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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台上的星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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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已经响过二十分钟，整栋教学楼像被抽空血液的躯壳，只剩下走廊应急灯投下青白的光晕。
随舟站在天台的边缘，十层楼的高度让地面上的路灯变成模糊的橘色光点，像被随手撒落的火星。
风从楼宇间的缝隙呼啸而过，掀起她的校服外套。
布料拍打在手臂上的触感很轻，却让她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根牛皮戒尺——上周五的数学周测，她因为一道填空题的步骤省略，被抽了七下掌心。
现在左手腕内侧还留着淡紫色的淤痕，藏在外套袖口的阴影里。
"再往前半步就好。"
她盯着自己磨旧的圆头小皮鞋，鞋尖已经悬空在混凝土边缘外。十层楼，三十米，自由落体时间大约是2.47秒——这是上周物理课学的公式。
她突然很想知道，在最后的2.47秒里，人脑是否还来得及处理痛觉信号，会不会很痛。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红蓝光芒在玻璃幕墙间折射。
随舟无意识地数着节奏，就像数父亲暴怒时书桌被捶击的次数。
昨晚的英语听写本还躺在书包最底层，纸页边角有被揉皱又抚平的痕迹——那是她偷偷用泪水浸湿后，又用校服下摆一点点熨平的。
"随舟！95分还哭？你知道隔壁陈叔叔女儿考多少吗？98！"父亲的声音仿佛还黏在耳膜上，"你这样的态度，清华想都别想！"
她缓缓抬起右脚，帆布鞋底沾着的粉笔灰簌簌落下。
三十米之下，保安亭的遮阳棚像一片脆弱的锡纸。如果坠落时撞上它，是否能缓冲——
"喂！那个同学!"
易拉罐拉环弹开的脆响，像某种小型爆炸。
随舟踉跄着后退时，看见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少女的手指蜿蜒而下，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这个自称琉夏的女生就蹲在蓄水箱旁边，天蓝色校服裤膝盖处磨得起毛，帆布鞋带上沾着食堂门口的樱花花瓣。
"要喝吗？"琉夏晃了晃可乐罐，气泡涌动的声响莫名让人联想到盛夏的蝉蜕，"冰过的。"
随舟的指尖在身后攥紧护栏。铁锈硌进掌心的刺痛很真实，但眼前的情境荒诞得像幻觉——这个时间，天台门应该被后勤处用铁链锁住了。
上周还有个高三的学姐试图上来，被值班老师拎着耳朵拽回教室。
"你..."喉间的血腥味让声音嘶哑，"怎么上来的？"
"东侧消防梯啊。"琉夏用鞋尖点了点地面，金属纽扣在月光下反光，"三班张伟上个月偷抽烟发现的，教导主任还不知道呢。"
可乐罐被塞过来时，随舟闻到甜腻的焦糖味混着对方手腕上的柑橘香。
这种廉价的饮料在父亲制定的《健康饮食守则》里属于违禁品，就像她藏在数学书夹层的那本《星空观测指南》一样。
"高二（7）班，琉夏。"少女突然凑近，鼻尖上的雀斑像星座图上散落的小点，"转学来两周了，你呢？"
"......随舟，一班。"
"哇！精英班！"琉夏夸张地倒吸一口气，这个动作让她马尾辫上的草莓发绳滑到发尾，"你们班月考平均分比我们高36.5分——老刘说这话的时候牙都快咬碎了。"
随舟盯着可乐罐上的水珠滑到虎口。这不对劲，转学生应该先去教务处领临时校牌，而正式分班前——
"你刚才是不是想跳下去？"琉夏突然问。
铝罐在随舟手里变形，碳酸气泡窜上鼻腔。她看见琉夏从口袋里摸出盒薄荷糖，塑料包装上印着"买一赠一"的标签，边角已经起皱。
"我小学五年级试过上吊。"琉夏把糖粒咬得咔咔响，"用我妈晾衣服的尼龙绳，结果承重不行。"
夜风吹散了她最后几个字，但随舟还是听清了。那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就像在讨论明天要不要翘课去网吧。
"我爸的皮带是牛尾革的，打人很疼。"
这句话脱口而出时，随舟自己都愣住了。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父亲书房抽屉第三格里的刑具——那条浸过油的皮带，抽在腿上会留下棋盘状的淤青。
琉夏的薄荷糖停在齿间。远处高架桥上有列车驶过，灯光在她瞳孔里拉出细长的金线。
"我妈跑路那天，往我书包塞了罐云南白药。"她突然躺平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后脑勺压着随舟的裙摆，"结果第二天就被我爸翻出来，砸碎在卫生间瓷砖上。"
随舟看见她撩起的袖口下，有道蜈蚣似的疤痕蜿蜒到肘窝。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像条被晒干的河流。
"后来我发现..."琉夏用可乐罐底部的冷凝水在水泥地上画圈，"疼痛其实能换算。"
"换算？"
"比如被烟头烫一下，等价于少挨一顿揍。"她歪头看过来，草莓发绳彻底滑落，"你试过把美工刀片掰断吗？那种'咔'的轻响..."
随舟的呼吸突然急促。书包夹层里确实藏着半片折断的刀片，用月考答题卡包着。
上周三凌晨，她就是用它在大腿内侧划了道十字——为了抵消父亲看到期中排名时的那句"废物"。
"你看猎户座。"琉夏突然指向夜空，"腰带三星的排列像不像你们班的成绩单？"
这个荒谬的比喻让随舟笑出声来。笑声在胸腔里震颤，牵动肋骨的淤伤隐隐作痛——那是上周补课回来太晚，被反锁在门外时撞的。
"其实..."琉夏翻身坐起，指尖突然碰了碰随舟的眼尾，"你眼睛里藏着很多星星。"
随舟僵住了。那个瞬间她闻到琉夏指间有淡淡的碘伏味，混着便利店关东煮的酱香。
这种气味组合如此具体，不像是幻觉能构建的细节。
"我奶奶说，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琉夏收回手，易拉罐在水泥地上滚出老远，"但活着的人眼里，本来就有整个银河系。"
楼下突然传来保安的手电光，晃过蓄水箱的铁皮表面。
琉夏一把拽起随舟躲到通风井后面，她们挨得极近，随舟能数清对方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像某种精密仪器的刻度线。
"明天早餐想吃什么？"琉夏的耳语带着薄荷糖的凉意，"校门口新开了家饭团铺子，咸蛋黄馅的。"
随舟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点头。这个动作牵动后颈的肌肉，那里有今早被父亲揪头发时扯伤的发根。
但此刻疼痛似乎变成了遥远的信号，就像琉夏塞进她口袋的可乐拉环——金属边缘硌着大腿，存在感鲜明得不像幻觉。
当保安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琉夏突然凑到她耳边："周一到周五，天台归我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