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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奉茶 ...

  •   翌日清晨,丫鬟们手里捧着铜盆银盥、热水桶毛巾,早早守在屋外伺候。眼见奉茶吉时将至,里头那二人尚未有任何动静,水儿急得如热窝上的蚂蚁,想着小姐平素起居甚早,有事则更早,怎似如今这般唤了好几声都不应?丫头都是脸皮子薄的,不得回应便不敢贸然进去,只得守在原地干着急。惠嬷嬷此时正好奉命过来主事,听知倒是乐得老脸开花,只在外头不紧不慢“高声”请了两次安,里头不多时即传来一声应允。众丫鬟均松了一口气,暗自佩服姜还是老的辣。惠嬷嬷嘴角轻扬,笑得颇得意,又轻推房门引丫头们鱼贯而入。行至里间,只见姑爷已换了一身衣着,小姐正浅浅含笑与之相望,二人情意绵绵,你侬我侬,一派琴瑟和谐、鸾凤和鸣之景,任谁瞧了都脸红。惠嬷嬷先行近前行礼问安,转身又差丫头们赶紧做事。丫头们应声分了三落,一落伺候小姐更衣,一落伺候姑爷洗漱,另一落较为年长则去收拾新床。惠嬷嬷满意地点头,有意无意磋着手悄然走近圆桌,见盘中糕点已食,合卺杯里也剩着些酒,不由扬眉一笑,又走近新床,见丫头呈过那落了红的白绢,更是喜不自胜,心道:小姐姑爷好事已成,安人这下可以放心了。

      言欣云眼尾瞅着惠嬷嬷那举动,想起先前发生的一切,不禁哑然失笑。自己今日早早起身梳妆换衣,忽听得里间一阵窸窸窣窣,想来应是那明家小姐也醒了,故稍等片刻,待得里头安静,方拎着枕被走了进去。

      彼时只见明忆晗已换上一袭鹅黄披风,云鬓及腰如瀑,娇容美似玉琢,见自己进来,只淡淡施了一礼,便端坐梳妆台前,手里拿了胭脂膏,慢慢和着些清水,任屋外水儿怎的呼唤,她都八风不动,置若罔闻。言欣云疑惑地将枕被一应放回新床,正想去开门,却听她淡淡开了口:“公子,且慢。”

      言欣云止步回望,不见她陈述缘由,倒见她眼睑低垂,端着那一抹胭脂红去了新床捣鼓。少年虽然青涩懵懂,却也当下明了,顷刻只觉脸颊绯红,窘态万分。明忆晗倒是面色平淡,理完一切便重返梳妆台将些个物什一应收好,那一举一动都是淡定徐缓、分毫不乱,这让言欣云片刻间有种恍然:昨夜行坐福礼时,她那人前慌乱也许是假;撒帐之后,她那紧张羞涩也未必是真。

      屋外传来惠嬷嬷请安声,明忆晗依旧安之若泰,只随手理了一丝鬓发,回身缓缓走来;惠嬷嬷再次请安时,明忆晗已近跟前,便给了个回应。底下人推门而入,脚步愈近,她丽颜上之漠然则愈发得浅。一颦一笑渐浮现,真假虚实唯己知。

      想到这里,言欣云也是暗自感慨:这姑娘家看似柔弱温顺,实则胆大任性,为了那区区私情竟冒天下之大不韪抗礼抗婚,世上能如此这般肆意妄为者,怕是屈指可数。也不知她那心上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给她施了甚么魔障,竟可以把她迷得如此七荤八素。只忽地又想起三四年前,叶棠笙从宫外搜罗了几首她作的词,其中一首这般写着:“锦被蚀香,素屏生晦,妆成静倚縠囪住。一双桑扈落空庭,青梅自落无人处。回首经年,归期又误,罗衫不受尘风舞。柳杨枝上月华浓,可怜独上青林路。”细想来,兴许也不是中了魔障,只因那“情”之一字,用之浅了,便是薄幸;用之深了,便是痴狂。而她,恰是那用之极深者。

      惠嬷嬷并无直接领新人去奉茶,而是引着她们先去神堂焚香祭祖。抵时,明时宁两老与明梓轩夫妇早已到场。惠嬷嬷暗暗朝安人郑氏点了点头,示意那二人好事已成,郑氏当下宽了心。二老也无埋怨新人姗姗来迟,只和颜悦色招呼近前上香。明梓轩看着那言欣云,心中暗自嘀咕:昨夜一张冰脸,今日满面春风!一会若不给舅爷我奉茶赔礼,你便是那忘恩负义之徒,见色忘义之辈!看日后良心不遭天谴?思索间却见言欣云也瞥了过来,那目光看似平常,却又冷如闪电,明梓轩心里莫名一虚,赶紧佯装望天、望地、望祖宗,就是不敢与之相碰。

      言欣云也不打理他,只与明忆晗各自接过下人呈来之香,一道跪拜下去,心里想着:自己堂堂公主竟给区区四品臣子祖宗行叩拜大礼,也不知这家列祖列宗到底有没有灵,会否因这一拜而遭那天谴五雷轰顶?

      待三拜九叩完立了起身,言欣云这才有闲暇观望四下。只见里头装饰古朴,平平无奇,比起那富丽堂皇的新房,此处倒较符合她对书香门第之认知。只一眼望去,明家祖先神位末端竟有一个上了红纸的长生牌位,格外显眼。她正好奇,无意中却瞥见明忆晗正痴痴凝视那牌位,其目光之柔软深情,断不是装出来,心中不由忖道:这长生牌怕是有些来头。

      郑氏忽然轻轻一咳,明忆晗当下警醒,瞬间收了目光,恢复一脸淡然。郑氏对女儿心性了如指掌,只是女婿跟前不便责备,便也佯装无意。底下的佟嬷嬷是个精明老人,哪有不晓得这些状况,赶紧打了圆场道:“吉时已到!请大人安人、郎君娘子移步正厅,新人行奉茶礼!”

      众人颔首行了出去。明忆晗许是心神未定,出那神堂大门时忽给门槛绊了脚。言欣云一把将她扶住,关切问道:“没事吧?”

      她定了定神,继而缓缓摇头,淡答:“没事。”

      “没事就好,”言欣云浅浅一笑,又叮嘱道,“出入仔细些。”

      明忆晗点着头,瞥见众人目光都聚过来,脸色不由微微泛红,只低着头轻轻收回被那挂名夫婿扶住的手,继而走了出去。

      言欣云也瞅着众人眼光,才想起自己如今一身男装打扮,稍一关心则有暧昧之嫌,暗自后悔忘了分寸,便也强忍尴尬走了出门。

      明家二老见状均是一笑,佟嬷嬷等一干下人也窃窃欢喜。明梓轩走在后头看那言欣云对自家妹子深情款款,对自己这大媒人却冷如冰霜,心下大受委屈,待得前面那几人走远,便兀自驻足望天沉叹:“昨夜烟雨朦胧,今朝丽日晴空,可怜冰人无梦,望断秋水,徒劳无功。”吟罢不住凝眉摇头。

      芮氏见其一副吃酸模样,想到他昨夜紧张无眠、起身来回踱步一事,便止不住好笑起来:“今儿真真是个好日子,夫君难得诗兴大发,竟做了首好词让妾身开了眼界。”

      明梓轩嘴角一歪,厚着脸皮道:“为夫满腹经纶,诗兴一来也拿它没法。娘子见笑!”

      芮氏凤眼一睨,三载相处哪有不清楚他那德行,又嗔道:“夫君真真奇怪,平日里就念叨言公子这般好来那般好,怎如今他真成了姑爷,你反倒要生出感慨?”

      “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为夫今日也是头一遭栽了跟斗,遇到个人面兽心的。”

      芮氏笑讽:“那岂不是赔了妹子又折兵?”

      明梓轩挑眉一笑:“倒还未必,想我家妹子岂是那等好相与的?日后便有得他受了。”

      说话间,正厅里族亲正云集,明家堂亲五大叔六大伯、七大姑八大婶通通都到场。昨日听回去的人都说那新郎貌胜潘安、仪胜宋玉,真真配得上忆晗的天仙模样,今日新人要行奉茶,平素不出门的女眷们都捎着孩子特地赶来,盼着见见新婿,瞧瞧他是否如传说中那般好看。

      少时,主家一行人到了正堂,众人寒暄问礼完,明时宁便跟族亲介绍起新婿。言欣云淡淡一笑,与一干叔伯婶姆作了揖。众人见其风度翩翩、俊逸不凡,都啧啧称赞,又与那翰林大人、安人连连道贺,夸赞如此佳婿世间少有,听闻那绣球还是自个儿跑到新姑爷手上,可见必是天赐良缘,可喜可贺。言欣云耐着性子,强颜欢笑听下这些谬论,眼尾余光却冷冷盯向明梓轩。明梓轩本在一旁听得牙都快酸掉,忽见言欣云投来那目光,倒是一脸幸灾乐祸:天赐良缘,这般多三姑六婆等你去敬茶,一会可有得你跪!心下又决意一会儿那杯舅爷茶,自己非要慢慢喝、再慢慢喝不可,一杯若不够,还要他再敬一杯,敬到自己满意为止。

      管家明杉是个老成持重的,待得众人礼贺完毕,方令手下人等开始做事。几个小厮合力将厅堂里方一对牡丹百合黄梨花木椅抬上正央,丫头们也领来一双红绸跪团铺到地上,惠嬷嬷亲自托起茶盘,佟嬷嬷负责倒茶递茶。见众人就绪,明杉便恭恭敬敬请老爷、安人入座,又吆了一声:“吉时已到,新人奉茶!”

      言欣云压着万般无奈,与明忆晗一道下跪,二人接过佟嬷嬷递过的茶盏,恭恭敬敬给二老奉了茶。二老眉开眼笑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又压了红纸包回礼,明时宁嘱咐道:“姻缘天定,你二人既已成婚,便要惜缘惜福,日后富贵也好,寻常也罢,必要百岁长好、不离不弃。”说罢笑看了闺女一眼。

      明忆晗心知其意,只又俯首叩拜,答谢爹娘教养之恩。言欣云也稍稍一揖,口里称是。

      第二杯茶是敬族里辈分最高者,言欣云二人再次跪着奉上,长者夫妇压了红纸回礼,又道了些好话,便是离座。之后茶奉次长者,只才半刻下来,新人还没累着,那些被母亲、阿奶携着来的娃子倒坐得不耐烦了,一个闹着要玩,便通通闹着要玩。大人们折腾不过,只得任着他们去。十几个孩子登时如归山之猴,又如脱缰野马,横竖乱窜,抢吃抢玩乱作一团。更有三两胆大的,跑去燃那昨日点剩的炮竹,一时间,噼里啪啦,又乒铃乓啷,整个明府都闹哄哄起来。

      明梓轩好容易熬到妹婿给他敬茶,心里正得意着,明时宁却道同辈无须跪奉,便让女儿女婿起身。明梓轩虽是失望,却还心心念念那杯舅爷茶,待从言欣云手里接过茶盏,这才乌云散尽,心情大好。他悠哉吹着热茶,正想提点妹婿几句,不知哪个顽童竟燃了炮竹丢了过来,不偏不倚就落在他那梨花木椅一尺后方。言欣云急急后退,明忆晗也拉起跟前就坐的芮氏往后退去。众人当下闻得砰然巨响,再定睛一看,只见梓轩呆坐梨花椅上,一泡好端端的舅爷茶全洒了衣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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