,此刻,却像是被雨水洗涤过一样,褪去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令人心碎的麻木。
他看着她,嘴唇,微微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
但这一次,林笙却清晰地,读懂了他的唇语。
他在说——
笙笙,
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