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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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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将至，道士得在树木没有完全枯萎之前多砍些柴回去，那只狐妖畏寒，如今天气只是微凉，就已抱着暖炉不肯撒手，道士几乎能想象到，待冬天真正一到，他肯定是裹着厚厚毯子，把下巴埋进柔软绒毛里围着火炉打瞌睡。
山腰那片老林子里枯枝最多。道士敛息静气，挥斧砍伐，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修道人特有的韵律，不过今日，林子里似乎过于安静了，连寻常的鸟鸣虫嘶都消失了，只有斧头斫入木头的闷响。混在草木清气里的，还有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妖气，纯净而怯懦，并无恶意。
道士动作未停，心下却已了然。他不动声色地继续砍柴，将劈好的柴火整齐码放一旁。直到那妖气按捺不住，悄然缠上一棵他刚砍倒的枯树。
他拂去道袍上沾着的木屑和灰尘，正要俯身将那木桩收起，却见那木桩缝隙里，怯生生探出一抹莹绿，是个极小的人参娃娃，站在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人参娃娃不会说话，只会发出细微的呜咽，头顶几片翠叶颤巍巍的，灵气纯净无比，正用一双水汪汪且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自己，让人看了心生怜爱。
道士轻叹一声，心肠不由得软了一下，伸出指尖，轻轻地碰了碰那几片颤抖的叶子：“莫怕，将你带回观中可好？”
人参娃娃感知到他的气息没有恶意，小心翼翼地用叶片卷住他的指尖，传来依赖又感激的微弱意念。
于是，当道士背着两捆柴，怀里揣着绿油油的生物上山时，一抬头，便见狐妖斜倚在门廊上。
狐妖最近似乎格外的怕冷，他今日穿了件绛红色的宽大袍子，怀里抱着暖炉，目光慢悠悠地从背后的柴火转移到他道袍前襟，有一小片莹绿的叶子怯生生地探出来，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云延今日辛苦——”狐妖的声音拖得有点长，带着惯有的调子，“看来收获颇丰呐？砍个柴，竟还捡了个东西回来？”
道士将柴火放下，道：“是个人参娃娃，无害。”
“哦——人参娃娃——”狐妖拖长了语调，眼睛一亮，放下暖炉，慢步走近。他指尖似无意地掠过清修道袍前襟，惊得里面的小人参精又缩了缩。“确实惹人怜爱得很。”狐妖的指尖收回，转而搭上道士的肩膀，“咱这道观，越发像个收容所了。先前捡了小爷我这只狐狸，如热热闹闹的。”
“就是……”狐妖忽然眉头蹙起，方才那点期待忽然被一种极其真实的嫌弃所取代，“就是有一股子泥巴味。”
道士看着他忽然蹙起的眉头和那毫不作伪的嫌弃表情，心下有些好笑，又有些了然。这狐狸素来爱干净，对气味尤其敏感挑剔，就连平日里自己从山下回来，稍带些尘土味，都要被他推着去沐浴更衣。
“草木精怪，生于泥土，带些地气也是寻常。”道士语气平稳地解释，“待洗净便好了。”
小参精怯生生地又探出叶片，感知着道士平稳可靠的气息，细微的呜咽声渐渐平息。
于是当晚。那小小的人参娃娃被狐妖用玉碗盛着的清泉水仔细洗净，然后安置在了打扫干净、铺了柔软干草甚至还被狐妖慷慨地铺了块旧软布的旧柴房中。
主屋之内，狐妖裹着厚毯子，抱着暖炉，下巴埋进绒毛里，眯着眼打瞌睡。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会懒洋洋地嘟囔一句，口齿有些含糊：“云延，明日……记得、记得多给它浇点水……”
声音渐低，终是化作均匀的呼吸声。
道士坐在一旁，翻阅着手中道经，闻言抬眼，看了看那睡得毫无防备的狐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扰动了这片宁静。道士放轻脚步，推开后门走了出去。
清冷的月光洒满院落，声音来自门外廊下，而本该熟睡的狐妖，耳朵在柔软的发丝间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只见门外廊下冰冷的地板上，那个本该在后院柴房安睡的人参娃娃，正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儿。它似乎是用尽了力气才从柴房挪到这里，细嫩的根须上沾着夜露与些许尘土，头顶的叶片在寒风中冷得簌簌发抖。它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正望着主屋透出的温暖光亮，发出极低极委屈的呜咽，像只被遗弃在风雪里的小猫崽。
它还是太弱小了，柴房即便避风，于它而言也过于冷清空旷。山间的寒气与孤寂，是它这刚化形的灵物难以承受的。
道士心下微软，正要将它捧起。但一道白色的影子比他更快地从他身边掠过。狐妖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门边，裹紧了他的绒毯，居高临下地看着门口那团瑟瑟发抖的绿色。
他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仿佛怕沾到什么似的，捏住人参娃娃头顶一片颤抖的叶子，动作可能略显粗鲁，但实则力道控制得极轻，将它整个提溜了起来。
道士刚想提醒他动作轻些。
狐妖却已拎着那呜呜咽咽的小东西转过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屋子里走。
进屋之后，四下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软榻一角那块用来当枕头的垫子。
人参娃娃落入那柔软温暖的绒毛里，冰冷的根须被暖意包裹，用湿润的眼睛偷偷看着眼前的狐妖。
道士站在门口，看着角落里那团终于得到安睡的莹绿，又看看床上那团睡眼忪惺的银白，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轻轻掩上门，将寒风隔绝在外。烛光跳跃，将一大一小两个精怪的影子投在墙上，温暖而安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