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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画四个气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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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上升时,金属壁映出两个人的影子,一高一矮,肩膀几乎挨着肩膀。
“晚上想吃什么?”肖衍行忽然问。
“……都行。”周懿低头看自己的鞋尖,声音闷闷的。
“那就吃火锅。”男人说,“安安念叨好几天了。”
电梯“叮”一声停在45楼,门开的时候,周懿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个空掉的牛皮纸袋。他刚想扔,肖衍行先一步接过去,顺手折了两下,塞进自己西装口袋。
“留着。”男人说,“下次排号用。”
垃圾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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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火锅是在家吃的,铜锅中间隔开一半番茄一半牛油,红汤咕嘟咕嘟冒着泡,番茄那边飘着几片黄桃,甜津津的。安安坐在儿童椅上,筷子用不利索,干脆用手抓肥牛卷往嘴里塞,嘴角沾了一圈芝麻酱。
“慢点吃。”周懿抽了张纸给她擦嘴,小姑娘顺势在他掌心蹭了蹭。
肖衍行在对面调蘸料,一勺香油两勺蒜末,又加了半勺白糖。周懿看得直皱眉:“你吃这么甜?”
“蘸着吃挺鲜。”男人说,把调好的碟子推过去,“你试试。”
周懿用筷子尖蘸了一点,送进嘴里,甜得发齁。
这人要害我!
他咬着筷子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爱吃甜,糖蒜糖藕糖拌西红柿,每道菜都要撒一把白砂糖。
“想什么?”肖衍行问。
周懿回过神,摇头:“……没什么。”
男人没追问,只是伸手把他面前的空杯满上酸梅汤,冰块撞着杯壁,叮叮当当。
吃到一半,安安忽然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客厅翻出一幅画,献宝似的举到周懿面前:“粥粥!我今天画的!”
纸上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最高那个穿西装,旁边一个短头发的笑眯眯,中间的小姑娘扎着冲天辫,手里牵了两只气球。气球是粉红色的,涂得厚厚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白纸底色。
“这个是我,”安安指着中间的小人,又戳戳旁边那个短头发的,“这个是粥粥,”最后戳戳最高的那个,“这个是哥哥!”
周懿盯着那幅画,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他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声音低低的:“画的真棒,安安小画家。”
安安被他说高兴了,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又跑去找李姨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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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安安睡着后,周懿洗完澡出来,发现肖衍行在阳台抽烟。落地窗没关严。男人背对着他,指间一点橘红色火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
周懿走过去,站在他旁边。阳台外是江,水面映着对岸的霓虹。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凉丝丝的。
“……你会抽烟?”周懿问。
“偶尔。”肖衍行说,声音低低的,“今天想抽一根。”
周懿没说话,只是伸手,指尖在男人腕骨那颗小痣上轻轻碰了碰。
肖衍行侧头看他,忽然开口:“周懿。”
“嗯?”
“……今天安安画的画”男人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她说要裱起来。”
周懿的手指僵住,心跳忽然快得不像话。他抬头,对上肖衍行的眼睛,夜色里那一点火光映在男人瞳仁里。
“肖衍行”周懿声音有点哑。
“嗯?”肖衍行应了一声,指尖弹了弹烟灰,火光溅起一点细小的星子,“怎么了。”
周懿舔了舔嘴唇,声音沙哑,“这两年里,我会好好当一个称职的合作人。”
风忽然大了,纱帘被吹得猎猎作响。肖衍行没回答,只是伸手,把烟按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火星熄灭的前一秒,周懿听见男人极轻的一声笑——
“知道了。”
周懿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指尖无意识地蜷紧。下一秒,肖衍行忽然拍了拍周懿的头——
“我也会的。”
夜风把烟味吹散,也吹淡了屋里那点残余的番茄与牛油味。
周懿靠在栏杆上,指尖还留着刚才碰过肖衍行腕骨时微微的凉意。对岸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熄下去。
“安安今天问我,”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粥粥以后会不会一直住在我们家?’”
肖衍行没接话,只是侧过身,把两人之间那半臂的距离又拉开了些。
不近也不远。
“你怎么答的?”男人开口。
“我说——”周懿顿了顿,睫毛在风里颤了一下,“我说,如果哥哥愿意,我就可以。”
他说完就后悔了,后悔把话说得太直白,搞得跟自己死皮赖脸不肯走一样。
可肖衍行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大。
“那个哥哥愿意。”男人说。
没有停顿,也没有多余的修饰。
周懿却觉得心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只是突然跳得乱七八糟。他偏过头,看见肖衍行的侧脸被远处最后一盏广告灯映亮,鼻梁到下颌的线条干净得跟一笔勾完的线稿。
“肖衍行。”他喊他名字。
“嗯?”
“你刚才……是不是又偷偷在烟里加了薄荷爆珠?”
男人愣了半秒,低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
“被发现了。”肖衍行抬手,拇指在他眼尾那颗很小的痣上蹭了蹭,“下次给你也点一支?”
“不要。”周懿摇头,声音软得像没睡醒,“太凉而且我不抽烟。”
风又大了些,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肖衍行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替他把那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顺着耳廓滑下来,停在颈侧。周懿的呼吸不自觉地放缓。
远处最后一盏霓虹也熄了,江面彻底暗下去。阳台上的感应灯轻轻亮起来,昏黄的一小圈,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落地玻璃上,叠成一个。
“进去吧。”肖衍行说,“安安要是半夜踢被子,李姨一个人忙不过来。”
周懿点头,却没动。他盯着玻璃里那两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开口:“那幅画……”
“嗯?”
“下次换我来画。”周懿笑了句,“画你,画安安,画我。”
肖衍行“嗯”了一声:“画三个气球?”
“画四个。”周懿说,“第四个……画在背面,不给他们看。”
男人没问第四个是什么,只是伸手揽过他的肩,掌心贴着他单薄的肩胛骨,温暖炽热。
两人往屋里走时,感应灯又灭了,只剩下晚风和一片佳景。
屋里没开大灯,只留了走廊尽头一盏壁灯,缓慢地淌在地板上。安安的房门虚掩着,漏出一道更软的暖黄,李姨的拖鞋声轻轻来回两下,便归于安静。
周懿先去洗澡,水声隔着两道门,听起来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
肖衍行靠在沙发背,把外套脱了搭在扶手上,衬衣袖口卷了两折,露出腕骨那颗小痣。电视里播着夜间新闻,音量调得很低。
他看了几秒,却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记得周懿刚才那句“画四个”——声音很轻,却引人无限暇想。
浴室门“咔哒”一声,周懿穿着柔软的T恤和灰色运动裤出来,发梢还在滴水,缓缓的从他的脸颊滑落,滴在了衬衫上,逐渐漾开成一团水渍。
他一边走一边用毛巾胡乱擦头发,路过客厅时停了停,确定要不要坐下。
肖衍行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给你吹头发。”
“不用,”周懿说,“自然干就行。”
“夜里风凉,”肖衍行已经起身去抽屉拿吹风机,“安安上次感冒就是头发没吹干。”
周懿没再拒绝,窝进沙发角落,抱着膝盖。
风筒嗡嗡响,热风和指尖一起穿过他的发隙。肖衍行的动作很轻。周懿盯着茶几上那杯没喝完的酸梅汤,冰块早化了,原本暗紫色的茶变成了玫瑰红。
“你以前……也给别人吹过头发吗?”他问得很随意,眼睛却没抬。
风筒停了一秒,又继续。
“没有。”肖衍行说。
“哦。”周懿应了一声。
我好像问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
头发吹到八成干,肖衍行关掉风筒,顺手把插头缠好。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冰箱偶尔启动的嗡鸣。周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他:“明天我送安安去幼儿园,你不是说早上有个会?”
“改到十点。”肖衍行说,“李姨去买菜,我送你们。”
“嗯。”周懿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安安说周五有亲子运动会,要两人三足。”
“那就两人三足。”肖衍行笑了笑,“我腿长,你喊口令。”
周懿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也笑了。笑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把脸埋进臂弯里,声音闷出来:“我小学那次两人三足,摔得满嘴泥,同桌女生哭了一个星期。”
“这次不会。”肖衍行说,“摔了也有我垫着。”
周懿没抬头,只觉得自己脸发烫。过了会儿,他轻声问:“几点了?”
“快一点。”肖衍行看了眼腕表,伸手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去睡吧。”
客卧门推开时,床头的夜灯自动亮起,是比客厅更暖的橘色。
安安的毛绒兔子被遗忘在枕头边,耳朵垂在床单上。周懿弯腰把兔子拎起来,拍了拍不存在的灰,放回安安房间。
“那我先睡了。”周懿说,“你明早要早起。”
“不用。”肖衍行把灯调到最暗,只留一圈浅浅的光晕,“夜里安安要是过来,会撞到你。”
周懿没再争,滑进床里侧,背对着门,床垫微微下陷。
“肖衍行。”周懿忽然喊他名字。
“嗯?”
“……晚安。”
“晚安。”男人说,声音低而稳。
随后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慢慢的,慢慢的消失在这深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