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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枕秋拨通砚云舟电话时,窗外正飘着细蒙蒙的秋雨,打在图书馆的玻璃上,留下一道一道浅痕,像谁在纸上未干的墨。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屏幕上还停留在和外婆的聊天记录——外婆说“旧砚台找出来了,你要是有空,带朋友来看看,正好让他帮我看看这砚台还能不能磨墨”。

      “喂?”砚云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点刚睡醒的沙哑,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是不是课题又遇到问题了?”

      “不是。”枕秋的声音放轻,怕打扰到图书馆里其他复习的同学,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雨打湿的银杏叶,“我外婆说,她把外公留下的旧砚台找出来了,想让你帮忙看看……如果你有空的话,也能给我的课题加些素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砚云舟从椅子上站起来:“有空,什么时候去?我今天下午没课,也没画图的安排。”

      “那……下午两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枕秋的心跳快了些,指尖划过窗上的雨痕,“外婆家离学校不远,坐公交只要二十分钟,她家院子里也有银杏树,就是叶子比学校的落得早。”

      “好,两点见。”砚云舟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我带个小工具箱,说不定能帮外婆把砚台修修,磨墨的话,也得看看砚池有没有裂。”

      挂了电话,枕秋低头看着手机屏保——是上次在老街区茶馆拍的桂花乌龙,杯子旁边放着那方浅绿色的洮河砚,砚台上压着一片银杏叶。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机放进包里,拿起桌上的保研复习资料,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眼前总浮现出砚云舟在茶馆里攥着银杏叶的模样,指节泛白,像怕把那点金黄捏碎。

      下午两点,雨已经停了,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桂花香。

      枕秋背着浅棕色的布袋子站在学校门口,袋子里装着外婆让带的干净棉布——说要擦砚台用,还有她昨天刚捡的几片银杏叶,被压在笔记本里,叶脉上还带着雨珠的痕迹。

      砚云舟准时到了,手里提着一个深灰色的帆布工具箱,上面印着极小的砚台图案,和他包上的书签相呼应。

      他穿了件浅灰色的薄毛衣,领口处露出一点白色的内搭,头发被风吹得微乱,看到枕秋时,嘴角弯了弯:“等很久了?我刚才去文具店买了点细砂纸,修旧砚台能用得上。”

      “没等多久,我也刚到。”枕秋摇摇头,目光落在他的工具箱上,“你还特意准备了工具啊?其实外婆就是想让你看看,不一定真要修。”

      “修不修得看砚台的情况,但准备着总没错。”砚云舟提起工具箱,又自然地接过枕秋手里的布袋子,“你包沉不沉?我帮你拿。”

      “不沉,就几件东西。”枕秋想把袋子拿回来,却被砚云舟轻轻按住手:“我拿着吧,你指路就行。” 他的掌心带着一点温热,覆在她的手背上,像秋天里晒过太阳的砚台,暖得人心里发慌。

      两人并肩走向公交站,路上的积水还没干,倒映着天空的浅灰色云层,偶尔有银杏叶飘下来,落在积水上,像一叶小小的船。

      枕秋指着路边一家刚开门的桂花糕店:“上次外婆说这家的桂花糕好吃,下次我们可以买了带过去。”

      “好啊。”砚云舟点头,目光落在她被风吹起的发梢上,“等周末天气好,我们可以过来买,顺便去你说的那片晚秋银杏林看看——听说那边的银杏到十一月还黄着。”

      枕秋的脚步顿了顿,十一月,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可砚云舟下周就要给海外项目答复了。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积水,轻声说:“好啊,到时候应该能捡很多黄叶子。”

      公交来了,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砚云舟把工具箱放在脚边,枕秋的布袋子放在腿上,里面的洮河砚隔着布料,还能感觉到一点凉意。

      车窗外的风景慢慢往后退,老房子的屋顶上还沾着雨珠,偶尔能看到挂在门口的玉米串,像一串一串的金黄。

      “你外婆家是什么样的?”砚云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听你说有老院子,还有银杏树,应该很安静吧?”

      “嗯,是老城区的平房,院子里的银杏树比我还大,每年秋天,外婆都会在树下铺块布,等叶子落下来,攒着做枕头。”枕秋想起小时候在院子里玩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来,“外婆还会在院子里种桂花,每年九月,整个院子都是香的,她会摘了桂花晒起来,冬天煮汤圆的时候放一点。”

      砚云舟认真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像是在脑海里勾勒那个院子的样子:“听起来很像我之前改造的老街区,有生活的味道。不像现在的新小区,楼很高,邻居都不认识,连棵能遮阴的树都少。”

      “外婆也说,现在的房子没有‘根’。”枕秋看着窗外,车已经快到老城区了,路边的房子渐渐矮下来,“她说以前的房子,墙根下能找到蜗牛,房梁上能看到燕子窝,现在的房子,只有冷冰冰的瓷砖。”

      两人聊着,公交到站了。下车后,枕秋带着砚云舟往巷子里走,巷子很窄,两边的老房子墙上爬着爬山虎,叶子已经开始变红,偶尔有老人坐在门口择菜,看到枕秋,笑着打招呼:“秋秋回来啦?这是你男朋友?”

      “张奶奶好,这是我朋友,陪我来看看外婆。”枕秋笑着回应,耳尖微微泛红,转头看砚云舟,他正对着一位择菜的老人点头微笑,眼里带着温和的光,像阳光落在砚台上。

      外婆家的院门虚掩着,推开时,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桂花香混在一起,飘进鼻腔。

      院子里的银杏树果然比学校的落得早,地上已经铺了一层浅黄的叶子,树下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旁边还有一块干净的棉布。

      “外婆!”枕秋喊了一声,从屋里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藏青色的布衫,手里还拿着一块刚擦好的砚台,看到砚云舟,眼睛亮了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懂砚台的小伙子吧?快进来坐,我刚烧了桂花茶。”

      砚云舟跟着走进屋,屋里的陈设很简单,靠墙的柜子上摆着很多老物件,有瓷瓶、旧书,还有一个小小的砚台摆件。

      外婆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时,里面铺着深蓝色的绒布,放着一方黑色的旧砚台——砚台的形状是长方形的,边缘有些磨损,砚池里还能看到淡淡的墨痕,砚台的侧面刻着一行小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了。

      “这是我家老头子年轻时在苏州买的,说是端砚,那时候他还在中学教语文,每天都要磨墨备课。”外婆轻轻抚摸着砚台,眼里满是怀念,“他走了之后,我就把这砚台收起来了,去年搬家时找出来,砚池有点裂,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秋秋说你懂这个,帮我看看。”

      砚云舟拿起砚台,动作轻得像怕碰坏什么,他仔细看着砚台的纹路,指尖轻轻摩挲着砚池的裂痕,又对着光看了看:“外婆,这确实是端砚,质地很细,你看这砚池里的‘石眼’,虽然小,但很圆,是好料子。砚池的裂痕不深,用细砂纸磨一下,再上点蜡,应该还能磨墨。”

      “真的啊?”外婆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了,“那太好了,我还以为这砚台要废了呢。你要是不嫌弃,就帮我修修,以后秋秋写作业,也能用它磨墨。”

      “外婆,我现在都用钢笔写作业了。”枕秋笑着说,却还是拿起手机,对着砚台拍照,“不过这个砚台可以当课题素材,我正好要写‘老物件与情感记忆’的部分。”

      砚云舟打开工具箱,拿出细砂纸和一块白色的蜡,又从包里拿出一块软布,坐在小桌子前,开始仔细打磨砚台。

      他的动作很轻,砂纸在砚台边缘慢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很清晰,像画里的人。

      枕秋坐在旁边,拿着笔记本记录,偶尔抬头看一眼砚云舟,他的眉头微微皱着,神情专注,像在设计什么重要的建筑。

      外婆坐在另一边,看着他们,嘴角带着笑意,偶尔给他们添点桂花茶,茶里的桂花浮在水面上,像小小的星星。

      “小伙子,你和我们秋秋是怎么认识的啊?”外婆忽然开口,手里端着茶杯,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

      枕秋的脸瞬间红了,刚想解释,砚云舟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我们在咖啡馆认识的,那时候枕秋在做课题调研,遇到点问题,我正好能帮上点忙。”

      “哦,是这样啊。”外婆点点头,喝了口茶,“秋秋这孩子,从小就敏感,像秋天的叶子,风一吹就怕掉,不过她心细,知道疼人。你要是对她好,我老太婆没意见。”

      枕秋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她低下头,假装看笔记本,指尖却轻轻攥紧了笔。砚云舟的耳尖也泛红了,他重新拿起砂纸,声音比刚才低了点:“外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枕秋的心里,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她抬头看向砚云舟,他正专注地打磨砚台,阳光落在他的手上,把他指节处的薄茧照得很清楚,那是常年握笔和画图留下的痕迹,却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可安心里,又藏着一点说不清的慌——她想起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砚云舟的帆布包里露出一角签证材料,上面印着“北欧”的字样,还有一张机票预订的回执,日期是下个月中旬。

      她知道,他快要做决定了。

      砚云舟把砚台打磨好,又在裂痕处涂了点蜡,用软布轻轻擦拭,原本有些磨损的砚台,瞬间亮了不少,砚池里的裂痕也不那么明显了。他拿起砚台,递给外婆:“外婆,您试试,现在应该能磨墨了。”

      外婆接过砚台,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倒了点清水在砚池里,拿起墨锭,慢慢磨了起来。墨锭在砚台上转动,发出“沙沙”的声响,淡淡的墨香慢慢散开,和桂花的香气混在一起,像把整个秋天都揉进了这小小的屋子里。

      “好,好,能磨墨,和以前一样好。”外婆笑着说,眼里泛起了泪光,“老头子要是知道,肯定高兴。”

      枕秋拿起手机,拍下外婆磨墨的样子,照片里,外婆的手虽然有些颤抖,却很稳,砚台放在桌上,像一个安稳的小世界。

      她把照片存进相册,旁边正好是上次在老街区拍的桂花乌龙,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像一段未完的故事。

      离开外婆家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浅橙色,院子里的银杏叶在夕阳下,像撒了一层金粉。

      外婆把那方旧砚台递给枕秋:“秋秋,这个砚台你拿着,以后你想磨墨了,就用它,也算是你外公留给你的念想。”

      “外婆,这是您的东西……”枕秋想推辞,却被外婆按住手:“我老了,用不了几次了,你拿着,以后和小伙子一起磨墨,多好。”

      枕秋看着外婆眼里的期待,又看了看旁边的砚云舟,他正对着她点头,眼里带着鼓励,她只好接过砚台,放进布袋子里,和那方洮河砚放在一起,两个砚台,一黑一绿,像两个小小的月亮。

      “谢谢外婆。”枕秋抱着布袋子,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以后会常来看您的。”

      “好,好,常来。”外婆挥挥手,看着他们走出巷子,直到再也看不见。

      路上,两人没有说话,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一起,像要融进彼此的生命里。

      走到公交站时,枕秋忽然停下脚步,从布袋子里拿出那方旧砚台,递给砚云舟:“你帮外婆修好了它,你也摸摸,是不是比刚才亮多了?”

      砚云舟接过砚台,指尖轻轻抚摸着砚台的表面,光滑细腻,还带着一点外婆磨墨时留下的温度。

      他看着砚台上刻着的模糊小字,轻声问:“你知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吗?”

      枕秋摇摇头:“外婆说年代太久了,看不清了,你能看出来吗?”

      砚云舟把砚台对着夕阳,仔细看了看,慢慢念道:“好像是‘秋砚承墨,岁岁长安’。”

      “秋砚承墨,岁岁长安。”枕秋重复了一遍,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砚云舟,眼里带着一点期待,“你说,是不是所有的砚台,都能‘岁岁长安’啊?”

      砚云舟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看着枕秋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夕阳的光,像藏着一整个秋天的希望。

      他想说“只要有人好好护着,就能长安”,却又想起包里的签证材料,想起那五年的期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会的。”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把砚台还给枕秋,“只要好好保养,好好在意,砚台会一直陪着人的。”

      公交来了,两人上车时,座位已经满了,他们只好扶着扶手站在门口。

      车开动时,枕秋没站稳,往旁边倒了一下,砚云舟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掌心的温热透过毛衣传过来,暖得她心里发颤。

      “小心点。”砚云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紧张,“扶稳了,别摔着。”

      “嗯。”枕秋点点头,目光落在他的帆布包上,包口处露出一点白色的纸角,她知道,那是签证材料。她没有再问,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回到学校时,夕阳已经快落下去了,图书馆的灯已经亮了起来,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像一片温暖的海。

      枕秋要去图书馆复习保研的内容,砚云舟陪她走到图书馆门口。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等你复习完,我们去吃晚饭。”砚云舟说,手里还提着那个工具箱。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可能要复习到很晚。”枕秋摇摇头,她怕和他待在一起越久,越舍不得,“你不是还要整理设计资料吗?别耽误你的事。”
      砚云舟看着她,眼里带着一点不舍,却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记得吃饭,别饿着。要是累了,就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好。”枕秋点点头,转身走进图书馆,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砚云舟,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提着工具箱,夕阳落在他身上,像给了他一层金色的壳。

      她挥挥手,转身走进了图书馆的大门,没有再回头。

      砚云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图书馆里,手里的工具箱忽然变得很重。

      他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海外事务所的邮件,手指悬在“同意”按钮上,却迟迟没按下去。

      他想起外婆磨墨时的样子,想起枕秋拿着旧砚台时眼里的光,想起那句“秋砚承墨,岁岁长安”,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厉害。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是事务所的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您好,关于那个项目,我……”

      *

      图书馆里,枕秋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保研复习资料,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拿出布袋子里的两个砚台,一个黑色的旧端砚,一个浅绿色的洮河砚,并排放在桌上,砚台上都映着窗外的灯光,像两颗小小的月亮。

      她拿起那方旧砚台,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刻字,“秋砚承墨,岁岁长安”,指尖传来砚台的温度,心里却像被秋雨打湿了一样,凉得发慌。

      有些“岁岁长安”,可能只是奢望。

      就像这两个砚台,虽然此刻并排放在一起,却终有一天,会被分开,一个留在秋天的阳光里,一个去往冬天的雪地里。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一片,飘在玻璃上,像一封没拆开的信,上面写着未完的话,和未说出口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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