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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回响的枷锁 ...

  •   花海的绚烂在银冕卫冰冷甲胄的寒光下,仿佛骤然失色。塞拉菲娜·怀特手中那封盖着维尔纳夫家族火漆的信函,如同审判之刃,悬于阳光明媚的午后,割开了所有温馨的假象,将冰冷沉重的现实赤裸裸地掷于艾米莉亚眼前。
      空气凝固了,馥郁的花香被无形的压力挤占,只剩下金属的冷冽和马蹄踏碎花瓣的细微声响。银冕卫的九名骑士如同雕塑,沉默地立于塞拉菲娜身后,他们的气息同步而收敛,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慑力,与“银辉守望者”组成的沉稳防线以及更远处帕拉斯暗哨的紧绷警惕形成无声的对峙。
      艾米莉亚的脸色苍白如初雪,蓝灰色的眼眸怔怔地望着那封信,父亲那熟悉的、凌厉的笔迹仿佛已穿透信封,灼烧着她的视线。刚刚才在同伴的温暖中稍稍宣泄出的迷茫与脆弱,此刻被更大的惶恐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孤立感瞬间吞没。索菲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冰凉刺骨,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艾米莉亚小姐,”塞拉菲娜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平稳,不带丝毫情感,如同宣读判决,“伯爵的信。”她戴着银白护手的手稳稳地持着信,目光穿透众人,牢牢锁定艾米莉亚。
      就在艾米莉亚下意识想要上前接过那封象征着父亲绝对意志的信时,一只覆盖着哑光黑甲的手臂沉稳却坚定地横亘在她身前。
      是雅典娜。
      她血红的眼眸如同最锐利的冰锥,与塞拉菲娜那双奇异的渐变色眼眸在空中交锋。无形的火花迸溅,空气中弥漫开顶级掠食者相遇时的危险气息。
      “我来。”雅典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全然的戒备。她的身影如山岳般挡在艾米莉亚前方,隔绝了塞拉菲娜那审视与评估的目光。
      塞拉菲娜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更像是一种对已知反应的确认,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斯通团长,”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寒暄”的语调,仿佛遇到了久违的“熟人”,“许久不见,看来你依旧忠实地履行着守护的职责。维尔纳夫小姐的帕拉斯骑士团,倒是比传闻中更…寸步不离。”她的措辞带着精准的刺探,目光锐利地评估着雅典娜每一寸肌肉的紧绷状态。
      雅典娜的血红眼眸瞬间收缩,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但她克制住了,只是用更冷硬的声音回敬:“怀特首领的言辞,也依旧配得上您‘银冕之刃’的声望。不在王都执行要务,跑来这乡野花海担任‘信使’,是银冕卫已清闲至此,还是伯爵大人别有深意?”
      艾米莉亚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借助这动作汲取勇气。她轻轻碰了碰雅典娜的手臂,示意她让自己过去。“没关系,雅典娜。”她的声音轻颤,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
      雅典娜侧头看了她一眼,血红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忠诚、担忧、以及一丝不忍。她最终缓缓放下了手臂,但身体依旧保持着极致的临战状态,如同蓄势待发的弓,死死盯着塞拉菲娜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艾米莉亚一步步向前走去,脚步略显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她越过严阵以待的埃德加和银辉骑士,穿过爱丽丝紧张担忧的目光,无视了克拉拉炸毛的尾巴和索菲几乎要溢出的忧虑。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封信。
      她从塞拉菲娜戴着银白护手的手中接过了那封信。火漆上的鸢尾花徽记冰冷而坚硬,硌着她的指尖。那熟悉的纹章,曾是她身份的象征,如今却像一道无法摆脱的烙印。
      她颤抖着,撕开了火漆。昂贵的纸张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花海中显得异常刺耳。
      父亲的字迹跃然纸上,凌厉、冰冷,每一个笔画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浓浓的失望。
      艾米莉亚·德·维尔纳夫:
      当这封信抵达你手中时,希望你还记得你血液中流淌的姓氏所代表的含义,而非彻底沉醉于这场依靠他人善意与情感施舍的、幼稚的逃亡游戏。
      你的所作所为,已令维尔纳夫之名蒙尘。放弃职责,背离婚约,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白露城,与来历不明的异类为伍,将家族置于尴尬与风险之中。你的任性妄为,超出了我容忍的底线。
      我原以为,赋予你一定的自由,让你见识世界的真实与冰冷,你会有所成长,会明白家族才是你唯一的依归。然而,你似乎将这份有限的宽容,误解为了软弱和纵容。你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依附于莫雷尔家那个被宠坏的小女儿的天真庇护,依赖那个你儿时玩具般组建的骑士团的微弱力量,甚至与贫民窟的狐鼠、低贱的女仆厮混在一起。艾米莉亚,你太令我失望了。维尔纳夫的血脉,何时沦落到需要乞求他人怜悯、依靠不稳定的情感联结才能存活的境地?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卡西米尔男爵那边的麻烦,我已替你处理。那个失踪侍女引发的微不足道的风波,不会再有后续。这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维尔纳夫的颜面。但你需明白,你所依仗的“庇护”,其脆弱程度超乎你的想象。莫雷尔家能给予的宽容有限,那个所谓的帕拉斯骑士团,其存在本身就如履薄冰。一旦触及真正的利益与规则,它们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你所感受到的“温暖”,不过是建立在沙砾之上的幻梦,经不起现实浪潮的丝毫冲刷。
      现实从不因眼泪和天真而改变。你的母亲……便是最清晰的镜鉴。
      想起你的母亲了吗?那个同样拥有阳光般金发、却最终被无情的现实与自身脆弱摧毁的女人。她曾也相信爱与温暖,最终又如何?她的眼泪可曾换回命运的丝毫宽恕?她那天真的梦想,可曾抵御住家族与现实的冰冷枷锁?你身上流着她的血,艾米莉亚,你是否也打算重蹈她的覆辙?在虚无的温暖中沉醉,最终被现实碾碎,徒留悲伤与悔恨?
      你违背了对她的承诺。你曾发誓会坚强,会守护维尔纳夫的荣耀,不会像她那样……软弱。看看你现在,离经叛道,依附他人,与低贱者为伍,你的行为,简直是对她遗愿的最大背叛。
      归来吧。
      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远足”。回到白露城,回到你应有的位置。承担起你作为维尔纳夫继承人的责任,履行你无法推卸的婚约。这是你唯一的选择,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银冕卫会护送你回来。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也不要考验塞拉菲娜·怀特的执行力。她的任务是将你带回,无论过程如何。你那些“同伴”的安危,取决于你的配合程度。
      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的血脉。别再让你母亲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
      ——你的父亲,维尔纳夫伯爵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刻刀,狠狠凿刻在艾米莉亚的灵魂上。父亲的失望、嘲讽、威胁,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入她最深的自卑与恐惧之中。尤其是关于母亲的那些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击碎了她最后的心防。
      周围的声音仿佛在迅速退散、远去。爱丽丝焦急的呼唤、克拉拉不安的低鸣、索菲压抑的抽气、雅典娜沉重的呼吸、甚至风声、花叶的摇曳声……一切都变得模糊、空洞,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这页薄薄的纸,和那上面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质问。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书房,第一次“做错事”后被父亲严厉训斥的时刻。那种巨大的空虚感、无助感、和自我怀疑,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母亲模糊的、温柔的面容在记忆中浮现,却迅速被病榻前憔悴的容颜和窗外永远阴沉的天空所取代。父亲那永远冷漠、审视、带着无尽算计的目光,如同梦魇,缠绕了她整个童年。
      她是为了什么而活?
      荣誉?家族的荣耀?母亲的期望?父亲的认可?
      似乎从出生那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就已经被固定。学习礼仪、知识、交际,成为一个合格的伯爵小姐,然后进行一场利益最大化的联姻,延续维尔纳夫家族的权势与血脉。她像一件被精心雕琢的作品,每一步都走在预设好的轨道上,从未思考过这是否是自己想要的。
      她只是本能地感到窒息,感到那光环下的冰冷与空洞。
      直到被逐出家门,直到踏上这场前途未卜的旅程。她遇到了爱丽丝不顾一切的追随,雅典娜磐石般的忠诚,索菲无声的守护,克拉拉蓬勃的生命力,甚至刚刚加入、却带来莫名安心的伊莉莎……她们构成了她从未体验过的、真实而炽热的温暖。
      她贪恋这份温暖,却又无时无刻不被巨大的负罪感和自卑感折磨。她凭什么拥有这些?她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甚至给同伴带来麻烦的落魄小姐。
      而现在,父亲的信,将她所有的侥幸和自我欺骗都撕得粉碎。
      他说的对。她违背了对母亲的承诺,她背离了维尔纳夫家族。现在,她难道还要因为自己的任性,辜负这些同伴们不求回报的心意,将她们拖入危险的境地吗?
      卡西米尔男爵的麻烦是父亲平息的吗?帕拉斯骑士团的存在如履薄冰?银冕卫……塞拉菲娜·怀特……她拥有足以威胁到所有人的力量。
      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心意?她做不到。至少现在不行。血缘、姓氏、家族……这些岂是口头上拒绝就能真正摆脱的?她知道父亲的权势与手段,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反抗?逃离?只会给爱丽丝、给莫雷尔家族带来麻烦,会让帕拉斯骑士团陷入与银冕卫的直接冲突,那后果不堪设想。
      回去?接受命运,嫁给那个只见过几面、眼神令人不适的卡西米尔男爵,回到那个金丝编织的牢笼里,度过余生?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每一个选择都通向绝望的深渊,令人窒息。
      她只想逃。逃离这一切,逃离父亲的控制,逃离这无法承担的责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选择……逃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她的地方,彻底消失。
      “……米莉亚?艾米莉亚!”
      一声声急促而担忧的呼唤,像是从极远的水底传来,艰难地穿透那层冰冷的玻璃罩,传入她的耳中。
      是雅典娜。她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带着罕见的焦急。
      艾米莉亚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同伴们围拢过来的、写满担忧和惊慌的脸庞。爱丽丝湛蓝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克拉拉琥珀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尾巴僵直,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索菲双手捂住嘴,眼圈通红,泪水无声滑落;伊莉莎静静地站在稍远处,那双总是悲悯沉静的红宝石眼眸中,清晰地溢满了担忧与……一种深切的懂得。
      她们一直在叫她,而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末日里。
      “我……”艾米莉亚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不像她自己的。她动作迟钝麻木,像是生锈的傀儡。
      她看着眼前这些鲜活的面孔,每一个都曾给予她无尽的温暖与力量。而此刻,她们因为她而陷入担忧和危险。
      一股决绝的、自我毁灭般的冲动涌上心头。
      她慢慢地、一步步地向后退去,试图拉开与她们的距离。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不要……”爱丽丝下意识地轻抓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微弱却充满惊惶,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但随即,像是被艾米莉亚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烫到,她又猛地松开了手,只剩下无助的呜咽。
      雅典娜的血红眼眸中情绪翻涌,那是一种混合着无力、愤怒与誓死守护的复杂情绪。她再次上前一步,想要强行将艾米莉亚护在身后。
      就在这时,塞拉菲娜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凝重的僵持:
      “温情时刻或许令人动容,但艾米莉亚小姐,这并非商量,您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她的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银辉守望者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帕拉斯暗哨,最后落回艾米莉亚身上,“伯爵的命令必须执行。银冕卫并非为此而来,但若有必要,我们也不介意‘请’您回去。只是那样一来,场面恐怕就不会如此…平和了。您希望看到您这些‘同伴’,特别是莫雷尔小姐和她珍贵的银辉骑士团,以及您那忠诚的帕拉斯骑士们,因为您的犹豫而付出代价吗?”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精准地刺中艾米莉亚最深的恐惧。和平处理?安然无恙?这只是裹着糖衣的威胁。
      雅典娜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眸中怒火燃烧:“塞拉菲娜·怀特!你以为你有这个本事?”
      “您可以试试,斯通团长。”塞拉菲娜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好奇,“看看是您的狼牙锋利,还是我的雷霆更快。或者,看看是帕拉斯的暗哨先清除我的银冕卫,还是银冕卫的铁蹄先踏平这片花海?”她微微抬手。
      仿佛响应她的动作,花海与树林的交界处,以及更远的山坡后方,传来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声!更多的银冕卫骑士身影浮现,他们无声地展开阵型,数量远超之前所见,显然是大部队已然抵达。他们并未立刻逼近,而是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与更外围的、同样显露出身形的帕拉斯骑士们形成了紧张的对峙!双方剑拔弩张,空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点燃。
      塞拉菲娜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紧张的局势,她的目光始终锁定艾米莉亚,仿佛吃定了她的软肋。“我希望和平解决,艾米莉亚小姐。这对谁都好。请您做出明智的选择。”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用她最在乎的人来威胁她。
      雅典娜刚要怒吼着什么,却被艾米莉亚轻轻挥手打断。
      艾米莉亚抬起头,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极其苍白、甚至可以说是…释怀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认命。
      “她说的对,雅典娜。”艾米莉亚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父亲说的对…塞拉菲娜小姐说的也对。”
      她环视着她的朋友们,目光依次掠过每一张脸,仿佛要将她们深深烙印在灵魂里。
      “我只是一个娇生惯养、一无是处的大小姐。离家之后,也是依靠着你们…依靠爱丽丝的庇护,依靠雅典娜和帕拉斯的忠诚,依靠索菲的照顾,甚至…依靠克拉拉的活力,才勉强走到今天。”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凭什么…凭什么让你们为了我,陷入这种境地?让你们宝贵的生命和未来,为我这早已偏离轨道的人生陪葬?”
      “艾米莉亚!不是这样的!”爱丽丝哭喊着想要反驳。
      但艾米莉亚没有给她机会,她继续说着,像是在进行最后的告别演说。
      “对不起,爱丽丝。”她看向兔耳少女,眼中充满了愧疚,“我不该让你跟着我冒险。如果被莫雷尔伯爵和夫人知道…我无法想象他们会多么担心和愤怒。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生活里去。”她不能那么自私,让爱丽丝因为自己与家族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她又看向雅典娜,那个永远沉默却无比坚实的守护者。“对不起,雅典娜。帕拉斯…不该卷入这种纷争。你们有更重要的使命,而不是为了保护我这个…累赘,与银冕卫为敌。带领大家离开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她不能拿雅典娜和骑士团所有人的安危去赌。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索菲和克拉拉身上,充满了深深的不舍与歉意。“索菲…克拉拉…对不起。”她下意识地想对索菲说“你愿意跟我走吗?”,但话语在嘴边凝固。跟她走?走去哪里?走向更深的深渊吗?她有什么资格要求索菲继续跟着自己去受苦受累、卑尊屈膝?她甚至…下意识地想向塞拉菲娜讨要一些钱币留给克拉拉,让她至少能生活下去,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让她感到无比羞耻。
      她停顿了一下,最终,缓缓拔出了腰间那柄装饰精美、却几乎从未用于实战的佩剑。剑身上,维尔纳夫家族的鸢尾花徽记早已被仔细磨去,只留下光滑温润的木纹,如同一个被抹去的过去。
      她将剑,递向克拉拉。冰凉的剑鞘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克拉拉…这个,给你。”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这是我唯一…唯一能给你的东西了。把它卖掉,或者…留个纪念。对不起,不能给你更好的…”这柄剑,是她与过去决裂的象征,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拿出的、不含维尔纳夫施舍意味的“礼物”。
      随后,她看向索菲,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嘱托。“索菲…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吃了那么多苦…以后,我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也…帮我照顾好克拉拉。和她,和爱丽丝她们…去重新开始吧,忘了我,好好生活。”她的话语里,已然将自己剥离出去。
      那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最终化为一个释怀却破碎的笑容。
      爱丽丝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再次伸手,若即若离地牵扯住艾米莉亚的衣袖,那动作充满了无助和哀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艾米莉亚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紧。她伸出手,轻轻抱了抱爱丽丝,动作僵硬却温柔,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别哭,爱丽丝…不会有事…我们还会再见的。”这谎言苍白得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却还是说了出来,试图给予最后一点虚幻的安慰。她能感受到爱丽丝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
      松开爱丽丝,她不敢再看其他人破碎的眼神,尤其是雅典娜那双血红的眼眸中翻涌的、近乎痛苦的无力感。那位强大的狼骑士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枷锁,却因为艾米莉亚的意志而无法行动。
      艾米莉亚转过身,面向塞拉菲娜·怀特。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疼痛而艰难。花海的绚烂在她眼中失去色彩,阳光变得刺眼而冰冷。她走向那个银甲灰发的骑士,走向她既定的、冰冷的命运。
      就在她迈出第三步时,一个清冽却带着奇异力量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滴落在寂静的深渊,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
      “艾米莉亚。”
      是伊莉莎。
      艾米莉亚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伊莉莎缓缓走上前,她那身素雅的长裙和深灰斗篷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她无视了塞拉菲娜投来的审视目光,也无视了周围紧绷的对峙局势,她的目光只落在艾米莉亚僵硬脆弱的背影上。
      “在朝露村的时候,”伊莉莎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沉稳力量,“你对我说过,有些事,并不是永远无法改变,或许…只是缺少迈出第一步的勇气和一点外力的帮助。”
      艾米莉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伊莉莎继续说着,步伐未停,一步步靠近艾米莉亚:“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逃避和自我牺牲,真的是唯一的答案吗?看看你的周围,艾米莉亚。”
      她的目光扫过泪眼婆娑却紧盯着艾米莉亚的爱丽丝,扫过浑身紧绷、如同压抑火山般的雅典娜,扫过不知所措、紧紧相依的索菲和克拉拉,最后回到艾米莉亚身上。
      “她们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是维尔纳夫伯爵小姐,不是因为你能给予什么回报,更不是因为被迫。她们站在这里,是因为你,只是你,艾米莉亚。”伊莉莎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是因为她们选择了你,信任你,珍惜你!这份羁绊,这份心意,难道不比那一纸冰冷的、充满算计与威胁的信函更加真实,更加强大吗?!”
      塞拉菲娜微微蹙眉,渐变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和警惕,她似乎想开口打断这突如其来的“说教”。
      但伊莉莎没有给她机会。她停在了艾米莉亚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你父亲用恐惧和控制来束缚你,用你母亲的记忆来刺痛你,用我们的安危来威胁你。但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来自于屈服和逃避,艾米莉亚。”伊莉莎的声音变得空灵而深邃,仿佛蕴含着千年的智慧与力量,“真正的力量,来自于相信——相信自己值得被爱,相信同伴的意志,相信你们共同选择的道路!”
      随着她的话语,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开始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空气中浓郁的花香仿佛被净化、提纯,变得清冽而充满生机。她漆黑如瀑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荧白色光芒,那光芒迅速向上蔓延,仿佛某种沉睡的力量正在被唤醒。
      伊莉莎缓缓抬起手,并非指向任何人,而是虚按向那片被紧张对峙所凝固的空气。
      “这就是我的回答,艾米莉亚。”伊莉莎的声音仿佛带着回响,清澈而坚定,“也是我们的回答。相信自己,相信我们。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斗。”
      下一秒,荧白色的光芒骤然盛放!并非刺眼的爆发,而是一种温和却无可抗拒的扩散,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以伊莉莎为中心的方圆数十米的范围。光芒过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飘落的花瓣悬停在空中,风停止了流动,甚至连阳光都似乎被过滤得更加纯净柔和。
      塞拉菲娜·怀特首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那双渐变的眼眸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她身后的银冕卫骑士们,虽然依旧保持着阵型,但坐骑却不安地刨动着蹄子,似乎感受到了某种超越它们理解的力量。
      而处于光芒中心的艾米莉亚,只觉得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轻柔地包裹了她,父亲信中所带来的冰冷、绝望、自我怀疑,仿佛被这股力量缓缓融化、洗涤。她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冰冷的指尖恢复了一丝暖意。
      伊莉莎就站在那里,长发已完全化为流转着荧白色光晕的银白,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星辰宇宙。她的气息变得浩瀚而慈悲,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没有攻击,没有防御,只是站在那里,展现着一种近乎“存在”本身的力量,一种对生命本身的守护和祝福之力。这力量无声地宣告着:有些意志,不可强求;有些羁绊,不容斩断。
      花海依旧寂静,但空气中的压力已然改变。从银冕卫带来的冰冷威慑,转变为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深邃的平静之力。伊莉莎的存在本身,成为了最有力的回应。
      艾米莉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蓝灰色的眼眸中,那片死寂的灰烬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挣扎后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她看向光芒中心、为她、为所有人挺身而出的伊莉莎,看向周围每一个为她揪心、为她坚守的同伴。
      父亲的信依旧攥在手中,却仿佛不再那么沉重得令人窒息。
      塞拉菲娜·怀特凝视着蜕变的伊莉莎,那双渐变的眼眸中光芒流转,似乎在快速评估着局势。她并没有退缩,反而微微挺直了脊背,灰发在荧白光晕中显得愈发冷冽。
      “很有趣的力量展示,修女。”塞拉菲娜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公事公办的冰冷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与…或许是兴奋?“但这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银冕卫的职责是执行伯爵的命令。而我的耐心,并非无限。”
      她轻轻一挥手。
      更多的银冕卫骑士开始缓缓向前压进,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冰冷的潮水,与帕拉斯骑士组成的防线之间的距离正在无声地缩短。空气中的弦绷得更紧了,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雅典娜立刻移动到艾米莉亚身侧,血红的眼眸死死锁定塞拉菲娜,剑已半出鞘,低沉的警告性的呜咽从喉间溢出。爱丽丝也拔出了她的细剑,尽管手在微微颤抖,却坚定地站在了艾米莉亚另一边。索菲紧紧抱着克拉拉,脸色苍白,却同样没有后退。
      艾米莉亚看着眼前为了保护她而再次剑拔弩张的同伴,看着伊莉莎身上那为她而点燃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又看向步步紧逼、代表着她无法逃避的过去的塞拉菲娜和银冕卫。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父亲那封信上。
      那冰冷的命令,那沉重的姓氏,那以爱为名的枷锁…
      又看向周围…
      这炽热的守护,这不顾一切的心意,这为她而战的意志…
      天平的两端,是截然不同的重量。
      她深吸一口气,那吸入的空气带着荧白光晕特有的清冽和花海残存的芬芳。她缓缓抬起了头,蓝灰色的眼眸中,迷茫与挣扎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正艰难地破土而出。
      她看向塞拉菲娜·怀特,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不再颤抖:
      “怀特首领。请转告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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