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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爱情(一) ...


  •   童孟沅从小起就挺会看人眼色。虽然打小在村子里长大,但村子里的条条框框有时候真不比城里简单。当所有潜规则明规则暗规则都条条屡屡地纠结盘虬在一起时,有些东西就会不言自明。

      没人能在生病时也看上去不可一世,多少都会想要一丝‘羁绊’,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选择不要,那就不是不要,而是没有。

      裴谯在二十岁就兢兢业业地热爱工作,不爱摆弄不沉迷酒色,已实属不易。如果身后还有人可靠,总不至于在生病时还要逞强。有时候童孟沅虽然觉得自己无心撞破别人隐私,但这回根本避无可避。

      裴谯摇完头就继续表示自己这已经没事了,如果童孟沅有事,可以先走。童孟沅鬼使神差地也摇了摇头,重新坐回裴谯对床,说:“我也没事。我等着你吧。”

      这话千真万确。童孟沅今天就算不在医院跨年,也根本无处可去,还不如就这么一头梗在裴谯面前表忠心,不管怎么算都毫无坏处。

      童孟沅本以为裴谯听完脸上会立刻挂上欣慰的笑容,又像以往那样点头说好。但是实际上裴谯没说好也没说不行,就只是闭上眼睛沉默地重新缩进被子里。

      童孟沅宛若天底下最灵敏的情绪探测器,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他心情不爽。

      裴谯病来如山倒,童孟沅能力实在有限,好不容易把他搬进医院来吊水就已经不易,但进来也就只能享受标间了,压根没有传说中的超豪华病房可以享受。

      裴谯在标间的病床上连腿都伸不直。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他还非要异常顽强地把自己的头往被子里埋,一张床更是显得窄得可怜。

      在那床被子马上就要滚下病床的瞬间,童孟沅过来接住了它,一边摁住了裴谯还想乱捣腾的手,一边把手中被子直接向上扯过去,径直盖在了裴谯肩膀之上,离他想把自己完全茧化的水平只差一步之遥。

      “你想休息了吗?”童孟沅从善如流地对着裴谯道,“那么,我就先走了。”

      之前说想留下可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童孟沅从来都是知错能改。如果讨好老板不成,后来还要被老板打成居心不良,意在窥探老板私生活——那对童孟沅来说可就大事不妙了。

      但童孟沅刚想起身,却又被裴谯一把揪住,裴谯一手摁在自己胸前,另只手则快过脑子。童孟沅和他对视一眼后,裴谯便立刻惴惴不安地道:“留下呗。反正很无聊不是吗?”

      这回轮到童孟沅看不懂他。好在童孟沅并不困扰,裴谯一扯他就顺势坐回对床,张嘴又说:“好啊。”

      裴谯的脑子可能已经被高温烧坏了。童孟沅一直对病人很宽容,他不计较裴谯发烧以后会胡言乱语,哪怕裴谯在睡梦中发疯非要抓着他的手叫‘妈妈’。

      裴谯心有余悸地朝着自己的手上又看了一眼,接着瞄过童孟沅,又瞄上天花板,最后又把自己完全埋进被子里。一旦在生病过后,裴谯就开始变得沉默。童孟沅可以确信裴谯虽然在一旁床上双眼紧闭,但绝对没有睡着。

      他躺在床上四肢好像绷成了一把满弦的弓,用力到连手指尖就微微颤抖,能睡得着才奇怪。

      童孟沅又望着自己手上的鸭子瞥了几眼,就立刻毫无心理负担地完全放下,并就此转向一边,像观察新鲜物种一样打量着裴谯。

      常人实在很难理解裴谯,他明显因为童孟沅在场而全身不自在,但又死活不松口让童孟沅先走。整个人当即看上去饱受折磨但又诡异的快活。

      童孟沅甚至不知道当自己坐在对床时——究竟是起到了一个怎么样的角色,实际上裴谯唱的是独角戏。

      他全程没一点时候需要童孟沅说话为他打发时间或是消遣,也对童孟沅不感兴趣。他就只是想让童孟沅存在。

      童孟沅虽然乍一看也算身在局中,实则不然,他还没到可以对着裴谯发问的境地。

      直到裴谯手上的又一罐药水打完,医生过来给他换新生理盐水时,看见他还蒙在被子里睡大觉,才立刻不满意地过来径直一拽,一边拽一边朝着旁边陪床的童孟沅皱眉道:“怎么都生病了还蒙头睡啊!万一喘不上气来了可那怎么办?”

      那会死吧。童孟沅一边点头一边又不动声色地朝着裴谯瞥了一眼,看他也汗津津的头发贴紧脸颊,这回就显得相当叛逆。

      “你是他哥哥吧!”医生自然而然地朝着童孟沅道,“稍微看着点他啊!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平时都是做了什么,竟然在元旦还生病……真不像话!”

      童孟沅刚想点点头认了这次的黑锅,旁边的裴谯忽然咳嗽了两声,恹恹道:“他不是我哥哥。”

      童孟沅和医生同时望向他,裴谯说:“你太冒犯了。你只是一个医生。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请你给他道歉。”

      医生的脸上霎时间青一阵红一阵的。还是童孟沅站出来再次为他结尾,指着裴谯说:“他的脑子被烧坏了——”这才让年长的医生叉着腰出去,嘴上一直嘟囔着‘真不像话!’。

      等童孟沅转身重回病房时,裴谯也兀自抱胸转身,只留给童孟沅一个孤独但销魂的背影。

      “转过来,平躺。”童孟沅对他说,“你压到输液管了。”

      裴谯一点也不客气地哑声道:“我刚才可是在帮你说话!”

      “谢谢你。”童孟沅全当听不见,只是已读乱回,“转过来。”

      但裴谯也死轴,势必要和他战斗到底,见童孟沅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立刻又重审了一遍:“……我刚才在帮你说话!”

      童孟沅从他身后看,就好像在看一只背了千军万马在身上的乌龟。不管军还是马都即将把裴谯给压死了,但他却仍一动不动,仍执拗地背着自己的那些家当。

      童孟沅于某一刻恶从胆边生,在裴谯还在为了‘自己的尊严’决心要抗战到底之际,径直摁住了他的一侧龟壳,直接把裴谯翻直了摁平在床上。

      “你不……”成功地让嘴里还有半截豪言壮语的裴谯全身僵直在床上,从昂扬的蟒蛇瞬间变成一滩半死不活的蛇干。

      “你躺好。”童孟沅一边下手摁平他,一边面色无辜地给自己找了个万全理由,“你看,刚才针管都倒流了。”

      裴谯先被从童孟沅身上飘过来的那股香水味镇住了精神,而后才两眼僵硬地撇开视线。

      童孟沅一看他别扭那样,就没忍不住,径直笑了出来。他觉得裴谯真挺奇怪的,每次都在童孟沅觉得没必要的时候发作,但等到了童孟沅觉得差不多该发作时,裴谯又开始忍气吞声。

      “好好休息吧。”童孟沅朝他道,“你都发烧了。辛苦了。”

      童孟沅绝对不是gay。等童孟沅转身走了,裴谯才全身僵硬地又肯定了一遍自己的这个判断。童孟沅但凡和同性恋沾点边,他都不会敢曲腿跪在自己床边上朝他面对面地吐气……

      想着想着,裴谯就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两眼一闭直接安息了。

      童孟沅走了又没走。他出门随便找了个人多的粥店,点了两碗小白粥,慢悠悠地排了快半个小时的队,才提着两碗粥又慢吞吞地走回医院。

      从这件事上,是在很难说出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童孟沅做很多事都有一套自己信得过的动机,但这件事没有。他本来应该看着眼色就识趣地退场,但实际上却没有。他出去了又原路返回,心想如果这半个小时里,裴谯自己下床偷摸跑了,又或是他家里人来了,那他就撤退。

      两碗小白粥他还喝得下,用来当晚饭听上去也相当不错。

      可等童孟沅拖了那么久的时间出去又回来,裴谯也还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他倒是也不玩手机,就只是抬着眼睛看医院病房滚动播放的《喜羊羊》。

      童孟沅耐心地在门口叉腰等了一会,直到又一个裴谯想喝水,结果伸手摸半天却还是没摸到的瞬间,他轻轻顶开病床门,一边露出一个不经意的表情,一边又朝着裴谯说了声:“好巧。你躺下吧。我给你倒。”

      裴谯原本还算放松的身体唰的一下又绷紧了。两眼之间全是惊吓和一点点不自觉的防备。

      童孟沅正视他眼底的那点防备,伸手摸过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以后缓缓递给裴谯。

      裴谯也不急着接,只是上下又打量了童孟沅两眼,才问他:“你怎么回去啦?”

      童孟沅不按常理出牌,理智在向他咆哮,指着裴谯说‘住手啊住手,这可是你的大老板,他得到了,你才能升天!’,但嘴有自己的主见,说话挑着挑着又变成只说自己喜欢说的话:“你的嗓子好哑。别说话了。你喝不喝呢?”

      裴谯真被他给整不会了刹那,没打针的那只手在病床惨白的床单上稍微摩梭了一下,才还是缓缓道:“没事,童助,我知道你还是有点担心我,但是没关系,你可以先回家,不用在这等着……”

      “不喝吗?”童孟沅垂眼问他。手里的矿泉水瓶又往前递了递,过了一会,又朝裴谯问了一句:“不渴吗?”

      裴谯只好又和他互相对瞅了一眼。按理来说,童孟沅这算额外加班,专门用来巴结老板的,但裴谯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上下打量童孟沅的那双眼睛,却发现在童孟沅这双心灵的窗户里,里头居然空空如也。

      他的心机如果不是深不可测,那就是纯粹说话没过脑子。

      前者尚还有点可能,但后者也并非没有可能。

      裴谯忽然之间有点想笑,但舔了舔自己干瘪的嘴唇,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瓶矿泉水,一口下去就被这来自冬天的第一瓶冰冻矿泉水给滋得全身狂抖,透心凉。

      童孟沅全年喝水都加冰,除了洗澡就没用过温水。

      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裴谯不得不捂着自己的心口,朝童孟沅道:“……去给我里面掺点热水行吗?有点冰牙……”

      童孟沅原地倏尔一呆,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才弯身下来接过那瓶矿泉水,出去稍微结了点热水,勉强把它混成温凉水以后,才又回来了。

      裴谯在病房里手脚蜷缩地等他。

      .
      裴谯重感冒在家躺了快一周以后,才重新回PEI上班。童孟沅在期间再次坐实了自己大内主管的地位,裴谯在家里传什么令,他就第二天来公司颁布下去,一时也可谓是风头无两。

      童孟沅在上一年年末就下定决心多多参加设计比赛,看看自己这几年日日夜夜努力耕耘的结果究竟如何。他本来上班就忙,还要分心再干其他的,根本直接恨不得要在自己的两条腿上安风火轮,每天都来去匆匆,乍一看行程比裴谯排得都密。

      裴谯自医院那回以后,直接发了矫情病,往后几周只要一见童孟沅就会回想那日,连同童孟沅身上那股劲劲的香水味。虽然在那不久,裴谯就像狂热变/态似的偷摸买了同款,但买回来也就刚拆包装那天闻了闻,一闻完裴谯就想完蛋,这味不对。

      裴谯总觉得不至于吧,他实在不至于缺爱到童孟沅一陪床,他就立刻春心萌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童孟沅吧?

      但仔细想想,诚然,这好像也没法称之为是‘爱’,裴谯就只是不可抑制地把更多的目光落在了童孟沅的身上,可这一点又不是‘突然’。他分明是一直都对童孟沅的脸蛋和身材青睐有加,这只是合理的观赏。

      裴谯搁这独自经历青春懵懂伤春悲秋的,一不留神,就又和童孟沅各自活在两个世界。好在他俩虎头对蛇尾也能硬聊,在工作交接问题上只是日益娴熟,而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有很多人喜欢把艺术这种东西想得很玄妙,认为只有至高无上的天才才能做出传世神作。实则是也不是。

      从童孟沅上学第一天起,教他磨刀的老师就说要练,珠宝设计少不得要和工艺打交道的,把这东西看作石头也成,看作珠宝也行,但手艺总不会是骗人的,只有一刻不停地打磨练习,才能有机会把自己手上的某块东西变成‘传世佳作’。

      能把自己脑子里的东西真正活灵活现描出来的,那就算天才大师。但归根结底,天才都并不在脑子里,而在手上。

      童孟沅对此奉为圭臬,然后就发现这还不如坚信大师就是从脑子起就和寻常人不一样,所以才能出手不凡,而不是像他现在这样,不管雕什么刻什么都一直不上不下,好似缺了一口气似的。

      越是雕不出来,童孟沅越生气,越烦自己是不是练得还不够,然后就更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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