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释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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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前已是亥时末，欣云料想忆晗该已睡下，便悄然推门入里，又缓缓合门，静静走了进去。
彼时忆晗正立中屋书案窗边纳凉，听得公子归来，本是张口欲唤，却见公子走路轻手轻脚，只顾着张望里间，分毫不知自己立他身后，便是莞尔一笑，静观默察。
欣云行了几步，见得里间帘帐未垂，床中空空无人，也是疑惑：夜深人静，忆晗会去哪里？思索间，又觉背后似有目光凝定，便转了回身。但见窗前忆晗静默玉立，一身素色烟衫配浅绿云锦褶裙，腰间随意松松绑着细绿丝绦，更显身姿绰约轻盈，三千青丝柔柔垂落，任清风轻轻细抚，又柳眉含岱，星眸如澜，唇檀凝朱，瑶鼻通梁，美得摄人心魄，直教她怦然心动，一时竟看得痴痴忘了开口。
忆晗见公子怔怔看了自己半天无话，便是柔声一问：“你……回来了？”
欣云回过神，红煞了脸，轻轻“嗯”了一声，便不知如何续话。
忆晗见冷场，因寻了话题问：“爹爹请你过去，都说了些什么？”
欣云摇摇头，答曰：“没说什么，闲聊一阵罢。”稍顿，又柔柔问道，“夜深了，怎还不去歇息？”
忆晗略一沉吟，答道：“睡不着。”又抬眸看着公子，深然说道，“好些话藏在心里多年，想和你说说。”
欣云听心爱之人竟有话要跟自己说，心里又是欢来又是慌，只又见她神色凝重、一脸愧疚，不禁心生怜意，济济彬彬说道：“小姐请讲。”
忆晗踌躇半天，却迟迟不知如何开口。欣云见她三番几次欲言又止，不觉近前两步，和颜说道：“有话直说无妨。”
忆晗目光含情凝睇，紧抿嘴唇，忽屈身下跪公子跟前。
“你这是作甚？”欣云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取扇引她起身，奈何一手伸去，才记起自今日昏倒之后那兰花蝶影扇便不知所踪，忙又劝道，“快快起来！”
忆晗摇头不肯依之，一忆当年累他惨遭飞来横祸，又弃他而去，便玉泪珠落，愧疚不已，正欲朝他磕头赔罪，欣云又怜又急，也顾不得那男女授受不亲金科玉律，双手轻搭其手肘，温声劝道：“有话起来再说，你如此这般，可是要折煞我来？”
忆晗虽止了叩首，却依旧跪直不起，哽咽说道：“昔年累小晗哥遭遇横祸，茏轩深感愧疚，今莫说是下跪，便是与您磕上几十响头也不为过。茏轩抱罪怀瑕，诚请小晗哥责罚！”
欣云哑然失笑，道：“罚你什么？你又不知当年去了会遇贼！”
“若非我拉你下山，你便不会遇险，更不会受伤失忆，还落了那头痛病根！都怨我……”
忆晗还想自责，欣云已摇头一笑，扶了她起身，道：“世事无常，福祸难料，何苦要将飞来祸事过责自身？且我早已平安无事，你却因我而自责内疚多年，受苦的是你，还要我责罚什么呢？我若真要怨，也该怨那群恶人去呀！”
忆晗感激涕零，泣声问道：“小晗哥真不怪我？”
欣云一脸温柔，诚然点头。
忆晗难以置信，又问一句：“那你……可是原谅我了？”
欣云目露怜爱，深然说道：“从来无怪罪，何来之原谅？”
忆晗闻之，虽是喜极一笑，却也止不住长泪夺眶，泣哭不已，八年来所有苦闷、自责、愧疚、压抑，此时都因欣云的宽容包涵不由自主一并宣泄，她终于可以不需孤零零、冷清清去承受底心千愁百苦、千伤万痛，终于可以释怀前尘，也终于可以做回她自己。
欣云见过她气定神闲、矜持高冷，也见过她悲伤失意、无声凝噎，却未曾见她如此脆弱娇怜、凄柔无助，心里一时也不由自主跟着抽痛，忙取了袖中那条洗净的手绢，轻轻替她拭着泪。
忆晗哭了好一会子才渐渐收了些情绪，又取过手绢，别过身去抹干泪迹，直到深一呼吸、不再抽泣，方徐徐回过身来。她甚少人前表露情绪，如今公子当前，自己却将心绪坦露无遗，便是羞煞起来。又见公子一脸关切凝视自己，因不由自主红了脸颊，目光凝地，静默无语。
欣云见她释然，莞尔宽心，又觉彼此无语着实尴尬，忙搜肠刮肚寻着话题开解。只见她撇眼见了书案，上头竟多了几副卷轴，随手摊开其中一幅观之，原竟是当日自己替忆晗重绘的白衣童子图。略有不同的是，童子项上竟多了一对玉鸳鸯，左耳上也多了一对小耳洞。欣云见之长眉轩然，问道：“你修了此画？”
“是。”忆晗神色渐渐复了清明，轻轻答着，又道，“此图与原图几无差异，只少了对玉鸳鸯和小耳洞，我见有闲暇，便补了几笔上去。”
欣云自嘲一笑：“你知当初我如何复原此图？我画了数十孩童五官，又让水儿挑着拼凑，几乎费尽心力！成图那会子，丫头还笑说此人像我。原以为就一句玩笑，到头来才知，原自己画的，竟真是自己。”
忆晗面颊微微一红，淡笑无语。
欣云笑盯着画像一阵，又收了起来，继取了另一幅看。忆晗似乎记起什么，想阻止已来不及。欣云已展画轴，见上面画的竟是自己女身睡相图，一时只以为忆晗早已发现自己女儿身来，登时惊震不安道：“你……你怎会……怎会……”
忆晗尴尬解释道：“那日醒来见你熟睡，予你披了女衫，一时兴起便又予你画了这女相图，小晗哥勿怪。”
欣云暗自捂着心窝，松了一口气，待得平静些，嗔看了她一眼，呫嚅说道：“勿怪才怪！这图我且收了去，省得教你有事没事拿出来笑话。”讲罢不由分说将图收了起来，心中却直忖道：私画公主画像，真真大逆不道！此账且先与你记着，来日再与你算过。忆晗见公子介意，也不想逆了他，便随他收去。
欣云才卷了画轴又记起一事，道：“还有一样儿，你要答应我。”
忆晗柳眉微轩，疑问道：“是什么？”
“撤了神堂那木墩儿。”
忆晗不解：“什么木墩儿？”随即又明了他所指的应是那长生牌位，便解释道，“那是替你祈福用的，撤不得。”
“有何撤不得？”欣云说着，脸颊微红，嘟嘟囔囔道，“你这朝夕柱香顶礼，真是折煞我来！我如今人就在你跟前，你有甚么好吃好穿的、好玩好看的，直给了我不爽快？还要跪那木墩上香诵经作甚？你不让撤它，无非是因搭救性命、感恩报德这等没关紧要话，细细想想，你年年日日上香诵经、精诚祈福，不抵救我一命么？那我又该如何呢？”
“这如何一样？”
“有何不一样？你若不撤了那木墩儿，”欣云说着，眼珠子连转两圈，娇笑道，“那明日起，我也早晚朝你烧两炷香，诵两场经，磕两会子头，看你受不受的来。”
忆晗闻之分明嘴角微扬，又强自抿唇不发。欣云瞥了她一眼，见她也正瞥过来，目光相抵，忽都忍俊不禁起来。
待得笑意微敛，欣云才复了温柔，问道：“此事，你可应了？”
忆晗面颊红晕斑斑，未敢直视公子目光，只淡淡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欣云见她应承，便是放了心，又见窗外夜色深沉，乃劝说道：“夜深了，不如休息了罢！”
忆晗美眸微凝，迟疑须臾，又微微颔首。二人一道行入里间，因是不明公子心意，又羞于作问，忆晗唯略放缓脚步，暗窥他举动，却见其如常取了衾枕便转身行了出去。忆晗暗自松心，却也有些不明所以的失落，踌躇片刻，轻轻跟了出来，替公子打点罗汉床。这事她寻常多有做得，如今自也得心应手，因接了公子手头衾枕，三两下就铺设完毕。
欣云见心爱之人对自己如此照顾，也是心甜如蜜，待其理完转身，便和婉说道：“多谢小姐！”
忆晗正回身理着衣袖，闻他这声称呼，不由微微凝眉，抿唇轻道：“你……还唤我‘小姐’？”
欣云一脸懵懂，脱口而道：“我素来都唤你‘小姐’呀！”又见忆晗暗带羞色、欲言又止，忽意识到什么，也跟着红云上腮，道，“我……我……你那名儿，我是唤不来了。”忆晗忆晗，忆着小晗，她自己如何好意思叫得出口？
忆晗背过身去，面朝里屋，又强压羞涩，轻轻说了一句：“以前，你唤我‘茏儿’的。”话毕，人已快步流星回了里间，又放了帘帐钻了入内，待躺床上，只觉面上火烫，心窝不安，许久都难复平静。
欣云却木讷讷站在原地，好一阵过去还没回过神来。待熄了烛火，躺到床中，想到她替自己画像、夹菜、铺床，又是含羞带涩逼着自己改了称呼，才隐约觉得自己与忆晗之间，似乎有什么正开始不一样了，只到底哪里不一样，又一时说不来。定定思量半天，忽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她喜欢我了啊！
如此一想，可窃喜了一阵，却也忍不住犯了忧：只她到底不知本宫女儿身，若是知了，可还这般待我好来？
思来想去，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最后决意，就让自己好好享受几日忆晗待她好来，后再告知这女儿身份！
好歹、好歹我是她救命恩人，又是她日思夜念的小晗哥啊，待我好几日也不为过吧？
如此这般定了下来，便又喜大于忧了。又想到昨晚忆晗醉酒，口口声声问自己此生做她小晗哥可好，遂纯将那一点忧虑都抛之脑后，直窃笑应道：“好，好，极好！”
又担心声音吵着里间人儿休息，忙拉了被子覆脸。只被窝里翻来覆去好一阵，脑里心里竟全都是忆晗酣醉询问自己的画面，便又一次次止不住窃笑应着：“好，好！”
待觉被窝里闷，乃笑着掀了被子透透气，却见忆晗不知几时已坐罗汉床上，瞳眸深幽、疑然不解地看着自己。
欣云顿觉背脊一凉，那一脸傻笑也随之戛然凝定。
(小番外不列入正文，藏作者有话说里)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