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劝食 ...
-
林嬷嬷见主子一副少女怀春模样,心中直道胡闹荒唐,唯装哼润喉咙暗中提醒,岂料旁头兀自“哼哼”好几声都不见人理会,乃近前取过忆晗手巾,顺带隔开那二人,一边笑与忆晗说道:“擦嘴这等粗活哪得劳烦娘子?我来就好!我来就好!”一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朝主子脸上乱擦一通。
欣云连忙支开其手,气道:“嬷嬷都擦我眼睛里去了!”林嬷嬷吓了一跳,赶忙回头查看,欣云却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径自取过手巾重新擦拭。
忆晗看在眼里,淡淡一笑,有一瞬间竟觉仿似回到儿时千寻寺中,看彩姨和小晗哥如何嬉戏打闹。只不知缘何,明明故人真真实实近在咫尺,偏偏就觉那光景隐隐绰绰、飘渺虚幻,如微微烛火,经不得半缕风吹。思忖间,忽见山儿碎步入里,称晚膳已好,可是要寻食格装送屋中予姑爷就用?
欣云收了手巾,摆手说道:“不用不用,我今已好来,去厅堂吃就行。”
忆晗颔首,让山儿下去安排,又嘱咐水儿撤了汤盅,顺带转去安人屋里告知姑爷已醒,勿须担忧,待二人应声离去,方与欣云主仆一道出了房。
林嬷嬷见那二位走得近,原还忖着要去隔开,只撇眼见了主子那副身子骨,不禁放缓脚步,后头暗自打量一番,直摇头叹气,肉疼说道:“又瘦了!又瘦了!”
旁头的启絮也跟着打量一番,轻问:“哪里瘦了?”
“你还问?成日跟她身边怎的伺候?都把她养成支瘦竹竿样儿!回去看你如何与那正头主子交代!”
启絮叹息道:“您又不是不知她不喜用荤?”
“就是这样儿,才要多劝着些,哪能任着她餐餐食几粒米了事?”
“那劝公子食荤的事儿,除了您老人家,谁敢做得?我若是敢提个一句半句,您那小祖宗不大发雷霆才怪!”
“她那脾气发发也就过了,你又不是不知她被踢坏脑子?该管时就该好好管管,哪能一直纵着?一会子用膳,你只管给她夹肉,她若是发火,嬷嬷我自会替你解围!”
启絮狡黠笑道:“我可不敢触那霉头,喂肉这等粗活,还得仰仗您老人家出马!”说罢一股溜烟闪了开去。
林嬷嬷气得差点没跺脚:“一个两个就知道邀功请赏,那捞不得好处的活儿全赖了我去!”
众人先后行至厅堂,又等到酉时末,才见时宁姗姗归来。芮氏忙令下人打点上菜,欣云待老爷入座,便让林嬷嬷拜见主家。郑氏却直挽嬷嬷之手,连称不用,又与时宁略说过往。时宁听完意外不已,因笑道:“嬷嬷昔时对内子小女多有照顾,是我明家恩人,今得以重逢,实可喜可贺!寒舍居宿,嬷嬷权当自家,不必客气。”说完便引她与众人一道落坐用膳。
林嬷嬷本欲推脱,见忆晗欣云离得近、大有同坐趋势,忙改言称谢,又暗地扯了启絮落坐主子旁头,自己则装拘谨守坐另一边,不着痕迹将那二人隔了开去。
不多时下人上菜,时宁夫妇招呼用膳。林嬷嬷如常取了筷子,毕恭毕敬呈过额顶,候主子取之。明家众人见状无不惊诧。欣云也知不妥,便随手取了那筷子,淡淡嘱咐道:“嬷嬷,自己来即可。”林嬷嬷规规矩矩“嗳”了一声,尴尬搓了搓手,待众人起筷,方跟着动筷,只一上来便夹了些肉菜直往欣云碗里送去。敬思启絮旁头一见,登时都一脸冒汗,各自夹了菜默默吃着。
果然,欣云见碗中添肉,长眉微锁,怫然不悦道:“嬷嬷,我不……”话未说完,却见忆晗也正夹了肉送来,闻自己说“不”字,那双夹肉筷子便停定不前,欣云抬眼见其双眸凝光、不知所措,顿时憋红了脸,愣是昵囊改口接话道,“我不是说过自己来即可?”
林嬷嬷因知这小祖宗素来不喜肉食,每次都要自己费心尽力、连哄带求才叫她勉强吃下一点,这会儿心里还备了一套长篇说辞预着演讲,只听着她口气,貌似不拒食荤!嬷嬷登时又惊又喜,忙端了其碗,又接了忆晗肉菜,笑吟吟打圆场道:“娘子怕您夹不到呢!”
欣云满面红云,勉勉强强接回碗来,又偷偷瞄了忆晗两眼,才低着头夹了一块肉咀嚼,觉也不是那般排斥了,便又多食几口。
郑氏见姑爷吃得香,也是欢喜,乃眼示忆晗再夹些送去。忆晗颔首依之。林嬷嬷一面欣喜主子肯吃肉,一面又担心那二人凑得近了情愫暗生,忙端了自己的碗截胡笑道:“夹菜这等粗活何须烦劳娘子?我来就好!我来就好!”说着又将那肉捡过欣云碗里,笑眯眯劝道,“三郎千万多吃些,莫辜负了娘子一番心意。”
欣云闻之红了耳根,又默默吃了起来。林嬷嬷难得见主子开荤不闹腾,止不住一阵窃喜,正忖如何让她多吃些,却见郑氏又让忆晗夹了一腿肉过去。
敬思启絮本在旁头默然扒饭,瞧忆晗要把那油腻腻的鸡腿肥肉往殿下碗里送去,均惊得差点噎着!林嬷嬷也觉过火,忙笑劝道:“娘子好生用饭,夹鸡腿这等粗活,我来就好,我来就……”话未说完,只见欣云不动声色将碗递了过去,直将那肉盛了回来,继一筷子剃了两半,慢条斯理吃了起来。
林嬷嬷顿时瞪大眼睛、惊掉下巴,心道:往日要哄这祖宗食肉难比登天,今日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又转念一想:看来,把茏儿留她身边充个侍食也不差,至少以后要这小祖宗食荤也可省了一堆哄词。如此一想,便似笑非笑起来。
郑氏见嬷嬷吃顿饭还不得空闲,便起身近前挽了她手,直笑道:“彩姐,那伺候人的事且由这丫头做去。你呀,就过来陪我吃饭得了!”说着轻拍忆晗肩膀,让她与嬷嬷换位。
林嬷嬷见茏儿都不用开口就能叫这小祖宗吃得下肉,早已喜不自胜,忙让了位笑陪郑氏吃饭闲聊,那隔开二人的念头早被抛之九霄云外,烟消云散去了。
启絮看着聊天聊得不亦乐乎的嬷嬷,又看看旁头吃鸡腿吃得默默无闻的主子,心中直道:还好先头没听这老人家的话,要不这会子准往自己身上架了口大、黑、锅!
膳毕,欣云即去了浴房,欲将那通身油味洗尽,只除衣之际,想起袖中收有忆晗手绢,忙小心翼翼取了出来,又仔仔细细将之洗净,末放浴房竹竿架上晾着,这才松了心回去洗浴。
待得栉沐起身,收了手绢归房,时宁忽遣人相邀书楼一叙。欣云不无意外,老爷与她鲜有交集,今特邀叙话,莫非有要事?如此一想,便换了简装只身前去。待上了书楼,见时宁一身家常衣装,文静娴雅,正立案边书字。欣云未敢惊扰,只静立一旁,待其置笔,方近前请安作揖。
时宁笑引姑爷一同入座,又让下人奉茶,继请姑爷同饮。欣云举盅随饮,后见时宁微微一叹、若有所思,又想他今夜迟归,因说道:“老爷似有心事。”
时宁轻放茶盅,不置是否,只淡问:“你可曾听过韩宜可?”
欣云略一思索,问:“可是当朝监察御史韩大人?”
时宁点头默认。
欣云道:“偶听家父提及,称他耿直无私,难能可贵。”
“亲家倒是真知灼见。那韩伯时乃我同窗挚友,为人耿直敢言,不畏权贵,只近日却因弹劾右相,落了个牢狱之灾。”
欣云长眉一轩,颇感意外,又觉直面弹劾右相非同小可,因问具体怎的回事?
时宁道:“皇上与人宴饮,博时直入弹劾右相恃功怙宠,奏请斩杀。皇上斥其快口排陷,下令逮捕入狱。”
欣云凝眉思量,须臾又嘴角微弯,道:“若真如此,老爷倒无须担忧。”
时宁诧异,因问何然。
欣云道:“右相结党营私非一日之事,吾等小民皆有耳闻,圣上岂有不知之理?只其间牵连盛广,非一时令斩即可了事,圣上既称韩大人‘快口’,必非真心责怨,只因事关重大,且在宫宴直劾重臣,实属大不敬,不得不惩。故小婿斗胆揣测,今上虽惩之,不日也必要释之。”
时宁宽慰一笑:“愿如你所言。”说着,又起身行近书案,取了上头纸张递予欣云道,“此乃聚贤会上贤者名单,我正拟十人举荐,贤婿那晚正好也在,且认得些人,不如予我看看这些如何。”
欣云虽接了纸,却不展开,只道:“老爷秋毫明察,鉴才独到,小婿涉世不深,识人尚浅,未敢妄言。”
时宁捻须和蔼笑道:“现下并无他人,但说无妨。”
欣云见推辞不过,唯摊开细看,见得前头所提数人均是当日会上德才兼备之人,不禁点头赞同,只印象较深的林隐纤、赵钧却不在名单前列,便问何故。时宁答曰:“他二人早有官职在身。”
欣云颔首,又看了下去,见末端竟有自己名字,吃惊之余,不由锁眉思量如何婉拒。时宁似早有预料,手里捏着盅盖,轻刮盅身,又不急不缓细呷清茶,默然等他开口叙话。
欣云想了一下,坦言说道:“老爷抬爱,只我才疏识浅,德行庸平,亦志非官场,还望老爷剔名成全。”
时宁见其坦言,微微苦笑道:“早前极想荐你入仕,除怜你才华横溢,亦藏些许私心——想你若有功名傍身,虽不及富贵,亦能保忆儿半生安稳。只我见你外宣博考功名,实则淡之浮云烟水,若举荐入仕,虽忆儿无后忧,亦必左你心志,故今特邀相询,看你意向如何。”
欣云万不曾想早为时宁窥见底心,先是惊愣,继是无措,末方松了一口气,道:“谢老爷体谅,诚如您所言,小婿博取功名是幌,志在山水是真。倘若名单上不除‘言欣云’三字,小婿此心定要不得安宁了。”
明时宁虽稍有失望,亦表大方理解:“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且今看来,这官门饭碗也非叫人全然无忧,你心如赤子,怀瑾握瑜,不入仕,倒兴许得保周全。只你浮云名利,虽合了忆晗心意,然要保她日后安稳,实非易事……”
欣云知其担忧,诚道:“小婿虽看淡功名,对忆儿之心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别个女儿家有的,她都会有,她要什么,欣云也会尽力满足,定不委屈了她。”
时宁欣慰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你知八年前忆儿虽得救,却一刻都不曾脱离那生离苦海,如今幸得与你相逢,她必是欢天喜地的。我也别无他求,惟望你真心相待,勿负了她一片深情便是。”
欣云深深颔首,又浅浅一笑,举盅淡饮。翁婿又闲叙一阵,忽见明杉登楼而来,道韩府遣人相告:韩大人已安然回府。时宁闻之欣喜悦然,望向欣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