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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断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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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直叫言欣云红云上颊,底心尴尬,悄然松了那扶住忆晗的手。明忆晗也粉霞盈腮,柳眉微蹙道:“兄长休要胡说,近日乍暖乍寒,忆儿夜不成眠以致乏极,娘亲兄长偏要听信丫头稚言,强说‘心病’,老人家年纪大耳根子软也就罢了,兄长竟也这般言道,莫非存心咒我?”
明梓轩连忙摆手道:“罪过罪过,天地良心!‘心病’不过娘亲凭言推断,为兄一时随意附和,万无他想,小妹莫要冤枉了我。”
“即是如此,兄长以后休提此事,若是再犯,忆儿定要告知爹爹与长兄,让他们来评评理。”
明梓轩见一句玩笑话竟惹出她一堆措辞,如今还搬出爹爹与长兄来,自觉无趣又大气不敢出,只得如那犯错孩童,连连点头称是,称到她满意为止。旁头的言欣云主仆见了这光景,均忍俊不禁。敬思启絮也窥得出那翰林千金真如公主所言,对公主别无他想,如此假病一事也无多生枝节,便是稍稍宽心。
一行人下了山已近黄昏,明忆晗因是暗自出府,便怎么出来怎么回去。张敬思与明梓轩均不想人前说开天机门下身份,免得多生事端,便也分了道,又各自折回。
梓轩早间外出不曾进食,归来已是饥肠辘辘,原想先洗去那一身汗臭土熏,再速速填饱肚囊,不想才一进门便让芮氏提了耳朵一阵好拧,他急得连连讨饶,好说歹说芮氏才松了手。梓轩此时也是恼火,揉着生疼耳朵欲斥责她谋害亲夫,却见芮氏气坐一旁哭动真格,忙压着气改口问道:“娘子何故大动肝火?”
芮氏边哭边拿手帕拭泪,道:“妾身本就体质虚寒,嫁予夫君三年无出,那算命先生与坊间医师都道妾身碰不得阴寒生冷物。妾身一直依之照之,生怕犯忌,无非就想早日与你生个一儿半女。可早上那会,夫君竟让妾身手持死人发簪,那可是正正的晦气物!夫君莫非是嫌我人老珠黄,要生生煞杀好另娶新欢,让他人替你生儿育女承欢膝下?”说到痛处,便哭个更甚。
明梓轩赶忙哄道:“哪里的事?师父陵墓被盗,事发突然,为夫一时情急才将那发簪交你保管,不想却让你犯了忌!娘子莫要多想,是我万般不该!这便给你下跪赔礼,望娘子息怒,莫哭坏身子!”说罢扑通跪下磕头,又连连拍脸赔不是,半晌方才勉强将她哄静。
只这边才消停,那边屋外静儿来报,道是安人请郎君去神堂一趟。梓轩惊疑:此时去神堂作甚?抵时,只见郑氏面色铁青,说他犯了家法,一是累芮氏犯忌,令其抱孙遥遥无期;一是携妹私出,险些害她无法与女婿交代。如今数罪并罚,郑氏亲身上阵,手持烧火棍上来就一阵好打。梓轩求爷爷告奶奶,连声讨饶,由里头出来那会,已周身是伤、满身疼痛。他举头望着朗朗夜空长叹,低头又止不住呸了一声,暗骂:老子今日真真倒了八辈子大霉!
待得洗漱完毕,一家人围桌待饭。明时宁见儿子臂缠纱布,女儿也一脸倦色,便问怎生回事。明梓轩见下人都去呈饭菜,便与父亲略一说了比武之事。
明时宁听闻敬思是儿女同门,忙起身请他兄妹二人过来主桌一道用餐。敬思启絮暗看了主子一眼,只道主仆有别,不敢越份。
言欣云却道:“老爷都这般有请,你等从命就是。”那二人这才依之。
此时下人上菜,明时宁让众人启筷。郑氏如常为丈夫夹了肉鱼,芮氏今日郁闷,梓轩自知理亏,便也帮她夹菜。明忆晗见之,想起早间娘亲疑虑,遂也夹了个鸡腿放到那挂名夫婿碗里。言欣云见碗中忽添一物,顿时一怔,随后也明白那明家小娘子又是人前作秀,只自己向来不食肥腻,这偌大一个鸡腿怎生安排?遂用筷子一夹一撕,取了一半肉递到忆晗碗中,所谓有往有来,才算恩爱嘛!这秀来秀去,是消了郑氏疑虑,却也叫梓轩好一阵吃酸:“爹、娘,常言道女生外向,还真是如此!忆儿从未予你二老和我这做兄长的夹过肉菜,欣云一来,她倒夹得利落,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呐!”
郑氏分明笑得一脸璀璨,却又不得不强行佯怒:“欣云是你妹婿,妹妹夹菜给妹婿,你也要吃酸?”
明忆晗面色微红,暗自轻碰兄长之脚,示意他少些开口。哪知明梓轩存心整蛊:“踢我也无用,给我夹夹菜,我便饶了你。”
众人皆笑,忆晗只觉无地自容,随手夹了东西放他碗里。梓轩意满志得,夹之欲食,细看乃叫:“啊?一条青菜!”
片晌,下人又上汤菜,芮氏本就心头郁结吃得不多,闻到菜味连连扇手,道是反胃,便要告退。言欣云见她颇为不适,就道启絮精通医术,或可为她诊脉开方。
芮氏自知无病,只姑爷开了口不便推辞,遂依了他。启絮近前号了好一阵脉,却只凝紧眉关,神色郑重。明梓轩忙问怎生回事,启絮无答,只要了芮氏另一手来,闭了目左右齐探。芮氏见她良久不作言,也不由得着急:莫非自己气了一天,气出病来?明家二老也暗自屏住呼吸,紧张观望。
半晌,只见启絮松开芮氏双手,眉关舒缓,嘴角一扬,道:“无甚大碍……”
梓轩夫妇都松了一口气,只那一口气还没松完,便听她将话说了下去:“害喜而已。”
梓轩夫妇顿时一脸愣然,饭桌上也霎时静得吓人。半晌还是郑氏拍了大腿,喜“嗨”一声,欣喜近前确认道:“启絮,此、此话当真?你没探错?”
启絮含笑颔首:“恭喜安人,二娘子有喜了!只是浅月,还需多加歇息。待明日婢子开个方子去医馆抓些药来,安胎调养一阵便是无碍。”明家上下当下欢天喜地,郑氏与启絮连声道谢,又直言要回神堂祭拜祖宗、答谢庇护,芮氏也喜极而泣,梓轩赶忙好生安慰,又拉着母亲,道吃完饭再一起去。郑氏悦然,转身嘱咐厨房今日起为儿媳熬着鸡汤滋补,归了座又直对着芮氏肚子满意笑开。
明梓轩这下可越把芮氏当宝贝疙瘩疼着,又是端汤倒水,又是夹菜夹鱼。芮氏心头郁结消了,人也豁然开朗,稍加进了些食。
众人其乐融融,明梓轩印堂乌云散尽,心情大好,边给芮氏夹菜,边随口问道:“对了忆儿,你几时也给我生个小外甥呀?”
噗!言欣云登时喷了一口汤,直道热呛。
饭后席散,忆晗数夜乏眠已是累极,便早早回去歇息。言欣云主仆则去了简草园漫步,期间启絮若有心事,言欣云问何故。答曰:“想着早间那群东瀛武士。”
言欣云恍然:“你在东瀛习武数年,通晓方言,可记得他等私下谈话?”
启絮颔首,道:“那人要徒弟记下对手招式,末了还道要去会客。”
敬思道:“看来比武是虚,偷师是实。只他已经剑术非凡,还要偷师父武功作甚?”
“无管做甚,只要你仨平安就好。”启絮说着又若有感触,从怀中取出一把精致小匕首送了给主子,道是防身备用。言欣云拔开一看,见之精小锋利,甚是喜欢,便收入内袖,只又想着那匕首眼熟,就问从何来?启絮淡道:“燕王所赐。”
“难怪!”言欣云莞尔,又道,“他向来对你二人青睐有加,说了几次借人做事,你等却偏赖我身边,生生放了那升官际遇,真是糊涂!”
敬思一笑:“人各有志,我等闲暇习惯,做不得那官官,余生只想追随殿下闲云野鹤,琴歌酒赋。”
启絮也笑:“我念书少,做不得那诗词歌赋,余生只愿追随殿下,教教拳脚功夫强身健体,殿下万莫嫌弃。”
公主忍俊不禁,一扇轻敲那二人脑袋,道:“嫌弃嫌弃,通通嫌弃!你等都过二十,还不快快娶妻嫁夫?成日扰我清修是何苦来?余生只愿青灯古佛,粗茶淡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二人少来与我抢米。”说罢三人皆笑,又行了一阵消食,方各自回房休息。
言欣云今夜心情极好,回屋步履轻快,只入了中门,随手“哒”的一声放了折扇,却只见一干丫头轻轻由里间退了出来,为首的山儿朝她做了禁声手势,待得走近,方施了礼低声道:“小姐数夜难眠,适才喝了安神汤才睡过去,姑爷上床且仔细些,切勿扰她醒来。”
言欣云方觉失态,敛了些稚气,点了点头,又觉眼前少了个水儿,便问去了哪里?山儿与旁头的清儿、秀儿相视一眼,窃笑低答:“姑爷出门数日,小姐犯了相思,连夜要水儿伺候茶水,今夕那丫头实在累极,便早早回去歇了。”说着又笑,“姑爷以后还是少些出门,若惹得小姐相思再犯,累的可是我们这帮丫头。”说罢个个抿嘴退下。
言欣云只觉脸上微微发热,一阵尴尬过后,方才进了里屋取被。但见里头薄帐低垂,佳人沉睡,温香旖旎,叫人莫名脸红心动。欣云悄然近前,翼翼小心挽起那床帘,彼时只见忆晗侧身揽被,熟睡安然,床头烛光透过纱帐照在她脸上,只见那眉间嘴角似笑非笑,天真无邪一派娇憨。欣云从未见过美人这般模样,一时只觉脑中轰然,竟舍不得将目光移开。想这翰林千金素来淡然,偶有笑意,也是昙花一现浅浅带过,不见得真实坦然。如今这般柔如小儿、清如赤子,率真无瑕,怎不叫人见之心动?言欣云痴痴看着,纯纯想着,不由落坐床缘,静默无语。
半晌,明忆晗身体忽然微动。言欣云一怔,下意识下蹲身子欲往那床头躲去,只幸得忆晗喝了那安神汤,又是疲极,翻身侧卧后仍旧睡得深沉,才算虚惊一场。只如今欣云蹲着身子,明忆晗又是朝外侧卧,两人面上近乎咫尺,暧昧油然而生。烛光中,只见忆晗眉目淡淡,长发云云,瑶鼻直梁,樱唇菱角,逸若天仙,又有幽香阵阵,随那匀匀呼吸迎面扑来,沁入心脾,令人醺醉,欣云蓦然竟起了一亲芳泽冲动,只此念一起,万感不安,欣云飞红了一张脸,忙欲取被潜逃,却发现自己那宽宽双袖竟被她侧肩压住,若扯之,则必将她惊醒;不扯,则需继续蹲着。若是压着单袖还好,抽得一只手解了外套便也了事,可双袖被压,欲动难动,怎生是好?焦虑间忽地记起内袖匕首,乃轻轻借势取出,又慢慢往左袖划一刀,随后换了左手,往右袖再划一刀,生生断了两袖方才逃过一劫,欣云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取了枕被出了那中门。
只回到罗汉床上手忙脚乱铺张一番,又急急躺了下去,待得镇定,乃细看左右衣袖,直道刚刚定是着了魔道,无端端地竟学了那刘欣断袖宠董贤,真个荒唐罪过!忙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又背了几遍《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方才自诩镇住心魔,遂闷头盖被好好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