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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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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客厅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落在枕秋攥紧的信纸上。
那是砚云舟写来的第二封信,信封边缘已经被她摩挲得发毛,浅棕色的纸面上,砚台与银杏叶的印纹都快磨淡了。
她躲在客厅角落的柜子旁,借着光快速读着信里的新内容:“文化空间的‘交流角’上周完工了,我把你绣的银杏叶布包挂在了手账旁,路过的老人问起,我说这是朋友送的,藏着秋天的心意……航班改到了20号,我还是想等你一句消息,哪怕只是‘我很好’。”
“你在看什么?”
父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像冬日里的冰棱,冷得枕秋指尖一颤,信纸“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她慌忙去捡,却被父亲先一步拾起,深灰色的大衣下摆扫过柜脚,带起一点积尘。
枕秋的心跳得飞快,看着父亲展开信纸,浅赭色的字迹在他眼里慢慢展开,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像小时候做错事等待批评的模样。
“爸,这是……这是砚云舟写的信,里面都是他说的话,没有奇怪的内容。”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信纸,眉头皱得很紧,指腹轻轻划过“怕你受委屈,所以不催你”那行字,指尖的薄茧蹭过纸面,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
他之前总觉得,那个比枕秋大八岁、搞“小众圈子”的男人,会带着女儿走歪路,可这行字里的小心翼翼,却不像他想的“不靠谱”。
“他还说了什么?”父亲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没有之前的怒意,只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目光落在她藏在身后的笔记本上。
那是她偷偷从房间带出来的,里面夹着所有砚云舟寄来的信,还有她画满砚台符号的日记。
枕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深棕色的封面上,她用浅赭色的笔写了“秋砚记”三个字,旁边画着一方小小的砚台,砚池里飘着银杏叶。父亲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就是她抄录的砚云舟关于“尊重”的话:“好的关系像榫卯,不用强行粘合,却能稳稳支撑——就像我记得你怕黑,你记得我爱喝三分糖的桂花乌龙。”
他继续往后翻,里面夹着好几片压平的银杏叶,有的来自学校,有的来自老街区,每片叶子旁边都写着小字。
“10月15日,和砚云舟在老街区捡的,他说这片像小扇子”
“10月28日,他送我的洮河砚到了,夹片叶子压一压”。
再往后,是她画的小像——一个男人蹲在砚台旁磨墨,头发被风吹得微乱,旁边写着,
“砚云舟怕打雷,暴雨天会攥紧砚台”。
父亲的指尖顿在那幅小像上,墨色的线条很软,却把人的神态画得很真。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总被妻子笑话“怕毛毛虫,看到就躲”,那时他才明白,再沉稳的人,也有柔软的地方。
这个叫砚云舟的男人,会怕打雷,会记得女儿爱喝的奶茶甜度,好像也不是那么“奇怪”。
“他……真的像你写的这样?”父亲合上笔记本,递回给枕秋,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记得你所有的小事,还帮你外婆修砚台?”
枕秋点点头,手指轻轻摸着笔记本封面的砚台图案:“他帮外婆修砚台的时候,用细砂纸磨了一下午,怕把砚台磨坏,比修自己的设计图还认真。外婆说,他是个‘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的孩子。”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父亲。
“爸,小圈不是您想的那样,里面的人会提前说‘我今天想聊开心的事’,会在对方不舒服时停下,就像砚云舟从来不会逼我做不想做的事,只会说‘慢慢来,像磨墨一样’。”
父亲沉默着,走到沙发旁坐下,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鬓角的白发照得很清晰。
他想起昨天整理书房时,翻到妻子留下的旧木盒。
里面装着他年轻时送她的第一支钢笔,笔杆上刻着她的名字,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舍得扔。他忽然明白,那些“老物件”里藏着的心意,和砚云舟送女儿的砚台、银杏叶是一样的,无关圈子,只关“在意”。
“你外婆的那方砚台,还在吗?”父亲忽然问,声音里带着一点沙哑。
“在!在我房间的书桌上!”枕秋连忙起身,快步跑回房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方旧端砚出来。黑色的砚台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秋砚承墨,岁岁长安”的刻字虽然模糊,却依旧清晰,砚池里还残留着上次磨墨的痕迹。
父亲接过砚台,指尖轻轻摩挲着砚池的边缘,触感细腻得像岁月的温度。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看祖父磨墨写字,祖父总说“砚台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磨出的墨就香”。
现在看着这方被女儿和那个年轻人修过的砚台,他忽然觉得,有些东西,比“年龄差”“圈子”更重要。
“这个砚台,是你外公送你外婆的?”父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怀念。
“嗯,外婆说,外公以前每天用它磨墨备课,走了之后,外婆就把它收起来了。”枕秋坐在父亲身边,看着他手里的砚台,“砚云舟说,这方砚台是端砚,质地很好,修好了还能磨墨。
上次我们一起磨墨,写了‘秋砚承墨,岁岁长安’,他说,我们的关系也能像这砚台一样,慢慢磨,慢慢好。”
父亲放下砚台,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信纸上,砚云舟写的“不勉强你,只希望你好好的”那行字,像一根轻轻的针,扎在他心里。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女儿,却忘了问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正常的圈子”“合适的年龄”,而是被人放在心上的“在意”,是像这砚台一样安稳的心意。
“爸知道,之前是我太固执了。”父亲的声音有些发颤,伸手轻轻拍了拍枕秋的肩膀,“我总觉得,比你大八岁的人,又搞那些我们不懂的东西,会对你不好。
可现在看这些信,看这个砚台,我知道,他是真的把你放在心上。”
枕秋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委屈,是终于被理解的释然。
她抓着父亲的手,声音哽咽着:“爸,谢谢您愿意相信我,谢谢您愿意相信他。他真的很好,他从来没有逼我做过什么,还帮我整理课题资料,陪我见您和妈,他……”
“好了,别哭了。”父亲打断她,拿出手机——那是之前没收的枕秋的手机,他一直没舍得关机,“手机还你,你给他打个电话吧,问问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枕秋接过手机,屏幕亮起时,她看到锁屏壁纸还是上次在老街区拍的桂花乌龙,杯子旁边放着那方洮河砚。
她手指颤抖着点开通讯录,找到“砚云舟”的名字,按下通话键时,心脏像要跳出胸腔。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却一直没人接。
枕秋的心跳慢慢沉了下去,想起信里砚云舟说的“11月20日的航班”,今天已经是21号了——他可能已经到北欧了,或许在倒时差,或许在忙项目,没看到电话。
她挂了电话,心里像空了一块,却还是强笑着对父亲说:“可能他在忙,等他看到了会回我的。”
父亲看着她强装的笑容,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冬日的阳光涌进来,照亮了客厅里的砚台和笔记本。
“不管他有没有走,你都要好好的。”他的声音很轻,“以后你想跟他联系,想跟他见面,爸不拦着你了,但你要答应爸,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跟爸说,不能自己扛着。”
“我答应您!”枕秋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开心的泪,“爸,您放心,我会跟您说的,也会好好准备复试,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天下午,枕秋抱着手机坐在沙发上,一遍遍看着砚云舟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停留在11月20日,是一张机场的照片,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配文:“秋未散,砚已收,等春风。”
她知道,他走了,带着她绣的银杏叶布包,带着那枚“平安”书签,去了那个没有银杏、只有雪的地方。
她给砚云舟发了条微信:“爸同意我们联系了,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复试我会好好准备,等我考上研究生,就给你发消息,看你那边的雪,也给你看学校的春天。”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她轻轻摸了摸手机屏幕,像在摸他的脸。
父亲看着女儿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愧疚。
他走进厨房,拿出之前枕秋带来的桂花糕,是砚云舟送的“砚形”糕,虽然放了几天,却还带着淡淡的甜香。
他拿出一块,放在嘴里,甜意裹着桂花的香气,像把秋天的暖含在了嘴里。
原来,女儿喜欢的味道,是这样的。
“以后他要是回来,让他来家里吃饭吧。”父亲走到枕秋身边,递给他一块桂花糕,“爸给他做你外婆爱吃的桂花糯米藕,让他也尝尝我们家的味道。”
枕秋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甜意混着眼泪,落在嘴角,却觉得格外温暖。
她点点头,看着父亲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金。
原来,理解和温暖,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像磨墨一样,只要慢慢等,慢慢沟通,墨汁总会浓,心意总会被看见。
晚上,枕秋坐在书桌前,把父亲同意的消息写在了笔记本里,旁边画了一方砚台,砚池里飘着两片银杏叶,一片写着“爸”,一片写着“砚云舟”。
她又拿起那方洮河砚,倒了点清水在砚池里,墨锭轻轻转动起来,“沙沙”的磨墨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墨香漫在空气里,像把所有的思念都熬成了浓墨。
磨好墨,她拿起毛笔,在信纸上写下:“砚云舟,我爸同意了,我们可以联系了。你到北欧了吗?那边冷不冷?有没有买到厚衣服?我把你的信都夹在笔记本里,每天都会看,像你在我身边一样。复试我会好好准备,等我好消息,也等你那边的雪。”
信纸的背面,她画了一片小小的银杏叶,叶尖指向北方,像在为他指引回家的方向。
她把信折好,放进那个印着砚台图案的信封里,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寄出去,却还是小心地收在了布袋子里,和那方旧端砚、洮河砚放在一起。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照亮了砚台里的墨汁,也照亮了笔记本上的字。
枕秋看着那些字,忽然觉得,就算砚云舟在很远的地方,就算他们要隔着时差和距离,只要心里装着彼此的心意,像砚台装着墨一样,就不会觉得孤单。
只是她不知道,有些距离,不是靠心意就能缩短的;有些告别,不是靠等待就能逆转的。
就像那方旧端砚里的墨,再浓,也会有干的时候。
就像那片银杏叶,再黄,也会有落的时候。
但此刻,她愿意相信,只要好好磨墨,好好等待,总会有“春风”吹来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