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帐内争执,各抒其志
节度使府的军帐里,烛火燃得正旺,却照不亮李光弼眉间的沉郁。
他刚对着地图标注完史思明的进军路线,指尖还沾着墨汁,帐帘就被“哗啦”一声掀开,带着满身风雪的牛守直闯了进来,棉袍下摆都湿了大半,雪粒落在地上,很快化成一小滩水。
“光弼公!”牛守直的声音带着赶路的喘息,还没等李光弼开口,就径直走到案前,双手撑着桌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某刚从街上过来,满街都在传您拥兵自重,说您见长安陷了也按兵不动——您倒是跟某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光弼抬眸看他,见他鬓角沾着雪,脸颊冻得通红,眼底却满是急切,便起身取了件干披风递过去:
“先披上,冻着了怎么说话?”
可牛守直没接,反而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又高了几分:
“某不要披风!某要您给个说法!史思明的大军离晋阳只剩三百里,沿途州县降的降、破的破,您手握三万朔方精锐,就算不能立刻杀去长安救陛下,也该出兵袭扰叛军后路,怎么能缩在晋阳城里不动?”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不自觉地指向帐外:
“您知道士兵们怎么说吗?有新兵私下问,是不是咱们真要降叛军了;
老卒们虽没说,可训练时都没了往日的劲——您再这样下去,军心都要散了!”
李光弼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知道他是真急了,也不恼,只是转身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木杆,指着晋阳的位置,声音沉缓:
“守直,你来看。晋阳东接范阳,西连长安,北邻突厥,南靠洛阳,是河东的咽喉要地。
史思明来犯,看似是冲晋阳来,实则是想打通西进蜀地的通道,与安禄山合兵一处。”
他顿了顿,木杆顺着地图上的黄河往下划:
“若我此刻分兵驰援蜀地,晋阳兵力必然空虚。
史思明是沙场老将,定会趁机破城,到那时,他顺着黄河往西,就能直逼蜀地——陛下在蜀地本就立足未稳,再遇叛军,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救君,是把陛下往绝路上推,你懂吗?”
“可陛下在蜀地受苦!”牛守直的倔脾气上来了,上前一步,盯着地图,语气却软了些,
“某知道您顾虑深远,可臣子怎能眼睁睁看着君上蒙尘?
再说,街上的流言越来越难听,万一传到蜀地,陛下对您生了猜忌,怎么办?
您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该想想……
想想那些跟着您出生入死的士兵,他们跟着您,是为了平叛报国,不是为了守着一座孤城,听人说闲话!”
李光弼沉默了。
他走到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书,递到牛守直面前,指尖轻轻按着纸边:
“这是三日前,陛下从蜀地发来的密诏,你看看。”
牛守直愣了愣,伸手接过。展开信纸时,他的手指有些发颤,目光扫过“固守河东,待时而动,勿为流言所扰”十二个字,又看到落款处鲜红的玄宗朱印,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来……原来李光弼不是擅自按兵不动,是遵了陛下的旨意。
他捏着信纸,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方才的急切、焦虑,像是被一盆温水浇过,慢慢化成了愧疚——
他只看到了“救君”的表面,却没看到李光弼“保国”的深谋远虑;
他只听到了街上的流言,却没想想,李光弼要顶着多少压力,才能守住这晋阳。
帐内的烛火“噼啪”响了一声,落下一点灯花。
牛守直抬起头,看着李光弼鬓角的白发——才四十多岁的人,这半年来,头发竟白了大半。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抱歉”,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冰释前嫌,共守江山
烛火在军帐里轻轻晃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牛守直捏着那份密诏,指腹反复摩挲着“勿为流言所扰”那几个字,喉结动了动,忽然躬身行了个大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是某愚钝,错怪了光弼公。方才在帐外急着质问您,竟没想想您背后的难处,实在该罚。”
李光弼忙上前扶他,手指碰到他胳膊时,还能感觉到布料下的寒意——这老伙计为了赶过来,怕是在风雪里冻了一路。
他笑着摇头,把之前没递出去的披风披在牛守直肩上,又拉着他坐到炭盆边:
“坐下说,冻了这么久,先暖暖身子。你我共事两年,还分什么对错?
你肯急着来问,说明你心里装着大唐,装着晋阳的百姓,这就够了。”
牛守直坐下时,膝盖碰到炭盆边,烫得他轻轻“嘶”了一声,却没顾上揉,只把密诏小心翼翼叠好,递回给李光弼:
“陛下能信任您,是大唐的幸事。只是……”
他顿了顿,看向案上堆得高高的粮草清单,眉头又轻轻皱起来,
“史思明来势汹汹,咱们的粮草怕是撑不了太久。
我今日去粮库查过,现存的粮食只够三万士兵吃三个月,要是再遇上大雪封路,调粮更难。”
提到粮草,李光弼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他拿起一支笔,在粮草清单上圈出几个州县:
“汾州的粮仓还剩多少?之前我让你跟那边的刺史协调,能不能先借调一批?
还有棉衣,昨日查营时,见有些士兵还穿着去年的旧棉袍,袖口都磨破了,再这么冻下去,怕是要生冻疮。”
牛守直一听这话,立刻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胸口:
“光弼公放心!汾州的粮我明日一早就去催,那刺史是个明事理的,知道晋阳是河东屏障,肯定愿意借。
我还跟织坊打过招呼,让她们加夜班赶制棉衣,再过五日,保证每个士兵都能换上新的,连里衣都给他们备齐了!”
他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几块烤得金黄的麦饼,递了一块给李光弼:
“这是我家娘子今早烤的,还热着,您尝尝。您这几日怕是没好好吃饭,案上的粥都凉透了。”
李光弼接过麦饼,咬了一口,麦香混着淡淡的芝麻味在嘴里散开,竟比府里厨子做的还香。
他笑着点头:
“你家娘子的手艺真好,比我家那口子强多了——她只会煮羊肉汤,别的都不会。”
“哈哈!”牛守直被他逗笑,之前的拘谨和愧疚都散了,
“崔夫人的羊肉汤才好呢!去年冬天我来府里议事,喝了一碗,暖了一整天。
等将来平了叛,咱们两家聚聚,让她们比一比,到底是羊肉汤好喝,还是我的麦饼香。”
“好啊。”李光弼也笑了,眼底的沉郁散了不少。
他看向帐外,雪似乎小了些,透过帐帘的缝隙,能看到士兵们在营地里巡逻,手里的火把像一串星星,照亮了雪夜。
“等开春,”李光弼放下麦饼,语气变得坚定,
“我就派精锐去袭扰史思明的粮道,再派人去跟子仪兄(郭子仪)联络,让他从朔方出兵,咱们前后夹击,定能让叛军首尾不能相顾。
到那时,咱们就一起护送陛下回长安,让黯儿和你家公子一起,在大明宫前写‘家国’二字。”
牛守直重重点头,眼里闪着光:
“好!某一定守好粮道,绝不让前线断了补给。就算史思明来扰,某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粮草送上去!”
两人又聊了半个时辰,从粮草调度说到士兵训练,从史思明的兵力说到周边州县的动向,越聊越投机。
等牛守直起身告辞时,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探出来,洒在雪地上,亮得像白天。
李光弼送他到帐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营地里,转身回到帐内。
案上的麦饼还剩一块,他小心翼翼地包好,想着明日带给李黯——儿子肯定喜欢吃。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落在晋阳的位置,轻轻按了按。
雪夜虽冷,可他心里却暖烘烘的——有牛守直这样的同僚,有三万朔方兵这样的部下,还有一城百姓的信任,这晋阳,他一定能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