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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洞房 ...

  •   红光生辉,贵客盈门,芮氏一身充两役,又是喜娘又是伴娘,里里外外张罗不停。郑氏怕她忙不过,便差了贴身的佟嬷嬷与惠嬷嬷过去帮手。

      那二人到底是经验老人,前些年明梓轩成婚也是轻车熟路这般理过,如今双双出手,不多时,那一干繁杂俗务便被理落得井井有条。芮氏松了一口气,笑着谢过那二位,转身又嘱咐侍女们下去准备撒帐盘点,随后赶紧折回明忆晗闺房主事。

      佟嬷嬷站在院落里,看惠嬷嬷指点一干小厮丫头做事,忽然想到什么,兀自抿嘴一笑。

      “你笑什麽?”惠嬷嬷问。

      “我笑安人今日不像嫁女,倒像……”佟嬷嬷憋着笑凑过去,低声道,“招赘。”

      惠嬷嬷一想那礼堂、洞房都安府上,可不就是招入赘吗?便也止不住笑得一脸褶子:“千算万算算不得新姑爷是外乡人士,官家又临门主婚,仓促得紧,这新房不安府上还能安哪?也幸好年前修缮了这落宅院,想着大郎日后成婚用,如今正好装点成新房,可解了这燃眉之急。”

      “还亏得二郎前年成亲,喜袍新姑爷可穿得,小姐喜服也早已裁制,想来这婚事虽是匆忙打紧,倒也顺当如意,合该是伊二人有缘。”

      “可不就是?若说无缘,那绣球还能自个儿跑到新姑爷手里?”说罢二人又笑。

      待得吉时,府上鸣竹奏乐,傧相喝礼,新人交拜,真个喜气盈盈。夜深席散,明梓轩又提着灯笼领新郎官往新房院落走去。言欣云还在恼他之前诓诈,故一路不加理会。明梓轩赔了妹子还得受其冷脸,心里好生委屈,偏又不好发作,只得一路赔礼讨好,好说歹说才勉勉强强把她劝了进去。

      那新房之内红烛盈光,温香氤氲。明忆晗头盖彩绣龙凤呈祥红盖头,身着金丝牡丹绫罗红锦缎,端坐床前,静默温婉。芮氏盛装华丽,一脸喜气陪同在右。惠嬷嬷、佟嬷嬷也在发上插了红花如意夹,又着了喜娘衫,领着水儿等一干丫鬟从旁伺候。丫鬟们手里都托着红盘,盘底铺了红纸,分别装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百合。末盘里还有红丝喜剪一把、秀发一绺,赤绳两根。

      新床前头不远又设一圆桌,铺了红锦,上面摆放龙凤花烛,合卺糕点与酒具,又有一暗红漆木盘,同样铺了红色底纸,里面盛着镶金盘龙喜称,上头压了一个红双喜花纸。

      丫头们闻得推门声,又一阵缓缓脚步声,登时收了嬉笑,生怕失礼人前。

      言欣云怀揣不安入了新房,但见里头四方宽敞,房梁木柱精雕细琢,东壁挂国色天香牡丹画,西壁挂兰花君子图。壁下待客桌椅茶几厚重精致,陈设讲究,底下铺设汉白玉石,端庄高贵,那气派竟半点不下自己皇家闺阁,心中也是暗自称奇:这书香门第内里乾坤,区区新房竟做得这般气派张扬,也不怕犯了那君君臣臣之忌讳。想着又踱步入了一道中门,里边是书房摆设,书画琴棋一应俱全;又入了另一中门,左右是上了软塌的贵妃椅及罗汉床,末了绕过一道檀木云锦龙凤屏风,才算入了里间。

      众人沿声望去,果见新郎官儿已到。二位嬷嬷是首次见着这少年,都啧啧称奇,这后生弯眉入鬓,目如朗星,唇红齿白,身姿英挺,叫人见之忘俗。不禁暗赞天下间竟有如此标致的小郎君,自家小姐真真好福气。

      芮氏虽陪明忆晗拜堂时见过新郎,却只匆匆几眼不及细看,如今这般见着,竟也看得入神。这姑爷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肤如凝脂,美得好似天上神仙,想那林隐纤真真英俊不凡,赵钧潇洒气派,只若与眼前人一比,都要逊色三分。只是这人怎有些眼熟,仿佛哪里曾经见过。

      丫头们也用眼尾余光瞅着新郎官,个个脸颊绯红,相视间又窃笑连连。

      言欣云见众人无语,便也驻足站定。

      惠嬷嬷倒是先回过神来,赶紧用肘碰了一下发愣的佟嬷嬷。佟嬷嬷这才惊醒,忙上前行了礼道:“恭喜姑爷,贺喜姑爷!请姑爷上前坐福。”

      言欣云内心忐忑,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只点了头,徐步近前坐到新娘子旁边。待其入定,惠嬷嬷便牵了左右新人衣角,打了个同心结,又从红盘里取过喜剪,轻巧剪下新郎官一绺秀发,随即用赤绳将之与新娘先头剪下那绺绑在一起。佟嬷嬷赶紧喜喝:“结发夫妻,连枝相依!”

      言欣云却望着那束冷不防被剪下的秀发,心疼不已。

      惠嬷嬷又取了另一赤绳,绑在新郎新娘小腿上。许是欢喜过度失了分寸,竟一时错手勒得生紧,一对新人口里不约而同“咝”了一声,旁头众人见状纷纷忍俊不禁。佟嬷嬷又笑喝:“赤绳系足,富贵洪福!”

      言欣云只忍着腿疼,心里好一阵不舒服。

      惠嬷嬷又将新郎新娘的手叠放一起。才触及对方,明忆晗便下意识收了手往芮氏那边挪过。这一挪,衣袍相连的言欣云也失衡往她身上一倾。

      惠嬷嬷当场戏谑:“姑爷莫着急、莫着急!小姐走不掉、走不掉!”丫头们当下笑得花枝乱颤。

      言欣云只觉狼狈不堪,赶紧正襟危坐。喜帕下的明忆晗也红煞了脸,再不敢随意乱动。

      惠嬷嬷笑着将她二人之手重新叠放一起,随即唱喝:“夫妻同心,增祺添丁。”

      佟嬷嬷又念:“坐福礼成,撒帐!”

      芮氏一脸璀璨,捧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撒了新床后头两角,念道:“床撒百子,早生贵子!”又捧了莲子和花生,撒在前头两角,贺道,“莲子花生,百子千孙。”最后捧了两捧百合,撒到鸳鸯枕边,笑道,“百合百合,百年好合!”

      语毕礼成,嬷嬷们朝言欣云一礼,便领着一干丫头告退。芮氏也欲离开,却被明忆晗轻轻牵住。芮氏眸子里尽是一脸我懂你的笑,轻轻回拍小姑子手,低声说道:“姑爷看着斯斯文文,不是粗鲁之人,你且放心。”转而又对言欣云道,“我家姑娘害羞得紧,新郎官儿可千万怜香惜玉!”讲罢笑领着那一干人等离去。

      待得一声关门声响,房里渐渐寂静,言欣云松了一口气,赶紧解下足下勒得生疼的赤绳,又拆了那连衣同心结。只是眼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怎生是好。世人皆把姻缘视为人生头等大事,然今日之拜堂洞房,在她看来就是头等糟事,闹剧一出,世间哪有二女成婚之理?她不禁轻叹一声,踌躇如何坦白,生怕一个说得不好,对方一怒告到上殿,后果便不堪设想。

      心乱如麻之际,喜帕之下却传来一个声音:“为何叹息?”那声音平淡温柔,如深湖静水,叫人不知不觉心气平和。

      言欣云些许诧异,侧过身来对着那人,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公子不应,忆晗只好猜了。”明忆晗口吻淡淡,不急不缓,“您叹息,只为不想与我成亲。”

      少年心中一凛,又颔首低语:“小姐言重。”

      明忆晗倒是心平气和,静如止水:“公子既不想娶忆晗,何故要来参试?”

      言欣云自嘲一笑:“还不是你那兄长?诓我若赢了比试,便可得见几位文章大家,助我考取功名。”

      “原来如此。其实公子也大可成亲之前离去,凭你这身轻功,在场也没几人能拦得住你。”

      言欣云苦笑:“在下何尝不晓得?只是皇上主婚,若我冒然离去,定会落个欺君罪名。到时只怕天地虽大,却难有容身之处。何况更重要的是,在下这一走,小姐的名节定要毁于一旦。”说着微微一顿,颇有感触道,“女儿家的名节,往往要比性命重要多了……”

      “无怪家兄常说,虽与公子相处不多,却可肯定公子为人心细体贴、重情重义。”

      “哦?”提起那杀千刀的明梓轩,言欣云又一阵不悦。

      “家兄不会看错人的。”

      言欣云心里嘀咕:怕也不见得。

      明忆晗稍停片刻,似是斟酌一番,才道:“其实,这场婚事忆晗也是身不由己,坦而言之,忆晗也不愿成亲。”

      言欣云一半欣喜,一半几疑错听:“真的?”

      明忆晗始料未及她这态度,又顿了顿,方点头:“是,忆晗早有心上人,只因种种缘由未能如愿厮守,但忆晗绝无二心,今见公子也有异议,便斗胆恳请适时和离,望公子成全。”

      听她这话,言欣云先是讶异,再而惊喜,须臾却又冷静下来,说道:“小姐如此坦言心迹,在下自当应承。只是官家主婚,你我冒然和离恐有藐圣之嫌,或难免那牢刑之灾。要还彼此自由之身,实非一纸和离书可以了事。”

      “话是如此,也非绝对。”

      “哦?”言欣云睁大丽眼,好奇道,“莫非小姐有何应对良策?”

      “今上宏德天下,洪武元年至今,每两年腊月必有小赦。凡因口角诽谤、嫁娶不当而入狱者皆可赦刑。今年正好赶上小赦之年,待到腊月,你我再行递交和离书,想那官媒审议向来不超十日,十日一过,纵使获刑,赶上小赦也可全身而退,公子以为如何?”

      言欣云闻之甚为欣喜:不想她竟深谙法理!此番安排实是再好不过,本宫既不用说破身份,也无须为圆房烦恼,只安心等待腊月便可。便道:“小姐果真聪慧过人!既然如此,你我便作对挂名夫妻,腊月一到就依计行事!”

      “公子,忆晗话未说完。”

      “哦?”言欣云一怔,方觉自己失仪,遂正色道,“请讲。”

      “公子既肯答应与我做挂名夫妻,但碍于礼法,忆晗想与您约法三章。”

      “可以,请说。”

      “其一,你我人前是夫妻,人后是兄妹。一切遵照兄妹礼法行事,分床就寝。”

      “应该。”

      “其二,你我不得问及彼此过往,除非自己愿意说给对方听。”

      “可以。”

      “其三,你我互不干涉对方行踪。公子要去哪、几时回府,忆晗不会过问,也请公子莫问及忆晗相关事情。”

      “甚好!”

      “此三章,公子可有异议?”

      “合乎情理,并无异议。”言欣云说着,又想到一点,“只是你我莫再‘公子小姐’相称了,让他人听到就不好。若是不介意,唤我‘欣云’便可。”

      明忆晗颔首:“您也唤我名字就好。”

      言欣云欣然应承,回头见那窗外夜色已深,料想对方也困了,遂道:“已是深夜,在下不打扰,便取些枕被到中间塌上睡去。”

      “公子且慢,忆晗还有个不情之请。”

      言欣云略一蹙眉:莫非她还要本宫搬到外间?

      “喜帕不能自己揭下,你我虽是挂名夫妻,到底拜过天地,这喜帕还是您帮我揭吧。”

      言欣云闻之哭笑不得。传说女儿家自揭喜帕会有三大祸事:即婚姻不顺、折寿、断后。也难怪这翰林千金说话时虽从容自若,却一直未敢动头上喜帕分毫。看来无论盛名在外也好,才华横溢也罢,私底下无非就是寻常女儿家。言欣云摇着头,丽眼藏笑,行至圆桌前,拎起盘龙喜称,回身轻将盖头挑起。

      烛光之中,清晰可见对方模样。但见这翰林千金生得两弯秀眉若夜空新月,一双丽眼明澈动人,温柔沉默,观之可亲。言欣云虽久居深宫,见过美人无数,但也着实眼前一亮,心中不禁叹道:也难怪她一说招亲,便有那般多公子争相前来。倘若本宫是男儿之身,说不定也想娶她为妻。可惜本宫不是,老天爷这次可真给本宫开了一个大玩笑。

      而喜帕被揭那刻,明忆晗也一抬丽眸,看着眼前少年眉目如画,一瞬之间竟有些恍惚,多年前青梅林中那双清澈的眸子似乎浮现眼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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