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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夺绣 ...

  •   言欣云才走到边上闭目养神,郑管事便让人撤下所有围帐。前头不过关者面面相觑,又见末关竹木架和绣球出现眼前,便都走了过来。少年睁眼看到绣球高悬,着实一阵疑惑:不是举贤引荐么?这架势怎倒有些像招亲?又隐约听得身边人议论明家小姐云云,想起之前沈无忧莫名提起那明忆晗一事,又回忆适才谢井所提之“夺绣”,登时恍然:敢情中了那明梓轩替妹招亲之计?如此一想,再看看自己这身男装打扮,不禁哑然失笑。

      此时,听月楼顶楼长廊上出现一排身影,台下有眼尖的认出官家身居其中,连忙下跪三呼万岁,谢井也认了出来,赶紧行了叩拜大礼,心忖道:晓得今上看重明家,不晓得竟如此倚重,连明家嫁女也要亲自前来。

      众人黑压压跪拜一地。言欣云下意识回身望去,果见天子临风而立,虽是便装,威严不减。她当下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道出门忘看黄历,自己这身打扮,若是给这位官家爹爹认出,那后果不堪设想。可眼下里里外外跪满了人,走不得,只得暂压心虚,肃然一跪,寻机应变。

      长廊上,皇帝目光一扫四下,只说了句“平身”,便示意明梓轩下去办事。明梓轩躬身领了差下楼去。

      “这明家虽是书香门第,却非高门大户,怎区区嫁女竟也劳动官家?”这时,场地边角上一个懵懂后生与同伴窃窃私语。

      同伴低声嗤笑:“你是真不知还是假糊涂?明时宁连年聚贤会举荐有功,明羽轩又是两广布政使,明家自然深得官家倚重。且那明府千金与公主同享盛名,又得公主恩宠不忌名讳,俨然半个皇女,官家自然上心些。官家一上心,底下的能不上心?”

      “原来如此,我竟以为这些人都与我一般,慕千金之名前来。”

      “榆木脑袋!”那人又是嗤笑,“慕名事小,运程事大,哪个不是揣摩圣意而来?”

      言欣云闻之暗自感慨:一桩婚事竟也能牵扯出这般门门道道,看来宫里宫外莫不如是。

      须臾,明梓轩已行至竹木台边上,邀那过关六人上前,浅笑道:“末关夺绣,一切遵礼随俗,待铜锣声响,先夺绣球者,即可迎娶新人。”说罢还让围观众人退后十几丈远,腾出些许空地以防不测。又借众人腾退嘈杂之际悄然走近言欣云,低声细语:“今日诓兄弟前来委实迫不得已,还望海涵。如今舍妹终生全系兄弟一念之间,一会夺绣,还请兄弟务必倾力相助。”

      言欣云瞥了他一眼,理了鬓边一丝秀发,淡道:“明兄不怕欣云文弱,攀不得这高台,负了你一番美意?”

      明梓轩听出她话里并无怒意,略一宽心,嘴角上扬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兄弟肯应允,愚兄便感激不尽。”

      另一边上,谢井也趁机叮嘱那陆二郎:“赵钧、林隐纤和那吴伯飞虽在太学里学过拳脚功夫,到底是些皮毛,无须在意。倒是韩国公府的李二郎李煕,武将世家出身,料想身手不会差,世侄且多加留心。”

      陆二郎满不在意:“世叔放心,小侄少时习武,与那李二郎交手几次均未落败,区区攀台夺绣,小侄十拿九稳。”

      谢井满意颔首,又盯了对面言欣云一眼。

      陆二郎望了过去,心领神会冷笑道:“言家小子文文弱弱,一看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不足挂齿。世叔且等着,若那小子敢登这竹木台,侄儿定要给他颜色瞧瞧!”说罢二人对视一笑。

      少顷明梓轩一声令下,铜锣声响,夺绣开始。陆二郎抢先上台,又迅速攀缘几手,便上了一半。李煕不甘示弱也飞攀上去,吴伯飞、赵钧、林隐纤紧随其后。陆二郎见李煕跟得近,冷不防出手与之打斗。二人皆力道不小,拳来脚往,斗了十几回合,竟断了五六根竹木。整个台子登时摇摇晃晃,吴、赵、林三人先后几次因此险些掉下阵去。

      言欣云也行至台下,对着木架拍拍摸摸,随后望着高耸的绣球,也不攀登,像是无从下手。

      谢井看得乐了,走过来问:“小公子怎还不上去?”

      “上去作甚?”

      “这夺绣就是要上台去抢,你如此这般台下闲站,敢情还想让那绣球自个给你抛来?”他这一调侃,身边众人也跟着笑话了。

      言欣云也不恼火,抬头望了那陆二郎一眼,心道:明家小姐虽是才华横溢,说到底却也是个可怜人,婚事全然无从自己。如此不禁又联想到自身,同是姻缘所祸,前程未卜,如蜉蝣于天地,似浮萍漂泊无依,顿时底心一软,想若给那陆二郎夺了绣,岂不糟蹋了佳人?

      也罢!今日因缘际会,不妨帮她一把,就当日行一善,图个安心。那林隐纤才情不俗,赵钧为人耿直,均值依托。我且伺机而动,若能助他二人其一夺绣,便也算不负了明梓轩一番厚望。想着干脆退后数丈,伫立台下静观其变。

      明梓轩见状,凝眉不解,却又不好催促;众人见之,只当这小郎君年幼畏高不敢攀缘,窃笑几句便也不再留意。

      厢房里,水儿、静儿开了两扇窗户,丫鬟们争相凑去看热闹。芮氏不由分说替明忆晗戴回面纱,又好妹子长好妹子短,连哄带骗将她拉到窗边。明忆晗无可奈何行了几步,隐约从前头丫鬟们身影缝隙里窥得竹木台上几个攀缘者,便说甚也不肯再过去了。

      芮氏只好作罢,自个儿瞅了那边几眼,道:“上头两个打得吃紧,倒给了隐纤几人些许时机。咦?不是说六人过关?还有一个呢?”

      静儿笑答:“还有一个上不去,索性在底下看着呢!娘子且看,就是郎君旁边站着那个。”

      芮氏一看,果见自家夫君身边立着一银装少年郎,遂回身与明忆晗道:“那人定是你阿兄时常挂在嘴边的言欣云言公子了。这会儿看不清他面容,但瞧那身姿料想差不到哪去。只可惜了,怎不上台同人一争?你兄长也糊涂,尽闲站着,也不催促催促!”

      芮氏才埋怨着,便听到台上一阵呼喝。原来陆二郎同李煕一番打斗已占尽上风。李煕出招越发乏力,又遭那陆二郎冷不防一拳重击,登时跌下台去。好在他身手敏捷,一把抓住底下一根竹木,才勉强不至于摔伤。只是大势已去,胸口又一阵生疼,咳了几声后便心不甘情不愿地下阵。明梓轩忙差人与他安置好。

      台上林隐纤趁他二人打斗之际已渐欲领先登顶,吴伯飞、赵钧也不甘落后,奋力跟上。陆二郎一个激灵翻身攀了上去,先是赶上吴、赵二人,又猛地一脚横扫他俩腹部。吴伯飞、赵钧一时不加防范,全都失衡往后摔。

      众人止不住惊呼!听月楼上陪皇帝观赛的赵尚书更是惊得嗓子哑!情势千钧一发,明梓轩顾不得师训,欲施展轻功救人,却见眼前一道银光身影闪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二人接了下来。待落定,众人定睛一看无不震惊,救人者不是别人,竟是那言欣云。

      明梓轩也是愣住,暗叹自己好歹半个行家,此次竟然看走眼,那少年不仅会武功,且身手不俗。梓轩越发觉得他不简单:允文允武,神秘莫测,家世恐非寻常。自己此番筹谋,也不知是对是错,是福是祸。

      谢井也惊掉下巴,几疑自己老眼昏花:这、这、这小子还真不简单,也不知究竟是何来历,若让明时宁这老狐狸又收了过去,翰林党岂不又多了一个不容小觑的?

      “林公子上去了!”有人突然嚷嚷,大伙连忙往上看去。但见林隐纤气喘吁吁上了台顶,满心欢喜伸手就要摘下绣球。

      岂料那陆二郎也攀了上来,二话不说一拳直袭对方后背。林隐纤察觉有异,侧身一躲,出手还击,可惜力道不足,几招过后便被陆二郎反攻得毫无招架之力。

      言欣云见势不对,右手双指一转,内力聚指而出,暗中射向陆二郎。

      陆二郎正打得起劲,忽觉手肘一软,一拳划了偏开。林隐纤趁机数掌拍去,又快又狠连击对方胸口,打得他节节败退。台下众人见其瞬间反占上风,登时连声喝彩。谢井与一干世侄却恨得直咬牙。

      眼下陆二郎已被逼至边缘,稍有不慎就会掉下。林隐纤到底心地仁慈,以为点到为止,便返身夺绣。但对方却非善类,趁其不留意,先是一脚踢其膝盖后关节,继而一掌对其颈部劈去。林隐纤一跪一挡,返身回击,岂料对方满臂蛮力,进招狠辣,竟逼得他不断后退,直至边缘,一脚踩空,整个人止不住往后仰翻。

      “隐纤!”林尚书在楼上看到此幕大惊失色。

      言欣云剑眉一凛,飞身眼明手快接下林隐纤往下坠的身躯,又一记旋身,安然妥妥着地。明梓轩赶忙上前查看其伤势,见无大碍方差人与他稍作安顿。

      此间不过须臾,众人先是替他提心吊胆,又捏了一把冷汗,最后见其转危为安不由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又实在不得不佩服起这允文允武的银装少年。

      陆二郎在台上见到劲敌大势已去,忍不住嗤笑一番得意忘形,竟朝台下几位对手抱拳,高声叫嚣:“承让了!”言毕,转身就要去摘绣。

      那行径令人颇为不齿。好些人心里都埋怨老天不长眼,竟让这厮夺了绣,想到那翰林千金就要落入他手,均恨不得这厮现下被雷劈死。

      意外却真发生了!陆二郎竟忽然莫名绊了一脚,人失衡向前摔去,本欲摘绣球的手因躯体突变,不由自主朝那挂绣球的竹架子重重一拍。竹架子连同绣球顷刻被狠狠拍飞,直擦向台下的言欣云!

      事发突然,少年出于本能侧身一闪,虽险险躲过来势汹汹的竹架,可那绣球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夹在袖口上,挥都挥不去。

      陆二郎趴在台上登时愣住,言欣云看着手上绣球更是惊骇不已!场面一时静得仿佛可听到银针掉落。

      众人大抵以为陆二郎高兴过头踩失了脚,殊不知是那明梓轩暗抖指劲,隔空封其脚关节穴位,借其身躯本能将绣球拍向言欣云,从而达到瞒天过海、替妹选婿的目的。

      还没等大伙回过神来,明梓轩已不失时机朝官家一跪,说道:“启禀圣上,绣球有主!”此话一出,众人如梦初醒。

      厢房内丫鬟们都静了下来,个个连惊带喜地看着自家小姐。

      芮氏亦是欣喜一笑:“恭喜忆儿,是那言家公子!原来他竟文武双全深藏不露,难怪方才并不急于夺绣。”

      明忆晗却只淡漠望了一眼窗外,眸子里无悲无喜。

      “何人夺绣?”皇帝含笑问着,率先下了听月楼。身后一行人赶忙随同行至场地中。

      明梓轩微笑示意言欣云近前一同下跪。

      “你叫甚名字?”皇帝面色和蔼,见这少年风度翩翩,身手不凡,心中诧异又喜欢。

      言欣云强作镇静,心却如吊桶七上八下,只求千万莫让爹爹瞧出端倪。

      明梓轩见其迟迟不答,赶紧扯其袖子,低声提示:“官家正问你话!”

      言欣云缓过心神,压低声线答:“回皇上,小民姓‘言’,名‘欣云’。”

      “嗯?聚贤会上声名鹊起的少年郎?”皇帝显然略有耳闻。

      “小民不敢。”

      皇帝一笑,端详眼前少年,又道:“朕觉着你眼熟。”

      言欣云心里咯哒一响,面上却平淡如常:“天下长相相似者居多,皇上您阅人无数,自然觉得小民眼熟。”

      皇帝龙颜绽笑,对身边的明时宁道:“爱卿,你这女婿好生有趣!”

      “官家谬赞。”明时宁说着一揖。

      陆二郎一听“女婿”二字心头好生窝火,遂翻身下台近前禀圣:“皇上,微臣不服!恳请降旨重赛!”

      “哦?”皇帝眉关稍锁又扬,随手理着袖子。

      “臣在上面拼命夺绣,言欣云却在台下闲看,得绣不过意外!且观相貌,恐其年岁不过十五,定为赢家实在有失公平!”陆二郎满腔火气,疾声厉色说了一通,旁头的谢井想劝阻都劝不了。

      皇帝面色微变,目光移向明梓轩:“这言欣云今年多大?”

      “回皇上话,欣云虽貌似小童,其实已经十八。”

      “可有婚配?”

      “并无。”

      “可是皇上……”陆二郎还想说事,皇帝又问:“梓轩,你莫非忘了宣读圣旨?”

      “岂敢?梓轩早已宣读。”

      “是么?”皇帝语气陡然沉冷,“再念一次!”

      明梓轩不敢怠慢,转身朝众人宣读:“凡十八至二十五岁之未婚者均可参试。末关夺绣,遵礼随俗,先夺得绣球者即可赢娶新人。”

      陆二郎才意识到自己怒火攻心冲昏了头,圣驾当前厉声厉色,又当众批判赛事不公,令皇帝颜面尽失,也难怪龙颜色变。

      “陆卿,”皇上虽语气如常,却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可听清楚了?”

      “听……听清楚了。”陆二郎额冒冷汗,几乎口齿不清。

      “朕可有说夺绣必须上台?”

      “没、没有。”

      众人皆笑,见皇帝轻易几句话就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均觉得那陆二郎活该。

      “皇上。”言欣云忽然开口。

      众人诧异。

      言欣云明知此话不合时宜,又不得不说:“既然陆二公子以为小民胜之不武,小民便斗胆诚请末关六人重赛,必要胜得叫其心服口服。”唯有借口重赛,方能诈输脱身。

      旁边的徐尚书只当她年少气盛意气用事,赶紧低声训诫:“小儿无知!夺了绣如同定了亲,非儿戏,岂有重来之理?”

      皇帝亦挥手示意她大可不必:“朕方才见你轻功超群,故纵再比十场,你一样可以轻易取胜。且你看似无心参赛,绣球却阴差阳错落入你手,可见是天意。朕国事繁忙,不便耽误,此事就这么定了!”说罢,目光深邃扫视陆二郎。

      陆二郎一记寒颤,俯地不敢起身。

      皇帝身边诸位尚书早已对那陆二郎恨之入骨,故均回身恭喜明翰林招得贤婿。众郎君也甚微不齿那陆二郎为人,更深知论文、论武、论德,自己均远不如那言欣云,输给他也是心服口服,故也纷纷近前与那少年道贺。

      唯有林隐纤一语未发,神色复杂地看着言欣云,最后失魂落魄地离去。

      然失魂落魄的又何止他一个?

      西厢房内的明忆晗如是。

      人群之中的言欣云亦如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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