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猜疑 ...
-
翌日清晨,忆晗醒来余烧未退。欣云将早早熬好的米粥和热水一道端了进屋,后拿杯倒水,又取了毛巾一浸一拧递予她洗盥。忆晗乏力道了声谢,略一洗漱,又进了些粥,面色才稍稍好转。只她心里一直疑惑:不知昨夜到底是发梦梦见小晗哥抱着自己,还是她真真偎着公子入睡?因着当时自己发烧,倦中带了浓浓睡意,根本分不清虚幻现实。醒来无论如何回忆,都只印象模糊、不真不切。几番欲行试问,才对了公子眼神,便觉难以启齿。所幸小公子依旧进退守礼、神色如常,并不似有事发生样儿,她也权当就做了一场梦,渐渐放下,不再寻思。
用了粥后,二人正准备回寺,却听庙外传来安人说话声。欣云起身巡看,果见郑氏领着玉儿兰儿走来,同行的竟还有启絮。欣云微一诧异,又迎上前贴心扶过郑氏手臂,问道:“安人怎寻来此地?”
郑氏见着女婿,也是宽心,边走边道:“山前寺里寻不着,料是来了这后山,只到底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是不是。”
欣云略带歉意道:“昨日遇雨,唯寻了此地落脚,累安人担心一夜了。”
郑氏一笑:“老身还好,知忆儿熟悉此地,有她带你,还不至回不去。倒是这丫头,”说着嘴努向启絮,因笑道,“昨夜不见你回府,今儿早早就到寺里寻人了。”
启絮被说得怪不好意思,只低眉垂首,默然无语。众人行入禅房,忆晗徐徐起身朝母亲一礼。郑氏将她扶起,看了她面色,顿吓了一跳,忙问怎回事?启絮也为之一怔,心中暗道:小娘子情况不妙啊。思索间,又见忆晗一阵作咳,郑氏与丫头们赶紧左右服侍。欣云也有心近前,却怕如昨日一般被忆晗婉拒,忍了忍,只朝郑氏一脸愧疚解释道:“忆儿昨日为救我,被蛇咬伤,又淋了些雨,才发烧至今。”
郑氏伸手探了忆晗额头,果真还烫着,忙引她回床上躺下。欣云也让启絮过去替她探脉。启絮先是看了其腿上伤口,见处理得极好,道续敷几日青草药便可痊愈,又伸手探了忆晗的脉,却是一阵骇然。忆晗当下暗使眼色,示意她莫道出真相。
郑氏这次离得近,女儿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知这丫头定是又有事瞒着自己,乃瞪了她一眼,侧过身要启絮只管说来。
启絮自知不好再瞒,便老老实实交代道:“娘子上次与人比武中了暗算。今内里潜伏那人真气,因与自身真气融合不来,故才百般折腾。”
众人一惊非小,欣云长眉一锁,责备道:“这般严重,怎不早说?”
启絮噤口不语,垂首侍立。忆晗不想她受委屈,唯淡然解释道:“是我不让说的,无为让大伙忧心。”
欣云耸眉看向她,想到她有事宁可与启絮参详,都不肯与自己说,俨然不把自己当回事,不免有些心气,道:“群策群力自有解决之道,你如此隐瞒,又寻不来良策,岂不更让人忧心?”
忆晗听公子虽是责备,语气却甚为娇柔,又抬眼见他眸子里隐约润涩,分明恼怒得紧,便软了些语气,安抚道:“郎君无需忧心,启絮早已研制对症之药,不日即可替我解了这真气相冲之苦……”说着又咳了起来。
郑氏忙让丫头倒水服侍,又听说有药可解,便问启絮:“那药可做出来了?”
启絮微微颔首道:“娘子身体不容久拖,婢子岂敢怠慢?昨夜丹药出炉,便想拿予她服用了。”说着看了主子一眼,又从背袋中取出一个小陶罐,续道,“此药名为沉香化功丹,是婢子依道人药书记载所制,可将异样真气化而为一。只娘子中了蛇伤,又见传经,尚需一味通天草相佐煎服,方可药到病除。”
郑氏缓了缓心,道:“通天草倒是好找。这后山有的是草药,别的不说,庙外那路沿途尽是,你等可去那边寻看。”
欣云虽还懊恼忆晗瞒了自己,亦知她如今只是强打精气、危在旦夕,救人用药事不宜迟,便急急告退,拉了启絮一道外出。郑氏允之,又交代兰儿玉儿去生火烧些热水备用。丫头应声而去。
眼下房内唯剩她母女二人。忆晗见母亲面露忧色,有意岔开话题,轻声问道:“听说昨日娘亲遇了旧识,不知是哪位故人?”
郑氏始料不及她会提起此事,微微一怔,又勉强松松嘴角,故作坦然道:“哦,是国子助教吴伯宗大人高堂。“又兀自解释,”那日伯宗之弟伯飞去夺绣,险遭陆二郎毒手,幸得姑爷相救。昨儿吴老夫人提及此事,还要老身与姑爷道谢。”说罢环顾左右,又硬是另扯了些无关家常没过话题。可她越是刻意,越叫人生疑。
忆晗看在眼里,不作声色忖道:这世上能让娘亲存心隐瞒的,来来回回也只有那一两个。便诓说昏沉欲睡,母亲担忧一夜,不如去对房稍作歇息,留个丫头在这里伺候汤水就好。郑氏见她不疑不问,略略松心,又细细叮嘱几句便出房寻歇。
不多时,玉儿端着碗热水蹑手蹑脚进房,见小姐未睡,于是寻问可要吃些水润喉。忆晗有意引话,点了头,接了碗细呷几口,才素然问道:“安人今日神色不对,可是昨儿吴夫人与她说了些什么?”
玉儿不知是计,讶然一句:“吴夫人?”继而又一笑,宽慰小姐道,“都是几日前的事了,倒也没说什么,都是聊些家常。”
“哦,那昨日那位是何人?可与安人说了哪些不中听的?”
玉儿仔细一想,锁眉摇头道:“奴才不认得那妇人,也不晓得她们谈些什么,安人不让听。”又道她二人在寮房里谈了一会子话,后头来了个穿着花里花哨的郎君,道是有急事,便匆匆领那妇人离去。
“可记得安人如何称呼那妇人?”
丫头思索一下,忽扬眉而答:“彩姐。”
忆晗虽也猜出,只经了确认仍是心下大骇,面上却强自镇定,只要了丫头速去将安人请来。玉儿一脸为难道:“安人才躺下,奴才不便惊扰,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奴才去做就是。”
忆晗锁眉摇头,忽挣扎起身。欣云这时正好采药归来,嘱咐启絮快去熬制,忽闻得房里异响,进来一看,见忆晗竟下了床,忙将她扶住,轻声责道:“身子未好,下床做甚?”
玉儿也边伺候主子,边解释道:“小姐要找安人,可安人才躺下歇息……”
欣云哑然,因劝道:“老人家一夜乏眠,莫要惊扰。”又问,“可是见渴了,要喝些水?”
“方才已饮。”忆晗乏力摇头,简简一答,忽一阵晕眩。
欣云忙将她安回床上,又给她盖了被子,眼里尽是关切,道:“先闭目养神,有事唤我便可。”
忆晗合着眼强忍晕眩,难受得胸前一起一伏,待好些,方轻道:“劳郎君与我将娘亲请来,妾身有要事要问。”
欣云见她执意如此,便道:“有何要事?与我说也一样。”
忆晗徐徐睁眼,看这小公子诚如赤子,一派憨肃,不禁摇头苦笑道:“与你无关的,说来何用?”
欣云却不依,先摈退丫头,又端椅守坐跟前,道:“不说怎知无用?且说来听听。”
忆晗见其一派小大人严肃模样,简直啼笑皆非,稍顿,才倦倦说道:“小晗哥或有消息了。”
此话一出,霎如平地惊雷,欣云只觉心中一声轰然,仿佛置身一片白茫混沌,目光直直盯着前头半晌,才回过神来,强作坦然问:“此话怎讲?”
忆晗缓缓心绪道:“适才获悉,娘亲昨日所遇故人乃之前寺里厨娘,也是小晗哥乳娘。当年小晗哥出事,她满山寻找,却一去不回。昨突与娘亲寺中重遇,兴许有小晗哥消息。故,我这才急于寻问个究竟。”
欣云听她说话语气四平八稳,眼里却有掩饰不来之急切,不由暗自失落,半晌才缓声劝道:“你都等了八年,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待安人歇息够了,再问也不迟啊。”
忆晗觉他说得在理,一时无言以对,便暂止了心思。只人虽头昏躺着,心却不怎踏实,几次三番辗转反侧,竟难以入睡。
欣云见状,近前轻轻按住其肩,如待娃娃一般,温声劝道:“好生休息,不许胡思乱想。”
公子忽然的亲近叫忆晗直茫然无措,总觉不该去祸害这孩子,应及早断其念想才是。遂看向他,四目相对,公子却不似以往那般退避,而是正正相视,甚至咄咄逼人,倒叫她红霞盖面,不得不轻撇过脸去,淡淡言道:“公子与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必管我太多?”
欣云因昨夜安抚她睡下,今竟习以为常之,忘了忆晗当时尚处昏沉之中,并不记得自己所言所为,此刻其人清清醒醒,一句“萍水相逢”,分明道出其心淡然,直叫欣云如梦初醒,亦如冷剑穿心,始觉自己失了分寸、管得太宽。昨夜里床前相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虚空,忆晗不曾对自己动过情分一分半毫,她心所想,由始至终仅是一个小晗。欣云如此思索,昨夜才燃起的一丝希望也予此刻成了幻灭。良久,才动了动嘴角,艰难寻了个理由,撑着不足底气道:“若是平常,我自是不管。今你因我而伤,我不得不管。”
忆晗回头见其眼里泛红,气伤并存,心竟不由自主跟着抽痛,乃月眉深聚,黯然自嘲:明明是要断其情念,怎真要断来,倒要与他一道痛了?莫非真是越活越糊涂?这些年,无论遇着谁人,她都不曾上心,却在这和离档口上对一孩子动了真情,难道就因那张脸长得与小晗三分似?思绪紊乱,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姑且作了枉然一笑,干脆不理不会,静静闭了目养神。
欣云看她兀自睡去,心中万语千言歇成静默,唯憋着一脸深闺怨气,起身掩门而去。出门转身,却见郑氏不知几时已立屋外,心中霎时一凉,不知刚才那话她听去多少,面上唯强自镇定,轻唤了一声“安人”。
忆晗听闻母亲竟在,也是微微一愣。郑氏目中惊震一闪而逝,顷刻又神色如常,慈慈一笑推了门进屋,故作无事,正身落坐。
忆晗内里心虚,面上却平静得出奇,问道:“娘亲不在房里歇息,起身作甚?”
郑氏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掂了掂,只道:“左右也是睡不着,寻思还是与你坦言昨日之事,便过来了。”讲着,玉儿兰儿正好从外头端了茶水入里,郑氏待其放下杯子,才示意那二人退下。欣云不想落个无趣,也转身欲走。郑氏却将之叫住:“姑爷去哪?”
欣云心有郁气,口吻自显清冷,只道:“你们有话说,我自不打扰。”说罢头也不回出了门去。
忆晗知他心里不顺,也打定主意放之任之,故不作理会。郑氏见其走远,回头看忆晗却若无其事,便也确认之前屋外所听非假,这二人当真萍水之缘,不曾有过夫妻之交,想来定是这丫头主意,不禁暗骂狂妄胡来。又碍于颜脸,不好直面指责,唯整了心绪,有意借势发挥,淡然说道:“昨儿,其实遇了你彩姨,她也是来寺里上香。”
忆晗徐徐撑坐起身,虽是病中疲倦,却一直从从容容,未显仓惶,只听她平静一问:“一别数年,彩姨安好?”
郑氏见她并不意外,知她先前定已猜出端倪,便也坦然,答道:“好,她与小晗均安好。”
忆晗闻言目光一凝,先是抬眸望着母亲,继而长睫半开半垂,似是有意掩饰主人家急切不安心思,少顷,才不轻不重、不疾不徐问了句:“彩姨昨儿都与娘亲说了些什么?”
郑氏有意训示,便将昨日彩姨所叙大致讲来:原当年小晗与强盗周旋,不慎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幸遇爹爹归来,将他从贼人手里救出。后彩姨寻见,众人一道带他寻医疗伤,整整治了半年才见好转。此后一直待家中静养,直至康复。
忆晗闻之,纵是再清冷自持,亦难掩情不自禁、泪如雨下,一阵小咳后又力作平静,问道:“他如今人在何方?”
郑氏轻轻拍着女儿后背,待其稍好,才摇头缓道:“昨儿小谈一阵,你彩姨便急急离去。临行约了下月初二来此旧庙一聚,相信到时会有小晗消息。”又忖了忖,语气陡然深了几许,道,“只有一事,你亦当知。你小晗哥他……他已与人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