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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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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赵昭平来说,温庭笙不过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么说是有点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
赵昭平与温庭笙结婚时,温家早已落魄。
温庭笙如今的衣食住行都是赵昭平在打点。
甚至他的情人的衣食住行和保姆,也是。
温庭笙花着她的钱,想踹掉她,这难道不是白眼狼的行径吗?
赵昭平对温庭笙这个人,是真没什么舍不得,但她不想离婚。
主要,她不想失去温庭笙太太这一身份。
温庭笙大记者、大作家、大翻译家的妻子的身份。
这个身份让她在商海中受益匪浅,不仅可以少很多桃色绯闻,多一些橄榄枝;背后的冷枪暗箭也会有所忌惮,民众口碑上也有天然的光环,受益匪浅。
赵昭平生意做得挺大的。
她有船,大船。
她还有大马港口的停泊执照,这在沪城万金难求。
她能搞来紧俏的洋货,包括西药。
大半个沪城的商人,都和赵昭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生意往来。
了解她的人知道她更喜欢被人称为赵老板,但不了解的人,都是称呼她温太太的。
但赵昭平的名气,仅仅在上层的官员商人里大家都知道。
温庭笙不一样,沪城的大街小巷随便找个人,几乎都认识温先生。
每天沪城日报出炉,大家都要找找看有没有温先生的文章,没有的话,当天销量都要少一些。
白眼狼温庭笙虽然人品不咋地,但学问是真的。
他很会写文章,笔头有力,大家都是认的。
要不,当初,也入不了赵家的眼。
当初他留洋回国不久,一篇《与母书》就风靡了沪城。
文章问世,令见者无不眼眶湿润,当日的《沪城早报》旋即售罄,两度加印,乃至月余后,仍有人求购当日报纸
文章写的是个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老套故事。
温庭笙却硬生生地写得直击人心,让人潸然泪下。
他写的是少年的自己为让母亲扬眉吐气,远渡重洋求学,在国外因国势衰微被欺辱,回国后想要大展拳脚却发现母亲病重垂危,已无机会看到他未来展翅高飞了。
那句「儿弱,母为儿忍辱;儿强,无人可欺母,跪尽三千寺,唯求母安康」说尽了所有母子情。
那些天,人们见面打招呼都会问:“你看过《与母书》了吗?你儿子给你读了《与母书》吗?你给你母亲读了《与母书》吗?”
可见温庭笙文章的感染力。
后来,又一篇《奴》,传遍沪城。
写的是A国奴隶在中国的故事,A国废除奴隶制后,黑奴因为跑得快,被中国商人雇佣,跟着中国商人到中国打工,看到雇主家中的中国奴仆跪久了,哪怕废除了卖身契也学不会站起来,便嘲笑对方天生奴性。结果有一次给老板送东西跑慢了,直接被商人一枪打死。
警察局的人草草结案为自杀。
这世上所有人都不记得黑奴,只有奴祭拜黑奴。
结尾只有一句突兀的「束缚奴的从来不是那纸卖身契」,却引人遐想得紧。
读者就立马想到刚发生的洋马枪杀案:在沪城大富豪歌厅卖唱的南洋姑娘,深夜从行驶的汽车上跳车,后被车上的人用枪击而亡。
跑夜车的黄包车司机,卖宵夜的馄饨铺老板,和铺子上正吃馄饨的三两客人都看到了。
警方结案为思念家乡自杀,目击者也全都改口。
文章发酵后,警察厅重审案件,然后,牵扯出了青帮的二把手,帮他开了五年车的司机落网。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枪多贵啊,一个司机,哪能买得起枪;一个司机,没有指令哪来的胆子开枪杀人。
但起码,开枪的人进去了,有凶手了,不再是自杀结案了,那之后,青帮几乎不敢在市区随意动枪了。
总归是有用的。
后来,温庭笙一篇接一篇地写,脍炙人口的文章可真不少。
他很会以小见大,总是能在简单的小事中品出深邃智慧与人生至理。
所以他的文章特别受欢迎,哪怕是最普通的人,哪怕不识字,只要别人读一遍,也能听懂,理解,并共鸣。
读者称呼他“温先生”。
温先生是个见不得黑暗不公的人,常对社会上的种种不公现象直言批判,从不孝不悌到官商勾结,从赌钱抽大烟到卖儿鬻女,皆是他笔下鞭挞的对象。
有人在席间笑称温先生是“阎王桌边判官笔”。
当时同席有一位因纳妾被温先生撰文痛斥的文盲先生,气呼呼地言道:“那可真是好大一挺笔杆子,那骂人电话比机枪的子弹还密”。
此后,沪城的商人政客背地里都称温庭笙为“大笔杆子”。
所以赵昭平在外做生意,只要说是温庭笙的太太,别人对她也都尊重些,认真些,生怕被“大笔杆子”一通扫射。
不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外面做生意,混在男人堆里,总会有些人以为她是靠身体发家的。
虽然即便是温庭笙太太,依旧有人觉得她在外面不干净。
但至少不敢明说,在公众场合也不会有人敢骚扰。
谁也不想成为那个“开枪的司机”。
她当然知道,别人对她的好态度,是忌惮温庭笙,是怕对她出手后她给温庭笙吹枕头风,温庭笙耍笔头在报纸上写些文章,坏了他们的生意。
其实,哪怕没有温庭笙,赵昭平的生意,也是做得的。
人无我有,本就是她最大的优势。
但赵昭平求稳。
她的时间很珍贵,她不希望耗费太多时间在无意义的事上。
比如拒绝狂蜂浪蝶或不怀好意的人,或者和别人证明自己的立场,目的。
她觉得温庭笙太太这个身份极为好用。
她是温庭笙的太太也并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
她一开始就是有心宣传的。
七年前他们结婚的时候,是大办了的。
赵昭平的父亲赵海桥是南边来的华裔商人,携船载物,回国兴业办厂,政府自然鼎力支持,一路绿灯相随。
哪怕时局混乱,但还是有在位之人想着民生,哪怕不是为了民生,只为利益,也是愿意与赵家合作的。
不过赵海桥之前的生意大多在广闽,女儿嫁到沪城时,赵海桥是带着重礼,把沪城叫得上名字的人物一家一家去拜了遍码头,叩开大门,请他们多多照顾小女和新婿。
沪城素来排外,时局又动荡不已,可哪怕时局再乱,人总要吃穿,病了总要买药。
大人物们只稍翻看礼物里的紧俏物资,就知道赵海桥的暗示:赵家有门路,别人运不来的东西赵家能运来。这样能耐的朋友,谁都不会拒绝结交。
多个朋友多条路,不就是照顾个小辈么,交代下去给些面子,不要为难,遇到什么事关照下就是了。
婚礼很热闹,虽然没有多少大人物,但世家里得眼的小辈,主事的少主,都去了。
大家打了照面认了人,往后的交际也就有数了。
婚礼后,赵海桥留了船和人给女儿自己折腾,就潇洒走了。
赵家来自南洋,商业版图主战场又在广闽,情况不好打听,但婚礼的另一位主角,却是好打听的。
酒席上大家就知道赵家女婿是“大笔杆子”温庭笙,酒席后,世家们也在背地里打听,温家是个什么情况,赵家怎么会选上他们的。
温家早年也是沪城叫得上名头的世家,苏浙沪的缫丝精染的生意大多是温家染坊经营,祖上自乾隆年间,有四十年左右,还是皇家钦点的龙袍明黄染色的指定染坊,后来染料秘方泄漏,才被对家抢走生意,失了御赐的资格。
福兮祸所伏,温家算是运道好的,清朝覆灭后,老袁头逼着对家给自己做龙袍,最后新政府成立的时候,对家已经举家覆灭了。
祸兮福所倚,虽然逃过了这一劫,但上一辈家主温璟饶据说是和湘鄂起义军有点关系,一家十几口十多年前被枪击灭门了。
温璟饶一家十九口,连带仆从二十五人,无一活口。地面的血迹冲洗数遍仍难尽去。温宅自那之后,夜里邻居时常听到哭声,无人敢接收,至今空置。
温庭笙父亲温义山这一脉与家主温璟饶是嫡堂亲,温璟饶的父亲与温义山拿的父亲是亲兄弟。
但温义山是庶子,成婚之后,就离开温宅,另外置办了小宅院与妻子生活。
温家也开染坊,但主要做的是较为低端的棉麻粗布的印染生意,和主家的生意目标受众不冲突,关系一直不错。
在堂兄家变故,温氏染坊关闭,温义山家的温家染坊生意也大受影响,迅速败落,最后只能勉强度日。
温庭笙是在那时被父亲送去留洋的。
局势不清,温义山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堂兄家的事牵连,所以把温家最重要的继承人送出国避祸。
等温庭笙归国时,诗句暂稳,但温家染坊已经贱卖,家里仆从散尽,只剩下门房厨子一家和秦沅的贴身嬷嬷了。
温家在沪城世家已消失好些年,再出现,就是和赵家的婚事了。
若不是这桩婚事,人们还不知道,大笔杆子温先生,原来是温家后人。
主要,温庭笙回国才开始写文章的时候,温父就过世了。
温父没有机会为他走关系铺路,所以,自然没人知道他是温家人。
不少人还在背后低估,这温庭笙可真是好命。
从小就没有怎么受苦,家道中落没几年,又攀上了一门好亲事,娶了个有钱老婆,后半辈子想必也是苦不着了。
温庭笙后来养情人的事,其实世家们也都有耳闻。
大家也聊起来过,觉得温庭笙没有做小白脸的自觉,也有人暗中尝试过勾搭赵昭平,发现她对温庭笙并不在意,对追求依然是油盐不进,也就不关注这事了。
原配都不在意,外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他们不知道,赵昭平,算不上原配,只能算是温庭笙的续弦。
赵昭平是温庭笙的第二任妻子。
温庭笙曾结过婚。
但没几个人知道。
少年时要好的同学朋友,或在温氏灭门时,或在家道中落后,便与他断了联系。
留学时的朋友,如今天各一方。
哪怕工作多年的同事好友,温庭笙自己没提过,他们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