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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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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阳光透过工作室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落在砚云舟摊开的设计图上——那是北欧生态社区的初步方案,图纸上用浅赭色墨线勾勒出尖顶小屋,旁边却画了个小小的银杏叶符号,像不小心落上去的秋光。
枕秋坐在靠窗的“沟通角”,手里捧着外婆的旧端砚,正用细棉布轻轻擦拭砚池。
砚台的黑色石面被擦得发亮,“秋砚承墨,岁岁长安”的刻字在阳光下隐约可见,她指尖划过那行小字时,动作轻得像怕碰醒什么沉睡的心事。
“磨墨吗?”砚云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拿着一块墨锭,墨锭上刻着细小的云纹,是上次在“墨砚堂”买的,“昨天刚磨的墨用完了,你课题要写批注的话,新墨更顺。”
枕秋抬头,看到他站在工作台旁,身上穿的浅灰色毛衣沾了点铅笔灰,头发被阳光晒得泛着浅棕,手里的墨锭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点点头,把旧砚台推到桌子中间:“用外婆的这方吧,昨天试了,磨出来的墨很浓,写出来的字也好看。”
砚云舟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倒了点清水在砚池里,墨锭轻轻落在砚台中央,慢慢转动起来。
“沙沙”的磨墨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响起,像秋天里树叶落在地上的轻响,墨香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漫在空气里,暖得人心里发沉。
枕秋趴在桌上,看着他磨墨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握墨锭的姿势很稳,指节处的薄茧蹭过砚台表面,留下淡淡的痕迹,墨汁渐渐从清水里晕开,从浅灰变成深黑,像把一段时光慢慢熬浓。
“你上次说,北欧的冬天很冷?”枕秋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图纸上的银杏叶符号上,“是不是经常下雪?雪落在屋顶上,会不会像你设计图里画的那样,像盖了层白绒布?”
砚云舟磨墨的动作顿了顿,墨锭在砚池里停了半秒,才又慢慢转动起来:“嗯,那边的冬天雪很大,能没过脚踝,晚上路灯照在雪上,会泛着淡蓝色的光。”他的声音很轻,“事务所发了那边的照片,有一片森林,冬天的时候,树枝上挂满雪,像童话里的样子。”
“听起来很好看。”枕秋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砚台里的墨汁,指尖沾了点黑色,她在纸上轻轻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你到了那边,可以多拍点照片,说不定能当设计素材,也……也能给我看看。”
最后几个字说得很轻,像被风吹散的桂花瓣。
砚云舟抬起头,撞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墨汁的黑,还有一点藏不住的期待,像星星落在砚池里。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我会每天给你发照片”,却想起签证中心昨天发来的确认短信——下周三就能拿到签证,下个月中旬的航班,比他之前计划的,早了整整半个月。
他把磨好的墨汁轻轻晃了晃,墨色均匀得像一块凝固的夜:“好,到时候拍给你看。你保研复试准备得怎么样了?上次你说专业课题有点难,要不要我帮你找些资料?”
“不用啦,我已经找导师问过了,导师说我准备得差不多了。”枕秋拿起毛笔,在宣纸上轻轻画了片银杏叶,线条有些歪歪扭扭,却很认真,“就是有点紧张,怕到时候发挥不好。”
“不会的。”砚云舟看着那片银杏叶,伸手在纸上轻轻补了几笔,把模糊的叶脉画清晰,“你做课题的时候那么认真,复试肯定没问题。就像磨墨,你只要把该做的都做好,墨汁自然会浓,结果也不会差。”
他说着,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浅棕色的信封,递给枕秋:“这是我整理的一些圈层健康关系的案例,里面有几个和‘老物件’相关的,你课题里‘情感记忆’那部分应该能用得上。我昨天熬夜整理的,标了重点,用的是你喜欢的浅赭色笔。”
枕秋接过信封,指尖碰到他的指尖,带着一点墨汁的凉意。
信封上用毛笔写着“枕秋课题用”,字迹和之前手册里的标注一模一样,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砚台,砚池里飘着一片银杏叶。
她拆开信封,里面的纸是浅米色的,字里行间都透着认真,重点部分用浅赭色标出,像秋日里的阳光落在纸上。
“谢谢你。”枕秋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把信纸轻轻叠好,放进信封里,又小心地塞进布袋子里,和那方洮河砚放在一起,“我一定会好好用的,等课题定稿了,第一个给你看。”
砚云舟看着她,嘴角弯了弯,眼里却藏着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涩。
他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秋光”两个字,墨色浓黑,笔锋却带着一点犹豫,像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出“签证中心”的提示。
枕秋的目光顿了一下,落在屏幕上,又很快移开,低头假装整理桌上的银杏叶,指尖却轻轻攥紧了一片已经有些干枯的叶子。
砚云舟接起电话,声音尽量保持平静:“喂,您好……嗯,我知道了,下周三去取是吗?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放在桌上,屏幕朝下,像在藏什么秘密。
工作室里的空气忽然静了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远处工地的轻微声响——那是他们合作的“社区文化空间”正在施工,上次去看时,“交流角”的框架已经搭好了,砚云舟还说,要在那里摆上砚形摆件和银杏叶书签。
“签证下来了?”枕秋先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打破什么平衡,她手里捏着那片银杏叶,叶子的边缘已经被捏得有些发皱,“下周三去取?”
砚云舟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想到枕秋会直接问出来,他以为她会像上次在茶馆那样,假装没看见,假装不在意。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淡淡的、让人心疼的平静:“嗯,下周三去取,航班定在……下个月十五号。”
“下个月十五号啊。”枕秋重复了一遍,低头看着桌上的旧砚台,砚池里的墨汁还很浓,映着她的影子,“离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我们第一次在咖啡馆见面,还是昨天的事。”
“是啊,很快。”砚云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又写了个“砚”字,和之前的“秋光”放在一起,组成“秋光砚”,却觉得这三个字之间,像隔着一层薄雪,“我本来想晚点告诉你的,怕影响你复试准备。”
“没事,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枕秋抬起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里却有点泛红,“你去了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北欧冬天冷,记得多带点厚衣服,还有,那边可能买不到桂花糕,你要是想吃,我可以给你寄。”
“好。”砚云舟点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毛笔的笔杆,“你复试的时候,别太紧张,要是想找人说话,就给我发消息,我那边的时间比国内晚七个小时,你白天的时候,我这边是晚上,我会等你消息的。”
“嗯。”枕秋低下头,把那片捏皱的银杏叶夹进砚云舟给的案例信封里,“我会的。对了,我们合作的文化空间,下次去工地看看吧?上次你说‘交流角’快好了,我想看看它现在的样子。”
“好,明天下午吧,我正好要去工地和施工队对接。”砚云舟说,“到时候带你去看看,我们之前说的砚形摆件,厂家已经在做了,下周就能送过来。”
“太好了。”枕秋的眼睛亮了亮,像看到了一点希望,“我还想在‘交流角’放一本手账,让来的人都能写点自己的故事,就像我们之前在小圈群里分享心情一样,你觉得怎么样?”
“很有意思。”砚云舟的嘴角终于有了真切的笑意,“我们可以一起选手账,选你喜欢的银杏叶封面,我来设计里面的内页,加一点砚台的图案,就像你的课题手册一样。”
那天下午,他们没有再提离别,只是像往常一样,一起整理课题资料,一起讨论文化空间的细节,一起在宣纸上画银杏叶和砚台。
阳光慢慢西斜,光斑在地板上移动,像在丈量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每一寸都珍贵得让人舍不得。
傍晚离开工作室时,砚云舟送枕秋回学校。
路上经过一片银杏林,叶子已经黄得很彻底,风一吹,就像下了场金色的雨。
枕秋停下脚步,捡起一片最完整的银杏叶,递给砚云舟:“这个给你,夹在你的设计图里,下次画北欧的雪的时候,看到它,就像看到秋天一样。”
砚云舟接过叶子,小心地夹进随身携带的“砚记”笔记本里,那一页正好画着社区文化空间的“交流角”,叶子落在图纸上,像给那个未完成的角落,添了点秋日的温度。
“好,我会一直夹着。”他说,“等文化空间建好,我们把这片叶子裱起来,挂在‘交流角’的墙上,好不好?”
“好啊。”枕秋点点头,眼里泛着光,“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磨墨,用外婆的旧砚台,写‘秋砚承墨,岁岁长安’。”
“一定。”砚云舟看着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却知道这个“一定”,或许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他伸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轻轻碰到她的耳垂,像在确认什么真实的存在。
回到学校门口,枕秋背着布袋子站在路灯下,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挥挥手,说:“明天见,记得早点来。”
“明天见。”砚云舟看着她走进校门,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转身离开。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枕秋的聊天记录,往上翻,全是他们的日常——“今天桂花乌龙三分糖很好喝”“旧砚台磨出的墨很浓”“老街区的豆浆阿姨又问起你了”,每一条都带着秋日的暖,却让他此刻的心里,凉得像要下雪。
第二天下午,两人如约去了社区文化空间的工地。
工地里很热闹,工人正在搭建“交流角”的书架,阳光透过未装玻璃的窗户,落在水泥地上,像一块一块的金子。
砚云舟带着枕秋走到“交流角”,指着已经成型的木质书架:“这里会放你说的手账,旁边摆上砚形摆件,窗台那边种上小盆栽,冬天的时候,阳光会正好落在这个位置。”
枕秋点点头,想象着这里完工后的样子:书架上摆满书,手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砚形摆件旁边压着银杏叶,暖光小灯挂在天花板上,像星星一样。
她转头看向砚云舟,他正和施工队的师傅说着细节,眉头微微皱着,神情专注,和他磨墨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看,这里的榫卯结构,我特意让师傅做得和老家具一样,不用钉子,靠木头的咬合固定。”砚云舟走过来,指着书架的连接处,“就像我们之前说的,好的关系像榫卯,不用强行粘合,却能稳稳支撑。”
枕秋的心里轻轻颤了一下。她看着那些紧密咬合的木头,忽然想起外婆的旧砚台,想起他们一起磨墨的下午,想起那片夹在设计图里的银杏叶。
这些像榫卯一样紧紧连在一起的细节,却终究要被距离分开。
“等你回来的时候,这里肯定已经很热闹了。”枕秋轻声说,目光落在书架上,“会有很多人来这里写手账,会有人喜欢砚形摆件,会有人捡银杏叶夹在书里,就像我们一样。”
砚云舟看着她,想说“我不想错过它完工的样子”,想说“我想和你一起在这里写第一页手账”,却最终只说了句:“是啊,会很热闹的。”
离开工地时,夕阳已经快落了,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没有说话,只有偶尔传来的银杏叶飘落的声音。
走到岔路口时,枕秋停下脚步,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砚云舟:“这个给你,里面是我昨天晚上绣的银杏叶,你带在身上,要是想秋天了,就拿出来看看。”
砚云舟接过布包,很小巧,上面绣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针脚很细,能看出绣的时候很用心。他捏着布包,掌心传来布料的柔软,像握着一片真实的银杏叶。
“谢谢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会一直带在身上。”
“嗯。”枕秋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签证取回来之后,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砚云舟看着她,眼里的不舍快要溢出来,“你复试的时候,也一定要告诉我。”
“会的。”枕秋挥挥手,转身走了,这次没有回头。
砚云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里捏着那个银杏叶布包,布包里的针脚硌着指尖,像把一份沉甸甸的心意,刻在了他的心里。
他知道,他们的秋天,快要结束了。
回到工作室,砚云舟把那个银杏叶布包,小心地放进装签证和机票的信封里。
信封上,他用浅赭色的墨,轻轻画了一方砚台,砚池里,飘着一片小小的银杏叶,像一封写在风里的信,还没寄出去,就已经知道,收信的人,要等很久很久才能收到。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一片,飘在工作室的窗台上,像在提醒他,秋日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