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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只有阿争,只有这个明媚的,一直在笑的,一直在给予所有弟弟妹妹们全部善良的阿争,会让阿秀颤抖。
      阿秀在最后关头心软,将维纳尔松绑,两人想要一起逃出去。但维纳尔被他绑了太久,吸了太多烟雾,呛得腿脚发软。阿秀一直扶着他,直到他晕倒。阿秀想,世上不再需要维纳尔教父了,从此,他做自己的维纳尔就够了。阿秀取下维纳尔的念珠,随意丢弃在一个已经被火柱压死的修士身边。这人也曾想要揩自己油,阿秀内心万分唾弃,你也配么。即将踏出火海之际,门楣砸下来,火焰燎到阿秀脸上。但他双手支撑着维纳尔,无暇顾及火辣辣的脸。就这样一步一步,阿秀将维纳尔从火中拖出来。趁众人都在闹哄哄灭火,他们躲到废弃的村居。他们需要药,阿秀便挣扎着去找张瘸子,最终倒在他家门口,被他所救。阿秀也自此留下来,暗度陈仓,张瘸子治阿秀,阿秀治维纳尔。不过阿秀半路出家,虽让维纳尔捡回一条命,但他熏坏了嗓子,人也变得痴傻。这样更好,阿秀满意极了。
      唯有阿争,唯有阿争。
      火灭之后,众人清点人员伤亡。知道阿争的死讯时,阿秀脸上正抹着药,整个头都裹着白布,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些日子,张瘸子时不时就淌眼泪,但他却不许阿秀哭,怕阿秀脸上的药沾了泪水白费了。阿秀只好把眼睛瞪大,瞪干,瞪红,熬着,忍着,忍不住就赶紧弯腰拿手去接。他心里,一直把阿争当亲哥哥看。
      曲意又问了一次:
      “那争哥呢?”
      阿秀抖着嘴唇:“我不知道他会去救张明丽——”
      曲意拔高声音:“你所谓的主的保佑,代价是争哥的命么?”
      阿秀咬牙切齿:“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去救那个女人,都怪张明丽!”
      “阿秀,”曲意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火是你放的,你是害死争哥的凶手。”
      “不,不,是张明丽,是她啊!”阿秀歇斯底里,“我报仇了,我帮大哥报仇了!”
      “不对,阿秀,你的仇报错了,你和维纳尔才是杀死大哥的主谋。”
      阿秀发出瘆人的惨笑:“报仇,报仇,我把张明丽溺死在恭桶里了。”
      阿秀看着自己的双手,张明丽反抗起来力道奇大,他险些制不住这个疯女人,手背上抓出来的痕迹很深,破皮的地方总是在痒,他用力抓挠起来:
      “老东西还想反抗,她罪恶滔天,她只配钻进恭桶里去,眼耳鼻口,塞满粪水,这才是她该有的归宿。”
      曲意依旧反驳他:“又错了,阿秀,你只是不想跟我走,才杀了张明丽,想叫我安心。”
      阿秀有些茫然:“不对,我是为了给大哥报——”
      “大哥是你和维纳尔害死的,你又忘了么?”曲意打断他,“你们才是凶手。”
      阿秀躲在自己的诡辩背后,一直拉张明丽做盾,以期削减罪恶,继续苟活。曲意一击一击,打破这面盾牌:
      “你自以为是的爱情,把大哥害死了,想起来了吗?”
      阿秀怯懦地摇摇头。
      “那场火,把维纳尔送给了你,却吞噬了阿争。阿争,阿争!你和维纳尔多活一天,都是在吃大哥的肉,喝大哥的血,你心里都清楚,对不对!”
      曲意将匕首放在阿秀手里,他帮阿秀握住了匕首,将刀尖指向维纳尔。他轻声哄着阿秀:
      “赎罪吧。信靠神的救恩,承认自己的罪,活出与悔改相称的生命。”
      阿秀摇着头,看都不敢看那匕首,手筋发软,曲意的掌心太热,让他会想起当年闷烫的火海。
      曲意继续低语:
      “你一直都想的,是不是,不然你过这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做什么,成天成夜在为谁祷告呢?嗯?”
      阿秀手指屈了起来,总算将匕首卡在了手里,四只手相叠,朝向早已不省人事的维纳尔。
      曲意安慰他:“阿秀,别怕,哥哥帮你,报仇这条路上,你从来都不孤独,我一直陪着你呢。”
      曲意一边念着,一边不容他挣扎,魔音贯耳,最终阿秀自己加重力道,握紧匕首,刀锋逐渐靠近维纳尔的咽喉。
      其实,阿秀并没有挣扎的意思,他仿若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傀儡,睁着眼睛,心甘情愿被曲意引领摆布。或许他苟延残喘至今,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但火场里的殉情失败,让他难以鼓起勇气再杀死自己的爱情。所以只需要一点推力,一点他人似有似无的强迫,让他可以将罪责归到别人身上,他就可以再次放心地,看着刀刃没入皮肤,轻易割断毫无抵抗之力的可怜跳动的血管,看血大股大股涌出,温热地流在自己手上。
      维纳尔气息由弱到无,已是一条死狗。
      阿秀喃喃:
      “我罪虽如朱红,必变成雪白,我罪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
      阿秀渴求地看向曲意,他在盼望曲意的赞同。只要愿意赎罪,他依旧是那个被主垂怜的洁净的孩子。
      曲意赞同地点了点头,仁慈地施舍下他的赦免,就像主应许赦免主动悔改者的罪行一般。
      “主会听到你的恳求,只要你完成使命。”
      曲意依旧握着阿秀的手,缓缓地帮他将刀尖对准他自己的胸膛:
      “世间万物,都是用血洁净的,流下血,罪将,得以赦免。”
      曲意鼓励地说道,赞赏地看着阿秀。
      阿秀的泪珠是澄澈的,他的血也毫无杂质,他扑在维纳尔身上,粘稠的液体很快便与维纳尔混合,难辨彼此。
      直到阿秀彻底倒下,曲意这才大口喘起气来,他怔怔地看着那柄插在阿秀心口的匕首,着了魔似的伸手去拔。死亡是魔鬼的化身,他会唆使世人,吸引羸弱彷徨的灵魂投向自己的怀抱,曲意禁不住这样的撩拨,他蠢蠢欲动。
      幸好申明简在。
      申明简将曲意一把抱起来,帮他擦去眼泪,他干燥的唇吻在曲意的眼睛上,让曲意不禁闭上了双眼,他安抚地摸着曲意的头发,用力抱着他。
      “小意,”申明简想听曲意说会儿话,“你怎么知道火是阿秀放的?”
      曲意迷恋地在他怀里躲了一会儿,这才抬起脸:
      “所有人都以为是嬷嬷烧炉子取暖着的,但夫人暗地里调查过起火原因,她告诉我,火是半夜从圣坛烧起来的。圣坛经常供着蜡烛,夫人也说这是一场意外。但是我知道——”
      曲意有些难以启齿,他顿了顿,说道:
      “我知道,半夜的圣坛,一直都是维纳尔和阿秀最喜欢的地方。”
      申明简了然:
      “玩这么刺激?这种时候不怕玷污他们主了?”
      曲意摇摇头:
      “在这里,维纳尔才是主。”

      五年前曾遭大火的维纳尔教堂,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再次起火。不过这次火势小,控制的快,砖瓦墙让火不曾蔓延。火源是一间偏僻的废弃仓房,由于里面全是秸秆陈稻,它被烧了个精光。负责看守此地的修士阿秀,不幸当晚就在仓房内,未曾逃出。
      火场的浓烟散发出刺鼻的煤油气味,众人都说,是阿秀夜半掌灯整理仓房,不慎引燃角落堆放的煤油桶,这才遭此大难。
      曲意不假人手,独自为儿时好友拾骨,统统闷到陶罐里去,封死,掩埋。
      一位老修士说,此地接连走水,应当改头换面更名换姓。商议来商议去,最终为了铭记文鸳夫人恩德,决定将维纳尔教堂更名为圣母堂。众修士信众斋戒,宋悦主持弥撒,正式宣布更名,并为众人分发圣餐。“维纳尔”这三个字,自此烟消云散。
      此间事了,曲意和申明简踏上归程,宋悦前来送行,感慨他二人来了没几日,却不巧接连有人亡故,招待不周云云。
      他们正要寻车去火车站,那个黑皮肤青年阿发也就拉着车等候在教堂门口,冲曲意咧嘴笑:
      “曲少爷,要车子伐?”
      申明简问他:
      “阿发,怎么这么巧?”
      “先生,我们这儿小地方么。客人来一趟走一趟,总归要寻车子的,谁家要车,小道消息传不要太快。”
      下车后,曲意看着阿发拿搭在脖颈上的麻布抹脸擦汗,精神头十分足。曲意不顾他推拒,数也没数,抓了一把铜元塞给他,转身就和申明简进了月台。
      火车把低矮的村落远远抛到后面,教会钟楼的尖顶消失在眼帘,曲意扒着窗口,数着方方正正的水田。
      兄弟四人从此天各一方,他们隔着生与死,都将幼年心事付诸烟云,曾经的愉快与恐惧,明亮与肮脏,从此揉作一团,不分彼此。
      曲意看窗外的风景,申明简则在看他。申明简总把那晚曲意半身染血的样子拿出来反复咀嚼。尤其是烟瘾上来的时候。按时吃药的申明简太冷静了,这让他能深深记住曲意低头将匕首擦干净时,他垂下的密密睫毛,像乌鸦的羽翅。
      后来,申明简强行没收了这柄匕首,因为他太清楚,人一旦有过一次自毁倾向,就很难拒绝这份诱惑了。阿秀如此,曲意如此,他自己,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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