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题诗 ...

  •   看那谢井愤愤离去,众人一阵哄笑。明时宁让人为言欣云专门设座,又亲自端着酒盏上前招呼,珍若贵宾。酒过三巡,不少宾客纷纷近前,或与那少年讨教文章,或出题刁难。少年举止大方,应对从容,令在场所有人都钦佩不已。

      待散会已是夜深,明时宁父子特邀他留下一叙,一是对他平息谢井无端挑衅之事正式道谢,二也是想多多了解少年身家背景。问其家况近况,道是杭州人士,租地为生,幼尚游学,今暂住京都,只为寻师学艺,考取功名。问及婚配,少年脸色微微泛红,答曰功名未取,未敢言婚。明家父子又与他一番交谈,见其言语清朗,冰雪纯粹,又生了几分好感。

      这言欣云三解翰林府难题、挽回翰林千金清誉,一时也声名鹊起,众人提起当夜聚贤盛会那智勇兼备的少年,无不心生钦佩,称赞道绝。明家父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私下商议了几番,一场酝酿多日的计划也渐拉开帷幕……

      话说翰林千金名满天下,自入春以来,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其中不乏皇亲贵族,众人争持不下,纷请圣上出面赐婚。官家了解明府受夹其中进退两难,便依了明梓轩提议,下旨拟办一场别开生面的招亲,让众人各凭本事赢娶佳人。赛事分为“题诗、作画、品琴、夺绣”,前三关由翰林大学士沈清亲自审评,一关得过,方可下关。如此一来,众人输赢自负与人无尤,明家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那几日,明梓轩在听月楼顶楼后厢设了贵宾雅座,又让人于酒楼后方一空地上拉了高长帷帐圈围考场。帷帐中分三层隔帐,把每一关都隔断开来,关关都有专人看守伺候。末关离贵宾雅座最近,设有一高耸竹木台,上悬彩球,下置沙垫以防摔伤。与前三文关相较,这第四关倒是略显突兀,但京城向来有夺绣礼俗,随俗也无可厚非。

      与此同时,明梓轩也将之前上门求亲的帖子一一回了。收到回帖的人均欣喜若狂,巴不得早日进场比试一番。然明梓轩却是另有一番打算,他亲自去了好几趟鸿飞客栈找那言欣云,客栈伙计却说言公子付了整月房租,之后外出至今未归,不知去向。明梓轩眉头微微一凛,随行的郑管事见之很是不明白,私下问道:“二爷想请那言公子去比试大可修书留言便可,何必亲自跑几趟客栈白白等上这些个时辰?”

      “你有所不知,这言家公子非等闲之辈,我若不亲自前来,恐请他不动。且……”他说着顿了顿,终究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且当日问及姻缘,言欣云答是一心求师,功名未及,不谈婚事。若比试之事先与之说白,一来极有可能被婉拒,二来这事也有点倒贴之嫌,降了自家妹子身份。

      郑管事在明梓轩身边做事多年,琢磨一番倒也晓得主子心思:上门请求参试这话主子是不会一股脑子跟人说尽,估计是讲些托词诓那少年参与罢了,便道:“那也只须差人在这里等着,待那小公子回来通报一声即可。过几日圣驾尊临,还有沈大学士等贵客随行,听月楼那边二爷还需多加留心打点。”

      明梓轩点点头,又让随行的另一仆人留下等待,临行还不忘叮嘱:“一旦等到言公子,闲话勿说,速速回报。若是招亲临近实在不及通传,便请他来听月楼一趟就是。”

      下人连忙应了。

      比试那日清晨,皇帝微服出宫,随行的除了两贴身近侍,还有翰林苑大学士沈清。礼部、户部、吏部三位尚书及三部左右侍郎紧随其后。白龙鱼服,明家父子知晓轻重,只协一干听月楼管事立在楼前等候,见官家临门赶紧行了躬身礼,随即又引众人上了顶楼。

      这顶层后厢房四方宽敞,典雅清幽,东北面摆着一道描金云锦仙鹤木屏风,屏风后是一道长廊,立足此处,京城美景几乎尽收眼底。

      待贵宾坐定,便有下人送上热毛巾,又有人呈上茶汤,明时宁毕恭毕敬端了一杯献予官家,回身又请诸位同袍同饮。皇帝心情不错,用了茶,又与众人谈笑一番,厢房内氛围登时轻松不少。

      明忆晗此时也在家嫂芮洁颖的陪同下登楼面圣,随后又由众丫鬟伺候转入听月楼西厢稍作歇息。这厢房偏静,窗户侧对着不远处的考场帷帐,水儿开了一扇窗,瞭望了一会,又寻了木块半支着,回身边伺候主子们入座,边道:“今儿可真热闹,那边来了不少人,个个相貌堂堂神清气足,奴才还刚刚看到林赵二位相公呢!”

      “就你眼尖。”芮氏笑嗔,接了下人呈上来的茶盏,轻呷一口,对小姑子道,“隐纤和赵钧是你二哥至交好友,都是仪表堂堂、才品兼优,昔年常来府上,与忆儿有过数面之缘,虽是匆匆,只若论起来也不算陌生。不知忆儿觉得他二人如何?”

      明忆晗面色平静,只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润了喉,淡道:“萍水相逢,不论其如何。”

      家嫂无可奈何摇着头,苦笑:“奉旨招亲本就该上心点,我好说歹说才将你请出来替自己把把文关,你倒是好,一副不相干的心性。”

      众丫鬟闻之个个抿嘴,明忆晗倒是如常无语,仿佛真是事不关己。

      一切安妥,明梓轩也起身出外张罗比试,经过长廊,俊眼一扫围场远处,隐约见到谢井也在,他眉关稍锁,心忖那厮该不会又来惹甚事端?

      围场这边,众人见明梓轩来了均按奈不住激动,谢井果真不是省油的灯,一见面便似笑非笑、阴阳怪气挑拨道:“贤侄架子不小啊,辰时都快过了,你还让众人在这里干等。”

      明梓轩故作惊讶:“谢爷大驾光临怎不通传一声?好教在下准备酒席一尽地主之谊。”

      “酒席就免了,老夫今日是陪几位世侄前来应试,”说着他指了指身边几个年轻人,又问,“贤侄,可以开始了么?”

      明梓轩晓得那几个都是纨绔,空有相貌身家,不学无术,德行低下,若非顾忌其身后官宦势力,他还真不想回帖相邀。此时谢井随他们前来,只怕又是居心叵测。思忖之际,忽见林隐纤和赵钧也来了,明梓轩便有意气那谢井,故意上前与林、赵二人互相行了礼,又兀自谈笑风生,硬是将谢井等人晾在一旁大半晌。谢井几次三番想插嘴,明梓轩都不给他机会,他一时气得窝火,就在忍无可忍,近前几欲发作之际,明梓轩又忽然看似无意一般扬甩宽袖朝众人拱手作揖,袖子扬起翻落间正好生生拍在谢井脸上,啪啪!谢井差点没给气出病来。明梓轩心里得意极了,又若无其事一般对众人朗声说道:“承蒙诸位抬爱,今日舍妹奉旨招亲,凡十八至二十五岁之未婚者均可参试。今日这比试有四关,题诗、作画、品琴、夺绣,前三关由沈大学士亲自评审,过了方可下关,末关得彩者即胜出。”说着便让人开了第一关围帐,示意众人进入。

      众人顿时争先恐后涌了进去,林隐纤与赵钧相视一笑,又与梓轩作别,这才不缓不急跟了上去。谢井忍着气也要跟进,却被明梓轩拦了下来:“比试就要开始,谢爷不随小侄上楼吃些水酒观试,却要跑进这帷帐作甚?”

      谢井嘴角一歪:“自是看看老夫那几位小侄临场发挥,顺便盯着……”说着他欺进对方耳边,“慎防有人徇私舞弊。”

      明梓轩笑道:“谢爷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比试乃圣上钦定,又有沈大学士监考,谁敢徇私?倒是谢爷您冒冒然进去,定惹人误会是来参试。您老年岁不合,又有妻室,若是惹了个应试欺君,啧啧,那后果……”他也不往下说,只瞥着那老儿冷笑。

      “不过是进去看看,又不参试,左右何妨?”谢井可不吃这套,说着就欲强行闯入。明梓轩不让,嘴角含笑拂着宽袖三下两下有意无意将他挡了回去。谢井简直气急败坏。就在此时忽有下人急匆匆来报,明梓轩原还想戏弄那老儿一番,一看来的是留在客栈给言欣云捎口信的,分了心神便叫谢井钻空溜了进去。

      那下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指着身后不远处,勉强才说出言公子已到听月楼。明梓轩顺势望过去,果见言欣云手持玉扇,眉目含笑,款款而立。他又惊又喜,快步上前拱手道:“欣云兄弟,你可来了!”

      少年微微颔首:“才回客栈便收到口信,明兄这般急着找我何事?”说着又好奇地望着前面那帷帐,问道,“此处今日有集会?”

      明梓轩笑答:“正是。大学士沈清同几位当今文坛大先生月前约了今日要在听月楼论文。”

      少年一听登时来了兴致:“竟是这等雅事。”

      “可不是嘛!后生们闻风赶了过来,盼着能见上几位先生,得其指点文章。可人实在太多,沈大人担心扰了几位大先生雅兴,便想了法子出题考考他们,过关方得引荐。”说着他又看了看言欣云,“之前听说兄弟要寻师学艺考取功名,在下一直记挂在心,故急急请你前来,望兄弟切莫错失良机。”

      言欣云一时哑然,暗想当日不过随口一兜,不想他竟当真。所谓盛情难却,而自己亦有心试试文笔,故一笑抱拳:“明兄如此上心抬爱,在下定当尽力一试。”

      明梓轩大喜,忙请他入帐。

      言欣云只身进了围帐,但前头有管事手持卷轴,面含笑意,静静而立,左右两边各设四张四方桌台,上有上等文房四宝,旁有书童数人列队伺候,心道:不过是见见几位文章大家,沈清这阵仗摆得倒是不小。想着又环视四周,先后认出几张熟脸,有林隐纤、赵钧,还有正与几个公子哥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谢井。只是人多,那几人并无注意到他这边。

      待众人稍稍安定,管事便抱拳说道:“诸位公子有礼了,这第一关是写诗,题目就在区区手上。”说着朝众人展开卷轴,上面写了一个字,“梅。以为‘梅’为题任写一诗。不论韵律,但求情真。写完请在左下角落款。”说完挥手示意书童磨墨。

      众人窃喜,不论韵律这有何难?遂争着拿纸笔。

      谢井一听便嗤笑:沈清不地道啊,比诗怎可不论韵律?还求甚情真?分明是为了照拂那些个读书不多的纨绔子弟,如此还有何公平可言?看来老夫收了那几个草包些许银子,帮其蒙混文关也不算过分。

      正想着,身边那几个公子哥儿也似模似样跟着拿笔蘸墨比划着。谢井思虑片刻,心中诗句已成,便趁众人拿纸书写嘈杂之际,先后附在那几人耳边一字一句暗念着让他们写。

      言欣云也就着旁边桌子边角铺纸提笔,三两下便写完。

      管事让书童几个把写好的纸卷分成六份,落款处均用厚纸包住,又用针线缝紧,随后亲自送上听月楼供几位侍郎评阅。

      侍郎们阅卷也快,将作得好的诗都折了一角做记,随后又呈沈清及几位尚书大人查阅。皇帝一看来了兴致,便要人念几首来听听。

      户部林尚书先翻了一页,念道:“瘦骨盈盈映卿才,玉叶翩翩下瑶台。皓雪自知难媲美,孟春有意不疾来。”

      众人连声称妙,皇帝也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吏部赵尚书也念了一首:“凌寒依竹影,将春掩苔骸。雪山卧高士,月境显清才。”

      一旁的徐尚书也念道:“不畏疾风侵,寒篱亦称心,只待东风现,清气扫尘音。”

      此二诗虽清雅,却难掩孤高愤世之意,皇帝听完只呷了一口茶,不置弹赞。

      沈清担心皇帝心中不快,忙细声解释:“诗中规中矩,但胜在字写得极好,便是呈了过来,请官家御览。”

      皇帝似笑非笑斜眼一看,见字确实写得不错,也不做计论,只对着旁边的明时宁道:“题既是卿之爱女所出,好坏自然由她挑才是。”

      明时宁忙叩首谢恩,又差人将诗本都送往西厢。

      芮氏可比明忆晗上心多了,一连翻了好几本,越看越气:“这些个纨绔,个个都是绣花枕头,就没几个真正念过书!挑出的这些,除了几首写得还可以,其他简直拙劣不堪。”

      其贴身丫鬟静儿见她气得呛,赶忙递了茶水,又轻轻帮主子舒了舒后背,劝道:“娘子消消气,千万别为了些不学无术的伤了心神。”

      众丫鬟也赶紧连声劝慰。

      明忆晗倒是静如止水,默然翻起那些诗本,从头到尾一目十行,一直看到末本末页,有那么几行字刚则铁画,媚若银钩悄然映入眼帘,那纸上题诗曰:“冰肌雪骨铸此身,不与百草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川万里春。”字迹竟有些许眼熟。

      芮氏本还想说事,回头见她看诗看出神,便有些疑惑:“怎了?莫不是又出了不待见的?”说着,目光已移至小姑子手里的诗页上。

      “没甚。”明忆晗随口敷衍,“觉着字迹眼熟罢了。”说着信手合上纸页,并不当回事。

      芮氏眼明手快地拿起那诗本,翻到末页仔细看了起来。边上的水儿也踮起脚尖瞅了几眼,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忽然眼睛一亮,想说什么,就听她家二娘子欣喜赞道:“看来也不全是绣花枕头,这人诗写得极好,字也极好,蚕头燕尾,刚柔并济。”芮氏越看越是喜欢,又想起了明忆晗刚刚的话,问道,“你见过这种字迹?”

      不等自家主子回话,水儿便抢道:“见过见过,像极当日为酒楼题名那位公子的手笔。”

      明忆晗心里觉着也是,面上却不作声色。

      一听是那家公子,芮氏眸子里亮了起来,盯着自家小姑子笑得一脸璀璨:“原来如此,忆儿眼光真好,慧眼识才!”

      明忆晗眉关一蹙,脸颊绯红,虽懊恼家嫂扭曲己意,却不好发作,只低着头默默饮茶。

      芮洁颖暗自觉得好笑,又见这诗页并未折角,便转过身问那送诗本过来的管事:“只是李管事,这好诗好字为何不当选?”

      李管事仔细看了一下诗页边角,一脸谦和笑意:“纸上有折痕,诗该是入选的,想是适才转了好几侍郎大人之手,又是末页拎着,折角散了,待小人将它重新折好便是。”

      “嗯,须仔细些。”芮洁颖边叮嘱着,边给他李管事使了使眼色。

      李管事见她刻意盯了一下诗本,又将目光瞥向明忆晗,登时心领神会,笑着连连点头:“二娘子说的是,小人一定加倍谨慎。”说罢重新折了几折纸张边角,又小心翼翼取过几本诗本,朝芮、明二人行礼告退。

      管事领着诗本回到雅厢,皇帝便问忆晗有无增删诗页。答曰并无增删。沈清暗自松了一口气。皇帝睨了一眼,只莞尔下令拆封。众侍郎赶紧解下装订的丝线,又迅速将有折角的几十张诗页整理好,由沈清亲自写下入围名姓。

      李管事领着名单回帐内宣读,林隐纤、赵钧都是榜上有名,谢井那几个纨绔世侄也勉强蒙混过关,除此之外还有二十来人也入了围。末位“言欣云”名字一出,更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怔不已:银装少年居然也来参试?

      林隐纤和赵钧此时方在人群里看到那银装少年言欣云,出于礼貌都互相点了头。谢井也注意到那少年了,心里恨得痒痒:又是这小兔崽子!真真冤家路窄,看老夫一会儿不整死你!

      李管事念完名单便请众人移步隔帐之后,言欣云虽走在末位,却不急不缓、淡定从容,李管事见他相貌秀气,英姿卓越,心道:这公子当真气质不凡,难怪二爷如此看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题诗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