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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七零八落的大红爆竹纸皮是春节的印记,从腊月廿十起,申家姐弟轮番携曲意流转在各处宴席之间,每天都少不了看一场焰火,嗅一肚子硫磺硝烟气。直到小年夜,姐弟三人才安适地在公馆里吃了顿团圆饭,饭后围坐在壁炉前喝茶。
      “今天的烤鸡风味真好。”曲意美美地回味。
      申明简抓了一把松子慢慢剥着:
      “嬢嬢交了个做西餐的男朋友,你们知不知道?烤鸡就是跟那人学的。”
      申明优奇道:
      “真的假的?”
      “这不好瞎讲的,前天这小子吃撑了,半夜里我上厨房给他泡生姜蜜水,嬢嬢拿了本手写菜谱在看。”申明简吹了吹茶水。
      曲意捧场:
      “手写的哇!”
      申明简继续道:
      “菜谱上有些单位是几磅几司,嬢嬢喊我给她算一算。我问她这菜谱谁给的,怎么单位不顺便换过来。”
      “用心了,好像又有点不够用心。”曲意评价道。
      申明优笑了笑:
      “这位西餐大厨估计是想等着嬢嬢亲口去问他,一来一回,不就接触得多了。”
      申明简点点头:
      “嬢嬢讲,错气呀,谁要去问他。”
      曲意好奇:
      “那你给嬢嬢算过来了吗?”
      “我说我也不会,”申明简翘了翘嘴角,“今晚的烤鸡这么香,一定是有人算好了。”
      王嬢嬢自申明优出生就负责他们餐食,最动荡的日子里,他们姐弟除了嬢嬢做的饭,别的一概不沾唇边。无形中她提供了部分女性长辈拥有的耐心、细致、保护,而自己的婚姻就此耽搁下来。
      曲意鼓起掌:
      “嬢嬢真是宝刀未老、风采依旧、风韵犹存……”
      被申明简塞了一口琥珀核桃:
      “学了几个成语瞎显摆。”
      小年夜是整个春节期间最悠闲的一天,接下来的安排紧锣密鼓。年三十申氏族人众人齐聚申府老宅祭祖摆年夜饭,前头闹哄哄,先唱赞祝文焚香叩首,再起戏台子点几出吉祥戏,什么《天官赐福》,什么《琵琶记·扫松》,什么《跳加官》《满堂笏》,曲意趁他们祭祖时,就溜到后花园里图清净。
      他原本不愿意来,奈何姐姐兄长坚持,只好半推半就,来了又觉得格格不入,别人姓申,他姓曲,甚至这个“曲”也是借来的,他应当姓什么呢?
      祭祀时是否当真能感天应地。一板一眼的流程,血脉之间的共性,此刻如树根盘结,这让曲意心中难免升起一股茫然,他应当属于哪里?身世之感是骨骼中的隐形关节,举凡因缘际会,便会不自觉激发出来。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曲意想起傅先生课堂上讲过的诗,觉得十分应景。
      晚来北风起,前头咿咿呀呀的唱词随风传来,申明简提着一件貂裘来寻他,就见曲意坐在亭子里出神。
      “在看什么,手冰凉的。”申明简给他披上裘衣。
      曲意道:“这里我虽然没有来过,但却见过,处处都很熟悉。”
      申明简道:“你还记得那张照片。”
      “当然,”曲意紧了紧衣领,“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我都记得。闭上眼睛都能浮现出来。”
      申明简也想到了那张母亲、姐姐与自己的合照,忆起树影后至今身份不明的人,他暗自琢磨到底要如何揪出这个鬼鬼祟祟的东西。
      “哥,你听,什么‘有一条小鱼孤单’,又听不清了,”曲意迷惑道,“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有一条小鱼孤单找鱼母’,这是《庵堂认母》里的,”申明简给他补全,“说到这个,刚刚有一出好戏你没瞧见。”
      “什么戏?”
      “雪臣点了一出《庵堂相会》,二叔当场气得脸通红,叫人不许唱,二婶打圆场,说雪臣嘴快点错了,要点的是《庵堂认母》。”
      曲意扑哧一笑,但很快落寞下来,心中暗想小鱼都要找鱼母,道:
      “以前在乡下听过《庵堂相会》,《认母》倒没见演过,带我去看看吧。”

      台上青衣旦着百衲衣,脑后佩垂着一串“南无阿弥陀佛”的师太冠,她正甩袖苦唱“含悲忍痛多少恨”“认与不认难决定”,曲意听得渐渐入迷。
      过程总是哀转九绝,结局总是和和美美,历经好一番心上的折磨,才能显出母慈子孝。曲意想,终究还是老一套,听得人昏昏入睡。
      “困了?”申明简扶了一把他的额头。
      “不碍事,”曲意摇了摇头,“什么时候结束?”
      申明优瞧见了,叫他二人就在老宅休息。
      曲意问道:“姐姐一个人在这儿合适么?”
      申明简已经起身了:
      “她如今是族长,留着守岁再合适不过了,走吧,今晚你睡我那儿。”
      申明简将曲意安顿好,看着他躺在自己幼年睡的雕花木床里,再放下帘子,就像时光重合了起来。他忽然有一种感觉,曲意合该这样,跟着自己后头一点点长大,踩进自己留下的脚印里。
      等曲意打起小小的鼾,申明简来到账房,找一份二十年前的生日宴来客名单。

      自申明优搬去公馆,重要的账本一并搬了过去,老宅账房闲置了下来。账房里头林立着像中药百子柜一样的斗架,申明简找到侧面刻着“礼”字的一排,按照年份开始翻阅。旧纸堆泛着灰尘的味道,他小心翼翼地掀着,有些纸张已经发脆,稍一用力就要碎开。
      等申明简回到席上,戏班子已经开始领赏钱了。申明优叫人将一旁温着的桂圆甜羹端上来:
      “送了这么久?”
      申明简搅了搅甜羹:
      “去了一趟老账房。”
      “可找到线索?”
      申明简摇摇头,挑了粒糯米元子吃了:
      “宾客簿上要么是常客,要么是爸妈各自的同学朋友,没什么异常。”
      申明优想了想,道:
      “会不会只是个树影子,相片显像错了。毕竟当年的照相技术不比现在。”
      申明简吐出桂圆核,擦了擦嘴:
      “我再找吴八别看看,他们报社的人总要专业一些。”
      申明优笑着跟一旁前来搭话的长辈讲了几句话,又转过来道:
      “若是倩倩阿姨能清醒过来就好了,请郝医生走一趟吧。”
      申明简点点头:
      “我也这么想,他要是说不行,那就算了。”
      申明优远远地瞧见二叔将申雪臣揪到角落里去了,不由得一笑:
      “他倒痴情一片。”
      申明简想起那传说中的黄姨娘:
      “还没有那女子的消息?”
      申明优道:
      “且有得找呢,也不知道是什么神通,我们这头得到一点儿消息,第二天去又扑个空。她被她家里卖掉,卷了那么多钱财,居然也守到了现在,一点马脚都不露。”
      这让申明简想起自己去查《怡情画报》的时候,也总是晚人一步,他眉头蹙起:
      “会不会还有内应?”
      那头申雪臣发现了他俩的目光,耍宝一样背着老爷子做了个鬼脸,申明优朝他招招手:
      “你有什么想法就去查吧,我就不信,天底下哪来天衣无缝的事。”
      申明简拎起酒壶,被申明优挡住杯口瞪了一眼,他恳求道:
      “就一杯。”
      申明优道:
      “半杯。”
      “好好,”申明简立马沾沾自喜起来,“半杯总比没有强。”
      半杯白酒入肚,滋味都没砸出来,申明优已经叫人将酒壶收了。申明简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申明优不耐烦道。
      申明简握了握拳,好像在鼓起勇气:
      “我得了一点消息,达菲那边的。”
      申明优侧目:
      “从那个电影明星那边知道的?”
      “是,”申明简点点头,“我得去一趟。”
      申明优沉着脸,但她知道弟弟心中的刺若是不拔,必将叫他永远血流不止。她毕竟只有这唯一的血亲了: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何苦再来通知我,我就算不同意,你也会去的。”
      申明简充满歉意:
      “对不起,我会平安回来的。”
      “你上次跟我说完这句话,”申明优回忆道,“后来险些截肢,记得么?”
      申明简点点头,十分惭愧。
      申明优拍了拍他的手:
      “空话少讲两句。什么时候出发?”
      申明简道:
      “在等唐梦消息,她来带路。”
      “随你吧。”申明优打了个哈欠,扶了扶鬓角。
      机械齿轮一格格爬过,四马路外的海关大钟敲奏起威斯敏斯特报时曲,紧跟着是十二下当啷钟声,无尽的鞭炮与烟花同时炸响。申家老宅的院落里,众人齐点新年的焰火。
      申明优捂着耳朵看烟花绽放,她凑到申明简耳旁大声说道:
      “你叫他们散了吧,我还有事。”
      申明简见她补了补妆,理了理额发,心里知晓她与济川约了去进早香。申明优是不信这些的,但梁济川希望菩萨、上帝、城隍、龙王,总之不论哪路神佛,只要能保佑他与名优,他都要去拜一拜,请一请。
      同几家长辈拜别之后,申明简亲自去厨房挑了几样酥盒点心、蛋白糕饼、鲜果盘子,拎了一小食盒回房。
      不出所料,曲意果然被烟花爆竹震醒了,他正扒着木格窗子向外看。
      “饿不饿?”申明简打开食盒,“年夜饭没见你吃两口,不好吃?”
      曲意一手蛋白酥,一手果酱条的往嘴里送:
      “人多嚜,没几个人动筷子,我也不好多吃。”
      申明简也坐到窗旁给他剥橘子:
      “今年金桔酸,年橘是从黄岩那边走水路运来的,反而比以前的川橘甜。”
      曲意就着他手去咬橘子瓣,有汁水不慎滴到申明简手指上,他顿了顿,擦在了橘皮上。
      曲意感慨道:
      “我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年。”
      “你看着热热闹闹,花团锦簇,”申明简嗑出一根香烟,并不点火,只是叼着,“其实里子破破烂烂,都是用钱和生意来维系着。”
      人说灯下看美人,但此刻曲意看着灯下又是剥橘子皮,又是细心地撕开橘络,嘴里还能痞里痞气咬着一支烟的兄长,不由得心头一动,他很快回过神来,咳了两声。
      申明简挑眉道:
      “呛着了?吃慢些。”
      曲意咽下嘴里的东西:
      “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过三十,都回家去不好么?”
      申明简笑他天真:
      “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这种家族企业,生意上纠缠得太深,祭祖已经是最省事的收拢方式了。”
      曲意思索了一阵:
      “学校里教过,家庭作坊最难的是分配,最容易有人贪心不足,怎么不试着改革呢?”
      “不错,看来学费没白交,”申明简摸了摸他头,“你猜猜从前我爷爷在时,每逢过年过节要摆多少桌?”
      “今天已经坐满整个堂屋了,以前要摆满整个院子吗?”
      “不止,”申明简摇摇头,“门打开,整整一条街都放满了酒席,内院只有直系几房至亲和好友贵客能进,外院全是各家远房旁支。”
      曲意震惊地张了张嘴,申明简给他合上下巴:
      “尾大不掉,说的就是这样的了。”
      曲意躲开他的手:
      “如今怎么人少了这么多,是姐姐要求的吗?”
      申明简道:“一是打仗,大姐借机砍掉好几支入不敷出的生意链,一下子得罪了不少人,有的人原形毕露,自然就不来往了。”
      曲意评价:“砍得好!”
      申明简继续道:
      “二么,二就要提到一个奇人,她虽然叫我们陷入过危机,但如今看,却是因祸得福。”
      曲意两眼放光:
      “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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