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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对弈 ...

  •   言欣云心里泛酸,进府后也无用膳念头,只独自去了花园中,寻得一无人处呆呆静坐。敬思启絮练完剑寻来,瞧她一脸落寞,眼里还隐约泛着泪花,忙问何故。欣云轻轻叹息,只道风沙入眼,又见张家兄妹相视一脸疑惑,便刻意撇开话题,问其刘先生身体现下如何,手书呈交上听后,官家作何反应?敬思知她心情不好,便拣了些好话说,道:“昨有下人来报,称义父稍有好转。官家已悉兵部所弹子虚乌有,日前遣人探望,允了义父告老还乡。”

      言欣云稍感欣慰,又想恩师若是返乡,此生恐怕再会无缘,便让敬思启絮打点安排,无论如何要再见一面。张家兄妹素知公主与先生师生情重,如今官家心结已解,探视也无伤圣面,就应了下来,又备了些礼,待得掌灯时分,三人便出了府去。

      师生见面,自是寒暄叙述,欣云见恩师身体好转,也是宽了心,又想离别在即,归乡路途长远,特地叮嘱先生必要好生休养,莫要劳心费神,归去事宜敬思自会打点。先生慰然,又嘱咐殿下韬光养晦,待得今年姻缘劫一过,诸事自会顺心。言欣云稍稍颔首,谢了先生叮咛。

      待得回府,已是夜深,言欣云收拾了一脸离愁别绪,行至屋前,料想忆晗该是睡下,便轻轻推门而进,只才过中门,却见前头灯火犹亮,罗汉床上不知几时摆了围棋案几,明忆晗正与水儿对坐手谈,清儿、秀儿从旁观战,许是无聊,又或久站疲乏,二人竟连连捂嘴呵欠。山儿用剪子剪灯芯,瞥眼见得姑爷归来,登时喜出望外。众丫头瞧之也喜上眉梢,水儿直接弃局,疾步近前一脸委屈叫道:“姑爷,您怎才回来呀?水儿……小姐都等您大半夜了!”

      言欣云闻之心头微微一暖,望向忆晗时,语气不由自主柔了三分:“小姐等我有事?”

      明忆晗欠身一礼,还未开口,山清水秀四大丫鬟已嬉嬉笑笑簇拥姑爷近前,山儿帮着答话:“有事有事,自是有事!小姐等您下棋呢!姑爷还不快快陪衬?”

      言欣云心底一甜,面上飞红一片,只瞥眼看及案几上摆的竟是那叶青蘅送的玲珑玉石子,一颗心又登时如落冰窖,脸色随之一白,转而淡道:“我不会下。”

      丫头们均是一愣:这还了得?小姐素爱手谈,棋兴一起,不管三七二一,都要拉人对上几局,若老爷与郎君未就寝还好,丫头们从旁伺候个半把时辰也就过了。可如今老爷郎君已睡,小姐苦无对手,她四人唯有硬着头皮轮流上阵,待被杀得片甲不留,便也纷纷望棋生畏,都盼着姑爷回来解救,岂料姑爷竟然临阵退缩?

      水儿可不依,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盯着言欣云,嘟着嘴道:“姑爷莫要说笑,奴才可记得上次您还陪安人下过棋,安人夸您棋艺极好。这会儿推说不会,莫非是怕输予小姐?”清儿、秀儿也连声附和。

      公主自幼被呵护奉承习惯,哪曾受过这等言语刺激?正欲替自己辩驳,明忆晗却淡淡开了口,责备一干丫鬟胆大无礼,又训示以后不可这般与姑爷说话。

      众丫头吐了吐舌,水儿心道:小姐准是给姑爷灌了迷魂汤,明明被他疏远冷落,还要若无其事、处处袒护,分毫不见往日洒脱。可见这女子念书多的,遇事也未见得就比没念书的头脑清醒,小姐这般才华横溢又怎样?还不是就着姑爷过日子?胡思乱想间,又见小姐朝姑爷一礼,说道:“已是夜深,夫君晚归想必累着,妾身便不叨扰,待得闲暇再与您请教一番。”说着又吩咐丫头们收拾棋案。

      言欣云见她袒护自己,心里郁闷早已去了七分,又想她这般久等,料那下棋兴许是幌,有话要谈才是真,便与丫头们说道:“不忙收拾,反正入寝尚早,就且与你家小姐对上一局罢。”

      水儿故意反问:“姑爷方才不是说不会下?”

      言欣云随手哒地一声敞开扇子,置于胸前晃了晃,狡黠应道:“是不会下,这不是想请人来教?”

      山儿灵机一动,笑道:“对对对,姑爷说不会下就不会下!可巧,咱家小姐可下得一手好棋,正好教得!姑爷这几日最好哪里都别去,就留在府上跟小姐好好学、用心学,待得来日棋艺精进,小姐便不愁没人对弈了。”丫头们嬉笑附和,水儿更是人小鬼大,抢着说道:“那小姐姑爷好教好学,奴才就不打扰了!”说罢一股溜烟跑了出去,其他三人见她抢了头筹,气得也赶紧溜走。

      言欣云被她们逗得嘴角清扬,心中郁结骤散。待得丫头们步声消逝,耳边也传来一阵落子声,回身望去,只见明忆晗眉目低垂,一手柔挽衣袖,一手轻轻拨子回罐,那神情之素然,动作之轻柔,竟与画上气定神闲菩萨像一般无二,言欣云怔怔看了半晌,方才回了神,轻轻合起手中那柄兰花蝶影扇,小心翼翼将之放置案边,又理衣入座,取过白子罐,静候开局。

      明忆晗见她要了白子,便知有心礼让,也不推却,只默然夹起黑子下了第一手。

      言欣云知她有事要谈,就等她开口,也没花多少心思博弈,只才下几手顿觉对方棋风深沉,招数变幻莫测,不得不稍加留心。好在自己本就擅长此道,凝思几回便也气数重生,局势渐得好转。

      明忆晗观棋好一阵,嘴角微微扬起,暗叹此番真是棋逢对手。又下了几手,待得局势稍稳,方语平气稳开口问道:“公子近日多有回避,可是忆晗哪里做得不是?”

      言欣云举子之手稍稍一顿,又落了子,摇头缓道:“是我有事,与小姐无关。”

      忆晗也举子一落,目光凝定棋盘,轻道:“你我虽是挂名夫妻,只同住一屋檐,稍有异样便要引得满府猜测。忆晗平日哪里不是,公子务必明示,若公子凡事克收心底,忆晗冒犯而无知,恐丛生矛盾,非长久相处之道。”

      言欣云一听“长久相处”,脸上红云若隐若现,只一想到那让人不得安生的魔障,便止不住一声叹息,沉道:“真不关你事,是我……是我得了怪病。”

      明忆晗本欲落子,闻之一怔,抬眼关切问之:“是何怪病?可还打紧?”

      言欣云畏惧心魔,未敢与她正视,只缓缓摇头,淡答:“无心茶饭,无心作息,奄奄一息,每况愈下。只想寻一无人处守着,待得心静神宁便会好些。”

      “可有就医?”

      欣云颔首,却又低垂眼眸:“探不出病因,兴许过些时日会好,也兴许……命不久矣。”

      明忆晗柳眉轻蹙,想这些天他疏远必是有事,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缘由,一时也心情略沉。只又忽的眼中一亮,起身前往书柜寻了些书过来,递给欣云,道是先师遗物,那日兄长从山洞里带回,多是些药书随笔,公子闲暇不妨翻翻,看有无对症之药。

      言欣云欣喜,忙取之谢过,只才接手,竟有零张掉下。拾起一看,只见上面起了四柱八字,备注坤造,底下简批四句:前尘不应多执念,姻缘自当少纠缠。严霜殆尽雪消逝,从此阴消阳道长。欣云持予忆晗,问:“小姐可识得此八字?”

      明忆晗接之迅速扫视一番,只道是自己生辰,想是先师闲暇简批罢了,便将纸页收了起来。

      言欣云看着手中之书,想到有望摆脱魔障,心里一阵欢喜,又请忆晗入座,再续了棋局。二人对了百十来手,盘中遍布真眼假眼,虚虚实实交替变换,稍有不慎,便要满盘落索,真真势均力敌。明忆晗难得遇上对手,自是欣喜,遂全神应战,只下了几手后忽觉喉咙不适,止不住轻咳两声。

      言欣云秀眉轻颦,问道:“近来总听你几声咳嗽,莫非风寒?可是让启絮过来替你把把脉?”

      明忆晗轻抿一口茶润了喉,又整了衣袖,摇头淡言:“不过小咳几句,无甚大碍,明日让丫头抓些草药熬来解燥便是。”说罢又定了一子。

      言欣云见她婉拒,也不勉强,只此时离近,瞧她竟还双眼通红,想起她早间门口送别落泪一事,心情不免低落,斟酌一番,止不住试探性一问:“眼睛怎生回事?”

      “风沙入眼。”明忆晗专心致志,简简一答,目光由始至终锁落棋盘之上。

      言欣云心中不由隐隐酸楚,暗道:真真万年长青好理由,谁人落泪皆可用。又瞅着这满盘玉石玲珑子,兴致怏怏,随手丢了一棋进局,淡道:“早间见得你表兄,果真一表人才。”又见忆晗目光仍在棋上,续道,“只听你二哥提及,表兄如此人物至今尚未成家立室,却是何故?”

      忆晗想到局中应对关键,眸中含笑,举棋落定,答道:“许是心有所属,求而不得罢。”

      “这般风流人物,还有求而不得之人?”

      明忆晗却凝神思棋,眉关微凛,竟忘了作答。

      言欣云只当她介意自己问及过往,又想起当日洞房内约法三章,便止了那寻问心思。

      此时明忆晗又落一子,见盘中大局已定,不由舒颜,只抬眼见那言公子欲言又止,方才记起他刚刚所言,遂道:“世事十有七八不如人意,何况姻缘?求之不得不是常事?”

      言欣云一想也是,不由苦笑一番。

      明忆晗见之,略一斟酌,觉她之前话里有话,便问:“公子寻问表兄姻缘,可是想与他牵红线?”

      言欣云哑然失笑:“在下哪有这等本事,不过好奇随口问问罢了。令兄人中龙凤,何愁娶不到贤妻?”

      明忆晗淡淡一笑,目光略一深邃,道:“世人因缘际遇皆有不同,人中龙凤也非事事顺心。表兄昔时也曾心仪一人,那人……也是极喜欢他的。”

      言欣云闻之脸色一白,眼眶微红,只又强定心神听了下去。

      “后因表兄参军聚少离多,女方家堂不忍闺女受那颠簸流离之苦,便棒打了鸳鸯,欲将她另许他人。表兄为此一病不起,高烧三日不退……”

      言欣云原还以为当日明梓轩说的话只有三分可信,事实未必如此,不想此时从忆晗口中得知竟是一般无二,那心底魔障登时又起,如藤蔓迅生荆棘,扎在心间又苦又痛,顷刻不由泪光闪烁,沉沉一问:“所以,你为他立了长生牌?”

      明忆晗柳眉微耸,又想必是二哥哥与他提及,便颔首称是。

      岂料就是这一颔首,竟叫言欣云泪水夺眶而出。

      明忆晗见之惊奇,唤了一句:“公子,您这是……”

      “风沙入眼。”言欣云横了眼眸,撇过脸去悄然拭泪。只才抹了一手,便清晰见得旁边闲置的那柄兰花蝶影扇,想着忆晗喜欢他人,还给那人立牌祈福,却给自己送了这柄破扇示分,顿觉心寒手冰,身体阵阵发涩,又强自抿唇镇定,只那身子还是一颤一颤的,分明伤心过度。

      明忆晗哑然,这屋中若有风沙,怕是早已灯火泯灭。又见他眼角残泪,料定是个心地柔软多愁善感之人,听不得那有情人不成眷属之事,便停了那话,又收了棋案,劝他早些歇息,随后进了里间替她取来枕被铺张。

      言欣云心里阵阵发痛,哪有心思睡下?只强忍住泪,道房里不透气,要先去外面散心,便拎着那柄扇子掩泪跑了出去。

      明忆晗一脸惊异,暗想:这少年公子真真心如薄冰,脆弱得紧,才听这般一段棒打鸳鸯便哭成泪人。想当初二嫂直接被棒打,也不见哭得这般凄惨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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