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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高墙之外 ...

  •   赵律师带回的“知道了”三个字,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沉舟沉寂的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后,复归于令人不安的平静。
      后续几日,外界并无任何特殊风声传来,“溯光”工作室运作如常,苏念安的社交动态也未见异样。那份揭露了所有丑陋与不堪的文件,仿佛真的只是被知晓,然后被默默接纳、消化,并未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
      这种沉默,反而让被困与老宅高墙内的陆沉舟感到一种更深的不确定。习惯于掌控一切,此刻却对自己的举动所造成的后果难以预估。苏念安的沉默是理解?是失望后的漠然?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无从判断。只能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书房的无尽文件和书籍里,用绝对的忙碌来填补那片刻闲暇时便会滋生的、名为牵挂的空洞。
      陆家老宅的门禁依旧森严。老爷子的态度明确,在家族内部因陆启明事件引发的余波彻底平息、并确认陆沉舟不会在做出任何“有损门风”的冲动行为之前,禁足令不会解除。这座传承了数代、一草一木都刻着规矩与束缚的深宅大院,成了最华贵的囚笼。
      然而,一周后的一个午后,这份刻意维持的沉寂被骤然打破。
      书房门被轻叩两声,不等回应,一位老宅内负责日常杂务、面色略显慌张的佣人推门探头:“沉舟少爷……大门外……那位苏念安先生,坚持要见您。门卫按吩咐拦着,但他不肯走,说……说今天一定要见到人。”
      握着古籍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苏念安?直接来了老宅?这个举动完全出乎意料,甚至可以说是莽撞。陆家老宅岂是外人可随意闯入、更是他此刻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说我不便见客。请他回去。”陆沉舟的声音冷硬,试图用惯常的冰冷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推开。
      佣人却并未立刻离开,脸上为难之色更重:“说、说了……但苏先生说……他知道您在家。他还说……”佣人似乎难以启齿,压低声音,“……说如果见不到您,他就一直在门口等。或者……或者就去敲接待访客的正厅门铃,让所有人都知道陆家的待客之道。”
      话语里的威胁意味清晰可见,尽管是以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方式。苏念安似乎彻底抛开了所有顾忌。
      陆沉舟的眉头死死拧紧。放任苏念安在门口僵持,甚至闹大,绝非良策。老爷子若被惊动,后果更难预料。但亲自出去见面?无疑是公然挑战祖父的禁令。
      短暂的、激烈的内心权衡。脑海中闪过那份文件,闪过那句“我知道了”,闪过周暮和陆启明的阴谋……以及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
      最终,某种压过理智的冲动占据了上风。
      “带他去西侧偏院的小客厅。从侧门进,避开主路。通知门卫,管好自己的嘴。”陆沉舟快速下达指令,声音低沉而急促,“我五分钟后久到。”
      “是,是!”佣人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小跑着去安排。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骤然失衡的心跳。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褶的家居服,脚步沉稳却比平时更快地走向那座几乎无人使用,位于老宅最偏僻角落的西侧小客厅。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苏念安已经站在客厅中央。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像是一株迎着风雪的青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激动,只有一种异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压抑着汹涌的暗流。看到陆沉舟进来,目光瞬间锁定,清澈的眼底情绪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不容错辨的坚定。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滞,弥漫着陈旧家具和淡淡尘螨的味道。
      “你不该来这里。”陆沉舟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是刻意营造出的冷涩,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一瞬,便移向窗外,不敢久留,“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那我该去哪里?”苏念安开口,声音同样平静,却带着一股力量,“等你又一次消失五年?还是等你的律师送来下一份‘说明’?”
      陆沉舟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苏念安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些许距离,目光灼灼:“陆沉舟,看着我说。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解决周暮,清丽掉那些麻烦,还是……你被关在这里,是不是都是因为做了这些?”
      问题直白而锐利,不容回避。
      陆沉舟猛地转回视线,对上那双眼睛,所有的伪装和冷静在那清澈的注视下似乎都变得摇摇欲坠。沉默了几秒,终是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尽管早已从文件中得知真相,亲耳听到确认,苏念安的身体还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翻涌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觉得我承受不起?还是觉得我帮不上任何忙?”
      “告诉你?”陆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逼到角落的狼狈和压抑已久的痛苦,“告诉你然后呢?让你卷进这些龌龊事里?让你跟着一起担惊受怕?还是让你再次因为我的事,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五年前的噩梦依旧清晰,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所以你就选择自己扛?把自己弄成这样?关在这不见天日的老宅里?”苏念安的声音也激动起来,眼圈微微发红,“陆沉舟,你到底多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你觉得我苏念安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吗?”
      “这不是共苦!”陆沉舟帝后出声,拳头无意识地攥紧,“这是泥潭!是沼泽!我自己陷进去就够了,没必要把你也拖下来!你干干净净地待在阳光下画你的画,不好吗?!”
      “不好!”苏念安斩钉截铁地反驳,声音带着颤,“一点也不好!看着你一个人在那泥潭淤泥里挣扎,我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甚至可能还在误会你、埋怨你,那样站在阳光底下,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难受!”
      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陆沉舟的心上。他怔怔地看着苏念安,看着对方泛红的眼眶里那不容置疑的真诚和……痛楚。一直以来坚固的真诚、自以为是的保护壳,在这一刻,被这简单而直接到嗯话语撞击出清晰地裂痕。
      “那份文件我看了。”苏念安稍稍平复了呼吸,语气重新变得低沉却坚定,“看得很仔细。我知道了周暮做了什么,知道了你叔叔想做什么,也更知道了……你做了什么。陆沉舟,我不是来质问你的,也不是来同情你的。”
      他再次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是来告诉你,那些破事,我知道了。我不怕。”苏念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准再瞒着我,不准再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处理。就算我帮不上大忙,至少……至少我可以知道你去哪里了,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你的律师上门!”
      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寂静的小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也带着一种莽撞的温暖,狠狠撞向陆沉舟冰封已久的心防。
      陆沉舟看着眼前的人,所有的冰冷、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孤寂,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炽热的直白搅动、融化。高墙依旧矗立,囚笼仍未打破,但在这冰冷的嗯囚笼之内,似乎有一束光,不管不顾地、强硬地照了进来。
      良久,陆沉舟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钻井队嗯拳头缓缓松开。一个极其艰难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逸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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