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第二十五章：风暴眼、热汤 ...
-
画室的地板冰凉，灰尘和干涸的颜料渍硌着皮肤。两人谁也没动，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个无声地流泪，一个紧紧握着对方的手，像两艘在暴风雨中紧紧靠在一起的小船，汲取着彼此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和力量。
时间仿佛停滞了。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画室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剧烈跳动的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沈聿的颤抖渐渐平息下来，眼泪也止住了。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疲惫地闭上眼，额头轻轻抵在顾昀的肩膀上，呼吸依旧有些急促，但不再是那种崩溃的边缘。
顾昀感觉到他身体的放松，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稍稍松了一些。他依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没事了……”他低声重复着，声音沙哑，“都会过去的。”
沈聿没有回应，只是在他肩膀上极轻地蹭了一下，像是点头。
又坐了一会儿，顾昀才轻轻动了动发麻的腿：“地上凉，起来吧。”
他扶着沈聿站起来。沈聿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空洞，虽然还带着残留的惊悸和疲惫，但至少恢复了清明。他看了一眼被顾昀护在身后、只是边角有些磕碰的画，眼神复杂。
“画……”他声音嘶哑。
“没事，好着呢，”顾昀赶紧说，把画扶正，仔细检查了一下，“就框子磕了一下，画没事。”
沈聿沉默地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才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顾昀把他扶到沙发上坐下，自己去关了门，又把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画室里一片狼藉，像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战争。
他走到小厨房，想烧点热水，发现水壶都是空的。他叹了口气，拿起手机：“我叫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沈聿蜷在沙发里，抱着膝盖，摇了摇头：“……不饿。”
“不饿也得吃，”顾昀语气不容商量，自顾自点了些清淡的粥和小菜，“我点了粥，一会儿就到。”
等待外卖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画室里气氛依旧沉重，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奇怪的、更加紧密的联结。
外卖很快送到。顾昀把粥倒进碗里，递给沈聿一碗：“趁热吃。”
沈聿接过来，拿着勺子，半天没动。他低着头，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忽然低声说：“……对不起。”
顾昀愣了一下：“对不起什么？”
“……连累你。”沈聿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自责。
“放屁！”顾昀皱起眉，语气有些冲，“再说这种话我真生气了！是我连累你！那些脏水是冲我泼的，你才是被无辜牵连的那个！”
沈聿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固执的坚持：“……是因为我。”
“是因为那帮孙子心黑！”顾昀打断他，把勺子塞进他手里，“赶紧吃，别胡思乱想。”
沈聿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沉默了几秒，终于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了粥。
顾昀看着他吃了小半碗，心里才稍微踏实点。他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但强迫自己也吃了一些。
吃完东西，身体暖和了些，精神也似乎恢复了一点。顾昀收拾了碗筷，回到沙发边坐下。
夜色深沉，窗外只剩下零星的车灯划过。
“你……之后怎么办？”沈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担忧。
顾昀靠在沙发背上，揉了揉眉心：“不知道。先冷静两天再说。校长让我配合调查，估计就是走个过场，赵大海肯定都‘安排’好了。”他语气里带着嘲讽。
“那……画展？”沈聿又问，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怕因为自己，连累到这幅即将展出的画。
“画展照常！”顾昀立刻说，语气斩钉截铁，“林女士那边没问题，她认的是画，是才华，跟学校这些破事没关系。你安心准备画展，别的不用管。”
沈聿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眼睛里确认这话的真实性。过了一会儿，他才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嗯。”
又是一阵沉默。
“其实……”顾昀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一些，“停职也好，清净。早就看赵大海不顺眼了，天天憋着火上班，没劲透了。”
他像是在安慰沈聿，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正好歇歇，想想以后怎么办。大不了……不干了呗，还能饿死？”
他说得轻松，但眼底深处还是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和不甘。教书是他热爱的工作，那些学生……他放不下。
沈聿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拿起沙发上那盒被顾昀摔裂了屏幕的手机，屏幕已经黑了，无法开机。他默默地把手机卡抽了出来，递还给顾昀。
顾昀接过手机卡，苦笑一下：“得，明天还得去买个新的。”
沈聿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忽然站起身，走到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翻找了一会儿，拿回来一个旧款的、但看起来还能用的智能手机，递给顾昀。
“……先用。”他说。
顾昀愣了一下，接过手机。手机很旧，屏幕也有细小的划痕，但擦得很干净。他心里一暖，笑了笑：“谢了。回头买了新的还你。”
沈聿摇摇头，表示不用。
顾昀把手机卡插进去，开机。还好，卡没坏。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提示瞬间涌了进来，大部分是关心他的同事和朋友发来的。
他粗略扫了一眼，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烦躁。他暂时不想回复任何消息，只想安静地待着。
他放下手机，看向沈聿。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依旧带着担忧和一丝未散尽的惊惶。
“今晚我睡沙发吧，”顾昀说，“你这样子，我不放心。”
画室角落里有个窄小的旧沙发，勉强能睡人。
沈聿立刻摇头：“……不行。脏。”
“没事，凑合一晚。”顾昀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么晚我也懒得折腾回去了。”
沈聿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再反对，只是转身去柜子里翻找，拿出了一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旧床单和薄被，默默地开始给那个小沙发铺床。
顾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点郁结的气息好像又散了一些。这个人，总是用这种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心。
铺好床，夜更深了。
“睡吧。”顾昀对沈聿说，“你也折腾累了。”
沈聿点点头，却没动，目光落在顾昀那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上，眼神闪烁了一下。
“那些……照片，”他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哪里来的？”
顾昀脸色沉了下来：“不知道。匿名发的，号码查不到。估计是赵大海找的人，专门盯梢拍的。”他越想越恶心，“真他妈够下本的！”
沈聿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指甲陷进掌心。
“没事，”顾昀故作轻松地拍拍他，“跳梁小丑而已，不理他们。等风头过去，再慢慢跟他们算账。”
他说得轻巧，但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赵大海既然撕破脸动了手，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沈聿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非常认真地说：“……不怕。”
顾昀愣了一下。
沈聿重复了一遍，眼神清澈而坚定，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承诺：“……他们。不怕。”
顾昀看着他，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他忽然笑了，是这些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嗯，”他重重点头，“不怕。有你在呢，怕什么。”
沈聿的耳朵尖微微红了一下，迅速低下头，转身快步走向里间那个用帘子隔开的简陋卧室：“……睡了。”
顾昀看着他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他在那张窄小的沙发上躺下，沙发确实不舒服，有一股淡淡的颜料和灰尘的味道。但他却觉得异常安心。画室里很安静，能听到里间沈聿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窗外，城市依旧在运转，流言和恶意或许仍在暗处滋生蔓延。但在这个小小的、凌乱的、充满了色彩和气息的空间里，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是风暴中心短暂宁静的风暴眼。
顾昀闭上眼睛，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吞没。但他心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落和恐慌。
因为有人对他说：“不怕。”
因为有人和他一起，在这片狼藉中，紧紧靠在一起。
第二天，顾昀醒得很早。沙发睡得他腰酸背痛，但他精神却好了不少。
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发现沈聿已经醒了，正坐在画架前，对着那幅盖着的画发呆。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没睡好。
“早。”顾昀打招呼。
“……早。”沈聿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顾昀去洗漱了一下，然后拿出那个旧手机：“我出去买个新手机，顺便买点早餐回来。你想吃什么？”
沈聿摇摇头：“……都行。”
“行，那你等着。”顾昀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沈聿，非常认真地说：“沈聿，记住我昨天说的话。那些屁话，一句都别往心里去。你很好，画也很好，知道吗？”
沈聿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
顾昀笑了笑，这才开门出去。
早上的空气清冷新鲜，阳光透过高楼缝隙洒下来，充满了希望的味道。顾昀深吸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口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
他先去营业厅买了新手机，补办了卡。开机后，各种信息提示音又响成一片。他粗略看了看，除了关心和询问，果然也有一些幸灾乐祸和阴阳怪气的消息，甚至还有陌生号码发来的挑衅和污言秽语。
他冷笑一声，直接拉黑删除，眼不见为净。
然后他去常去的早餐店买了豆浆油条和包子。
往回走的时候，经过学校门口，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看着熟悉的校门，看着穿着校服嬉笑打闹的学生，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不甘，也有一种莫名的解脱。
他站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旁边有两个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在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一中有个老师被停职了……”
“啊？为什么？”
“好像说是……生活作风有问题？跟校外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影响特别不好！”
“真的假的？哪个老师啊？平时看不出来啊……”
“姓顾吧？教语文的好像……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顾昀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像是冻住了一样。流言……已经传到家长层面了？！赵大海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一股冰冷的怒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他眼前发黑。他死死攥着手里的早餐袋子，指甲掐进掌心。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犹豫，大步朝着那个他此刻唯一想去、也唯一能去的地方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他冲上楼，用力敲响那扇深绿色的门。
门很快开了。沈聿站在门后，看到他脸色不对，愣了一下：“……怎么了？”
顾昀喘着粗气，走进画室，把早餐往桌上一扔，猛地转过身，眼睛赤红地看着沈聿。
“沈聿，”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聿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变得凝重：“……嗯？”
顾昀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赵大海想玩，我就陪他玩到底。他不是要调查吗？不是要证据吗？好，我就给他证据！我要把他那些龌龊事，全都掀出来！”
他盯着沈聿，眼神灼灼：“你……敢不敢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