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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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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无声的三个字,像一柄烧得通红的、最锋利的铁锥,穿透呼啸的雨幕,狠狠地,凿进了林笙的耳膜,然后,一路向下,将她的心脏,烫出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他说,我好疼。
林笙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逆流了。
她再也无法思考,也无法呼吸。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迟疑,都在看到他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眸时,被彻底击得粉碎。
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高高的台阶,冲了过去。
冰冷的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脚下的台阶,湿滑而坚硬。她甚至在中途,踉跄了一下,膝盖狠狠地磕在了粗糙的水泥地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可她,却感觉不到。
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知觉,都被台阶之上那个单薄而破碎的身影,牢牢地,攫住了。
她终于,冲到了他的面前。
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碰他,却又在即将碰到他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苍白的脸颊时,停住了。
她怕。
怕自己的触碰,会让他这尊本就布满了裂痕的、脆弱的瓷器,彻底碎裂。
“阿白……”她的声音,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带着浓重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哭腔,“你……你在这里做什么?你快起来……快起来啊……”
阿白没有动。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倔强的、笔直的跪姿。那双空洞的眼眸,缓缓地,从她的脸上,移开,落在了她刚刚磕破了皮、正向外渗着血珠的膝盖上。
那一点刺目的红,似乎终于,在他那双死寂的眼眸里,激起了一丝微弱的、类似于“情绪”的涟漪。
他缓缓地,抬起手。
那是一双被雨水泡得毫无血色、甚至有些微微浮肿的手。他的指尖,因为长时间的低温,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紫色。
他用那只冰冷得像死物一样的手,小心翼翼地,似乎是想要去触碰她膝盖上的伤口。
可最终,他的指尖,却只是在离那片伤口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些最伤人的话。
想起了她那双充满了恐惧和厌恶的、看着他的眼睛。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
然后,他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自嘲的悲哀。
“笙笙,”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灵魂的碎片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你看。”
“我现在,学会了。”
“我没有再伤害你。”
“我只是……在伤害我自己。”
他的话,像一把最钝的、生了锈的刀,一刀一刀,缓慢地,反复地,切割着林笙的心脏。
她这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跪在这里。
他不是在赎罪,也不是在忏悔。
他只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惨烈,也最笨拙的方式,来惩罚他自己。
惩罚自己给她带来了伤害,惩罚自己让她感到了恐惧,惩罚自己……无法控制地,爱着她。
“别说了……”林笙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了一起。她猛地蹲下身,不顾一切地,将他那具冰冷得像一块万年寒冰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阿白,你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她能感觉到,他怀里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回应。
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属于“生灵”的知觉。
“我们回家……好不好?”林笙抱着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的声音,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阿白,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家?”
阿白似乎是被这个字,触动了什么。
他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终于,缓缓地,聚焦起了一点神采。
他转过头,看着她,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第一次,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笑容。
“笙笙,”他轻声说,“我没有家了。”
“在你赶我走的那天,我就已经,没有家了。”
林笙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撕裂了。
她抱着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任由那撕心裂肺的、压抑了许久的痛哭声,从她的喉咙里,冲口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直到,她感觉到,怀里那具一直僵硬着的、冰冷的身体,终于,缓缓地,有了一丝回应。
阿白抬起他那只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后背上。
然后,他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头,缓缓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归巢的、濒死的倦鸟。
他的身体,滚烫得吓人。
林笙这才意识到,他发烧了。
而且,烧得,很严重。
……
林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阿白从那片冰冷的雨幕中,拖回培训营的。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当她搀扶着那个浑身滚烫、几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阿白,踉踉跄跄地,出现在那栋白色小楼的门口时,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用一种震惊的、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们。
她也记得,温屿安是第一个,从人群中冲出来的。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立刻脱下自己身上干燥的外套,将几乎快要昏死过去的阿白,紧紧地包裹住。然后,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沉稳的语气,对旁边早已吓傻了的工作人员说:“快!叫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而来的声音,医院里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医生和护士们行色匆匆的脚步声……
所有的一切,在林笙的记忆里,都变成了一帧一帧的、断断续续的、充满了白色噪点的默片。
她唯一能清晰记住的,就是阿白那只被她紧紧握在手里的、滚烫的手。
和他在陷入深度昏迷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看着她,那双被高烧烧得一片通红的眼眸里,不再有任何的悲伤或控诉。
只剩下一种最纯粹的、最原始的、仿佛已经刻进了他灵魂里的,眷恋。
他说:“笙笙,别怕。”
“我只是……有点想睡觉了。”
……
阿白被送进了急救室。
林笙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她身上,还穿着那身湿透了的、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的衣服。冰冷的湿意,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体温。可她,却感觉不到。
她只是怔怔地,盯着急救室门上那盏刺目的、亮着的红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件带着体温的、干燥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笙缓缓地抬起头,看到温屿安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
“喝一点吧,”他将那杯姜茶,塞进她冰冷的、不住颤抖的手里,“会暖和一些。”
林笙没有接。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早已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与无助。
“温主编,”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我是不是……做错了?”
温屿安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伸出手,将那杯温热的姜茶,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温和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的声音,缓缓地说:
“林笙。”
“先喝了它。”
“有什么事,等他出来,我们再说。”
他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将林笙那颗即将被恐慌和自责淹没的心,强行地,拉了回来。
她终于,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那杯姜茶。
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食道,滑入冰冷的胃里。
也终于,让她那颗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重新,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