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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牢笼之下 ...


  •   回镜归楼的路很短。

      灯影斑驳,曲栏深深,澄烟缓步而行。

      “她”身侧的小姑娘揽月蹦蹦跳跳地走着,怀里捧着一束花。

      “忘雪姐姐。”揽月忽然停下,仰头看他,小脸上满是认真,“这是今天晚上,有人让小舟上的姐姐们带回来给你的。”

      她将花连同一封用素白绸带系着的信递出。

      澄烟脚步一顿,眼睫颤了一下。

      他低头看向那束花——是一束紫色的菊。

      不是楼中常见的艳俗牡丹,也不是那些富人用以炫耀地位的金丝缎带包扎的厚重礼盒。

      只是简单的花束,用最朴素的方式包起,花瓣上还带着一点江水的潮气。

      那一瞬间,澄烟觉得心跳忽然就乱了节奏。

      可他的脸上却仍是温婉的笑,接过花,柔声道:“谢谢揽月。”

      “嘿嘿。”揽月笑嘻嘻地搓了搓手,小脸藏不住好奇,“忘雪姐姐,是不是你的情郎呀?我听别的姐姐说,这花束中还有信呢!”

      澄烟掩唇轻笑,未作回应。

      不远处忽然又有人在呼喊:“揽月!揽月!快来帮忙铺床,今晚九号房又来客人了!”

      “哎哟!来啦来啦!”揽月吐了吐舌头,回头朝澄烟挥挥手,像小燕子似的跑了。

      楼下不似楼顶,热闹得很。楼中欢声笑语、人影交错。

      杯盏碰撞,丝竹悠扬。

      男欢女爱,浓妆淡粉,一派温香软语。

      但澄烟却不再理会,等揽月离开后,他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又轻轻地合上。

      “咔哒。”

      门合,寂静如水。

      他将花捧在手中,轻轻走至案几前坐下。

      窗外灯影斑驳,屋外还传来几声醉客的哼唱,但屋内烛光温软,仿佛整个世界都缩成了这一席花香、一封信。

      他慢慢解开那封信上的绸带,轻轻展开信笺。

      纸上只有一句话。

      篱下秋菊仍向日,世间深意只君知。

      澄烟将那封只写着两句诗的信纸轻轻抱在胸前,像是捧着一朵刚绽的花,又像是在嗅那纸间残留的紫菊香气。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嘴角浮出一点点笑,却比以往更轻、更淡。那不是取悦谁的笑,而是专属于一个人的心动。

      …………

      “咔——!”

      原本关着的门被猛然推开。

      沉沉夜色与酒气、笑声一并灌入了这间原本安静得像一池水的屋子,几乎把一切花香与烛光都搅碎。

      澄烟倏地站起,手一抖,几乎要将那封信扯皱。他强迫自己迅速将纸折起,与那束紫菊一起搁在妆案的最角落,压在一方玉镇纸下。

      下一刻,他已恢复了平日里最得体的温婉神情,身姿轻盈,眉眼垂敛的转身。

      来人是李嬷嬷和李墨渊。

      澄烟不卑不亢地行礼:“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有何吩咐?”

      李墨渊扇着扇子没有说话,倒是李嬷嬷抢在前头,笑得满脸堆花,语气殷勤得几乎要将人笑醉:“哎哟哟雪儿你今儿可有福啦!李公子说了,看你跳舞跳得好,姿容也合眼缘,愿意为你花重金赎身,纳你为妾——你可得谢恩啊!”

      她说着,眼睛却飞快地瞥向李墨渊,生怕忘雪一句不对惹恼了他。

      李墨渊没有说话,只是懒洋洋地靠着门边站着,一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正把玩着扇柄,目光在澄烟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像是在欣赏什么精美的摆件,又像是在掂量它值不值钱。

      可是澄烟却只感觉寒意顿生。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后的灯光打在他肩上,衬得他整个人如山崖上傲立的花。

      只是片刻,澄烟缓缓垂下眼帘,声音仍旧温和,却听不出情绪:“雪儿自入镜归楼,便与李妈妈定下契约,卖艺不卖身。公子的厚爱,雪儿……愧不敢当。”

      话音一落,空气像是骤然降些许温度。

      李嬷嬷脸色变了些许,笑声也有些僵了。

      李墨渊笑了笑,大多数时候都没人拒绝他。偶尔有,也是欲拒还迎的花招,或者嫌赏金给得还不够。

      他抬眼看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立刻心领神会,笑着点头退下,顺手将门合上。

      “咔哒。”

      屋内重归寂静。

      李墨渊走上前来,语气依旧温和,像是讲着一桩交易:“雪儿,你若愿意跟着我,比你现在过的好上十倍百倍不是难事。金银、府邸、香车绣服——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他说着,伸手拉起澄烟的手。

      可澄烟只是将手缓缓抽回,动作不急不躁,低声道:“多谢公子厚爱。只是雪儿……实在不敢承受。”

      李墨渊的笑意终于淡了几分。

      他似乎是有些不耐了,眉眼也沉下来,语气不复方才的温和:“你想要什么,你开个价。或者说,你是在欲擒故纵?”

      他话音刚落,忽地伸手扣住澄烟的腰,揽他入怀。

      澄烟脸色变了,第一反应是想后退,可是却被地方死死扣住,挣不脱。

      澄烟终于顾不上维持外在的温顺,脸色一冷,抬手一个耳光扇在李墨渊脸上。

      “啪!”

      李墨渊吃痛松了手,澄烟立刻转身冲向门口,手握门环,猛力一扯——

      却扯不动。

      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头锁上了。

      他怔了怔,整个人贴在门上,一时有些慌了。

      身后,李墨渊按着自己被打红的脸,低低地笑了一声。

      “小野猫的爪子挺锋利啊……得好好打磨才是。”

      他的语气带着冷意,一步步逼近。

      澄烟缩在门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可李墨渊已走到他身边,伸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拖了回来。

      澄烟拼命挣扎,指甲都抓破了对方的衣袖,却怎么都挣不开。

      “挣扎什么?”李墨渊压着他的声音低低地说,“你以为你这种地方出身的人装得有多清高?不过是惯例罢了。”

      他的手猛然拉扯,衣襟被撕开。

      下一瞬,他的手却顿住了。

      李墨渊看见那衣下,不是柔软的女子胸膛,而是紧实而白皙的男性躯体。

      李墨渊愣了两秒,眼中光芒翻涌。

      澄烟趁这一瞬,猛地挣脱了李墨渊的桎梏,抱住自己,朝角落里缩去。

      李墨渊看着他蜷缩的样子,终于冷笑出声:“呵……第一次有人敢玩我玩到这个地步。”

      他舔了舔自己肿起的嘴角,眼神森冷:“很好。既然如此,那你们镜归楼就都给我等着吧。”

      话音落下,他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鬼绷头一夜未归。

      他穿着昨日那身黑金衣裳,银狐面具覆脸,静静坐在那艘最不起眼的小舟里,从夜色沉沉一直坐到雾起江生。

      澄烟没有来。

      薄雾时他还不焦急,浓雾时他按下心口的不安。直到雾气渐散,水面清明,岸边有脚步声传来,他仍未见那熟悉的身影从密道跃下,落入他掌心。

      鬼绷头动了动指节,心口像被风吹开的一线冷缝,隐隐发痛。

      他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回想着昨夜的一切,试图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亲眼见李墨渊的马车从镜归楼后门驶出。李嬷嬷紧追在后,满脸惊惶,连帔帛都未曾理好。

      当时他并没有太过在意,可是现在想来……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有些自欺欺人般的又在舟上等到日正当午,澄烟仍未出现。

      于是他驱舟靠岸,披风下的衣角已经沾了些江水,却毫不在意。

      上了岸,正逢人声鼎沸。

      江边的热闹竟比以往更甚,一群人在酒肆前、摊铺边,谈笑喧哗,神情兴奋。仿佛有什么新鲜好戏即将开演。

      鬼绷头脚步顿住。

      人群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扫了他一眼,竟主动招呼起来:“哎哟,兄弟你打扮得挺有范儿啊,也是来凑热闹的?”

      鬼绷头没有回答。
      壮汉自顾自凑近些,眉飞色舞地压低声音:“你听说了没?昨晚镜归楼出了妖孽!那花魁忘雪,竟然是个男的!”

      话一出,鬼绷头指节倏然一紧。

      “啧啧,我说呢,怎么能生得那么妖气,那是魅术啊兄弟!你可别笑,这事儿是真的,听说是专门迷男人,谁睡了就死,吸人阳气修邪术的!”

      他注意到鬼绷头的动作,压低声音,语气更兴奋了:“李公子可厉害了,一眼就识破了这妖孽,当场把人扣了,听说现在关在军营里呢,今晚上还要拉出来火刑示众!哈哈哈,听说江上都订好了船,到时候围观赏花加烤妖,嘻嘻,别提多热闹了。”

      鬼绷头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他面具下的呼吸极轻,像是风声落在了石面上,没有一丝回响。

      他的眼底浮起一点冷,然后转身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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