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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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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入耳,直臣焦虑
转运使府后堂的炭盆噼啪响着,橘红色火光在青砖地上投下跳动的影子,可那点暖意连牛守直的袍角都没焐热。
他刚从城外粮库赶回来,玄色官袍下摆沾着雪粒,进门时带起的寒风让炭盆火苗缩了缩,靴底积雪在地上蹭出湿痕,没走两步就冻成了细碎的冰。
“大人,您可算回来了。”
老陈的声音从案边传来,他捧着青瓷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杯沿的热气氤氲了镜片,却没敢抬手擦拭-往常他见了牛守直,总会笑着把茶递到跟前,今天却像被冻住似的,只敢原地挪了挪脚。
牛守直扯了扯领口,把寒气往外赶,目光直接落在案上摊开的粮草清单上。泛黄的麻纸上,
“十日后续发粮减半”的字迹被红笔圈了圈,像道刺扎在他眼里。
他伸手去够茶杯,指尖刚碰到温热的瓷壁,就瞥见老陈攥着袖口的手,指节都泛了白。
“怎么了?”牛守直的指腹在杯沿蹭了蹭,没喝,
“粮库那边的车辙印我查过了,明日能多调两车粟米,你这脸色,倒像是丢了粮草似的。”
老陈喉结滚了滚,突然往门口瞥了眼--雕花木门缝里漏进些风雪声,他赶紧上前两步,几乎贴到牛守直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大人,您....您这几日在粮库,没听见街上的话?”
“街上的话?”牛守直皱眉,手指在清单上敲了敲,
“我连饭都顾不上吃,哪有空听百姓嚼舌根?是粮价又涨了?还是运粮的民夫要加钱?”
“都不是....”老陈的声音发颤,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慌乱,
“是说李节帅的--街上都在传,长安陷了,陛下在蜀地受冻,可李节帅握着三万朔方兵,却在晋阳按兵不动,是想等叛军和朝廷两败俱伤,自己.....自己在晋阳称王呢!”
“噗--”牛守直刚喝进嘴的热茶直接喷了出来,溅在清单上,把“减半”两个字晕成了黑团。
他猛地拍案,茶杯在案上跳了跳,茶水洒了满手也浑然不觉:
“胡扯!光弼公是什么人?去年冬天军粮断供,他把府里的腊肉都切了送进军营,自己嚼了半个月冻麦饼,手上裂的口子比士兵还深-这样的人会反?”
老陈被他吼得往后缩了缩,却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大人,我也知道李节帅忠勇,可架不住人多啊!
昨天我去街角买胡饼,听见两个小吏在嘀咕,说.....说李节帅跟安禄山有书信往来,就等叛军攻过来,好开城门投降呢!还有人说,已经在偷偷往洛阳送信,想提前投靠叛军....”
“混蛋!”牛守直的手攥成了拳,指节泛白,连带着袍角都在抖。
他想起三日前去军营押粮的情景-雪下得比今天还大,士兵们赤着脚在雪地里练枪,脚掌冻得通红,却没一个人喊停。
他当时拉着一个小兵的手,那孩子的手掌满是老茧,还裂着血口子,却笑着说:
“节帅说了,守住晋阳,就能护着家里人,冻点算啥?”
“大人,您别激动啊!”老陈赶紧扶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哀求,
“您是转运使,管的是粮草,军事上的事不该您掺和。
再说现在消息不通,李节帅手里握着兵权财权,您去找他说这些闲话,万一.....万一他以为您在猜忌他,那可就.....
“猜忌?”牛守直甩开他的手,眼神亮得吓人,像燃着的炭火。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官袍,往身上裹时,动作急得差点把腰带扯断,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该不该! 要是光弼公因为这些闲话寒了心,要是朝廷因为这些谣言猜忌他,晋阳就真完了!我必须去见他,告诉他,有人信他,有人跟他一起扛!”
老陈还想再劝,可牛守直已经推开了门。
风雪瞬间灌了进来,把他的袍角吹得猎猎作响。雪片打在脸上,冰凉刺骨,牛守直却没缩一下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节度使府走。
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几盏灯笼在风雪里晃悠,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墙根下蜷缩着的流民-他们裹着破棉絮,冻得瑟瑟发抖,却还在小声念叨:
“李节帅会守住晋阳的吧?”
牛守直的脚步顿了顿,又加快了速度。靴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是在跟这乱世较劲。
他知道,他必须快点,再快点,得让李光弼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守着这晋阳,守着这大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