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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如影随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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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省厅高层的无形压力和顾宸那通冰冷警告的电话,像两片沉重湿冷的阴云,久久笼罩在顾珩心头,挥之不去。而那个关于自己个人标识可能与过去洗钱案存在关联的可怕联想,更是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他思维的缝隙,让他坐立难安,心神恍惚,难以集中精神。他只能近乎自虐般地强迫自己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永无止境的修复工作中,试图用那些繁复精细、需要极致耐心的流程来填满每一秒,麻痹所有纷乱喧嚣的思绪。
这天下班时,天色已近黄昏,比平时稍晚了一些。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熔化的金球,缓缓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而悲壮的橘红色,给林立的高楼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流动的、虚幻的暖金。顾珩婉拒了叶蓁“顺路一起走”的提议,他此刻无比需要绝对的独处,需要冰冷的空气来冷却过度思考而发烫的大脑。他习惯性地背着自己那个有些年头的帆布工具包,沿着修复院外那条安静地栽满百年梧桐的老街,慢慢走向不远处那个熟悉的公交车站,准备像往常一样,乘坐几站路后再换乘地铁回家。
老街在这个时段行人稀疏,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显得格外静谧,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带起一阵短暂的风。初夏的晚风温柔地吹拂着梧桐树宽大的叶片,发出连绵不绝的、令人心安的低语沙沙声。
起初,顾珩并未留意到任何异常。他深深地沉浸在自己混乱而沉重的世界里,脑海里反复推敲着账本上那几个顽固的、难以辨认的怪异字符,眼前晃动着凌曜那双锐利而充满探究意味、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耳边回响着顾宸那句冰冷的“好自为之”…
但渐渐地,一种微妙而黏腻的不适感,像细小的、冰冷的针尖,悄无声息地刺入他的后颈皮肤,激起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并非路人偶然投来的好奇打量,也非欣赏的目光,而是一种持续的、冰冷的、带着某种明确目的性和评估意味的窥视。如同暗处有一条毒蛇,正无声地吐着信子,锁定了猎物。
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心脏不受控制地微微提速,撞击着胸腔。他借着路边一家古董店擦得锃亮的玻璃橱窗,假装驻足浏览里面陈列的一件青花瓷瓶,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飞快地向身后街道扫视。
人流稀疏。几个匆匆走过的下班族,一对挽着手散步的老夫妇…然后,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身影——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男人,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动作看似随意慵懒,但顾珩敏锐地注意到,每当他故意放缓脚步或者在一个书报亭前假装停留时,那个身影也会相应地、几乎同步地做出微妙的节奏调整。
被跟踪了!
这个认知像一股高压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全身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冰冷的战栗和强烈的生理性厌恶。是“影子”的人?还是…顾宸派来“提醒”他的?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单纯的警告?还是更恶劣的恐吓?甚至…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手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指尖微微发凉。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用强大的意志力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慌,保持表面上的镇定。他迅速在脑中规划路线:前面路口右转,是一条更加繁华热闹的商业步行街,那里人流如织,店铺林立,或许可以借助复杂的环境摆脱对方。
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冰凉的屏幕贴着他微热的手心,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第一个本能般跃入脑海的念头,竟然是毫不犹豫地拨打凌曜的电话。那个号码,即使五年未曾拨过,也依然像用刀刻一样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但指尖悬停在那个名字上空,他又猛地犹豫了。说什么?说自己可能神经过敏觉得被跟踪了?有什么实质证据吗?万一真的只是错觉,岂不是显得自己可笑又脆弱?岂不是又给了他…介入自己生活的理由?
就在他迟疑纠结的这短短几秒内——
一辆黑色的、款式老旧、车身甚至有些脏污的桑塔纳轿车,像个幽灵一样,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一条极其狭窄的、平时几乎不会有人注意的小巷里缓缓驶出,不偏不倚,正好滑行到他前方几步远的路边,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如同一只拦路的黑色巨兽,恰好挡住了他去往那片热闹商业街的必经之路!车窗贴着极深的、几乎完全不透光的膜,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一股强烈而原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几乎同时,身后那原本保持着固定距离的脚步声,也明显地加快了,变得清晰而急促,正在快速逼近!
前后夹击!陷阱!
顾珩的心脏猛地一沉,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疯狂冲刷着耳膜发出的轰鸣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但他残存的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他下意识地死死握紧了手机,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迅速而惊恐地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以避险或者求助的机会。右手边不远处,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从玻璃门内透出,显得温暖而安全。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不顾一切发力冲向那家便利店寻求庇护的那一刻——
“嘀——!!!”
一声尖锐刺耳、几乎要撕裂空气的汽车喇叭声,在他身后极其近的距离猛地炸响!声音狂暴而充满警告意味!
紧接着是轮胎橡胶与柏油路面剧烈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尖锐声音!
一道极其刺目的、雪亮的远光灯强光,像一把利剑,从他身后猛地扫过,将他的影子瞬间拉长又扭曲地投在前方那辆黑色的桑塔纳上!
顾珩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强光惊得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只见一辆他无比熟悉的黑色SUV——凌曜的车——以一种近乎蛮横的、不要命的姿态,猛地从后方车流中强行变道冲出,带着一股决绝的气势,狠狠地插到了他和那辆充满威胁的桑塔纳之间!车身因为急刹和甩尾,划出一个惊险而漂亮的弧度,轮胎甚至冒起一丝淡淡的青烟,最终稳稳地、霸道地停住,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黑色屏障,恰好将他和前后潜在的致命威胁彻底隔开!
驾驶座的车门几乎在车子停稳的瞬间就被猛地从里面推开!
凌曜高大挺拔的身影几乎是跳了下来,动作迅捷如猎豹。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像淬了火的刀子,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几米外那个穿着灰色连帽衫、已经下意识停下脚步、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些措手不及的男人。凌曜甚至没有来得及看顾珩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杀气,都集中在了那个跟踪者身上,周身散发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攻击性极强的、令人胆寒的气场!那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压迫感!
那个跟踪者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会半路突然杀出这么一个气势骇人的程咬金,明显愣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帽檐和口罩之间的缝隙中,目光闪烁不定,流露出一丝惊疑和退意。
而那辆黑色的、如同幽灵般的桑塔纳,里面的司机显然经验老辣,见势不妙,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一脚油门到底,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一声沉闷而愤怒的低吼,像一头受惊的野兽般迅速蹿出,加速驶离了现场,飞快地汇入傍晚的车流,几个拐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曜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个灰衣男人身上,一只手已经极其专业而迅捷地按在了后腰隐蔽式枪套的位置上,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如同即将发起致命一击的猛虎:“站住!警察!别动!”
那个灰衣男人眼见同伙撤离,自己暴露在目标和一个明显不好惹的警察面前,显然不想进行任何形式的正面冲突。他没有任何迟疑,猛地转身,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毫不犹豫地拔腿就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向旁边另一条更窄、更昏暗的小巷!
凌曜低声骂了一句极脏的脏话,怒火中烧,立刻就要发力追上去!绝不能让这条线索断掉!
“别追!”顾珩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明显的急切和担忧,“他故意往黑巷子里跑!肯定有同伙接应!太危险了!”
凌曜追出去的脚步猛地顿住,硬生生刹在原地。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大的职业理智在瞬间压过了追击的冲动。顾珩说得对,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穷寇莫追,而且他确实绝对不能把毫无自保能力的顾珩一个人丢在这可能还不安全的路边。他迅速拿出手机,解锁,手指飞快地滑动,找到陈锋的号码拨了出去,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向电话那头报告了准确位置、对方详细的体貌特征、逃跑方向以及那辆逃逸桑塔纳的模糊特征,要求立刻部署警力进行周边区域布控和排查。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终于解决了最紧迫的威胁,猛地转过身,一步就跨到了顾珩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一臂。
肾上腺素仍在体内疯狂地飙升、冲撞,让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胸膛微微起伏,额角甚至能看到因为极度紧张和愤怒而迸出的细微青筋。他上下下、几乎是粗暴地、用审视嫌疑犯般的锐利目光扫视着顾珩,仿佛要将他里外彻底穿透,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少。然后,他猛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抓住了顾珩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声音因为之前的疾跑、急促和后怕而显得异常沙哑、紧绷,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没事吧?!啊?!有没有受伤?!他们碰到你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他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焦急和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滔天怒火,那怒火是针对那些嚣张卑鄙的袭击者的,也是针对…或许让顾珩陷入如此险境的他自己。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在微微发抖。
顾珩被他抓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他却奇异地从这近乎粗暴的关心中,感到一丝荒谬的、久违的、令人鼻酸的安全感。他看着凌曜因为极度紧张而紧绷的侧脸线条,看着他眼底那尚未散去的、如同实质般的惊怒,自己的心跳也快得离谱,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呼吸急促而不稳,只能下意识地、用力地摇头,声音因为惊吓而有些发飘发虚:“没…没有…我没事…他们没碰到我…”
直到此刻,危险暂时解除,肾上腺素的效应开始减退,他才感觉到一阵迟来的、汹涌的后怕,腿肚子控制不住地有些发软,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凌曜似乎这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下手有多重,像被电到一样,骤然松开了手,仿佛顾珩的手腕是烧红的烙铁。顾珩白皙瘦削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无比的、触目惊心的红痕,甚至微微有些发青。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微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那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安全社交距离的急切关切和肢体触碰,那不加掩饰的情绪外露,让两个早已习惯了用冰冷外壳保护自己的人都感到极度不适应和手足无措。
凌曜迅速后退了半步,刻意拉开了距离,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表情几乎是狼狈地重新强行凝固成惯常的冷硬面具,试图用最官方的、最疏离的语气来掩盖刚才那一刻的彻底失态,生硬地、干巴巴地解释道:“…咳。你是本案的重要证人和核心技术合作专家,在你协助案件调查结束之前,你的人身安全属于警方责任范围。我不希望因为你的任何…疏忽大意,导致案件调查受阻甚至功亏一篑。”
顾珩也迅速垂下眼帘,收敛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低下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发红刺痛的手腕,同样用一层更厚的冰霜将自己重新严密地包裹起来,声音平淡无波:“…我知道。谢谢凌警官及时赶到。以后…我会更加注意。”
对话官方、刻板而疏离,每一个字都符合规定流程,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那下意识的保护、那急切的追问和失控的力道,都只是一场幻觉,从未真实发生过。
但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紧张因子,皮肤上残留的触感和红痕,以及胸腔里那仍未平息的、疯狂擂动的心跳,却在无声地、固执地诉说着一切。
几分钟后,陈锋带着几名队员驱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了解了基本情况后,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操!敢他妈的光天化日之下直接盯上我们的关键专家了!还搞前后夹击!看来咱们是真捅到马蜂窝了,这帮孙子狗急跳墙了!”他立刻安排两名便衣队员贴身护送顾珩回家,并紧急协调人手,加强对修复院和顾珩住所的暗中保护力度。
对手的危险性、嚣张程度和专业性,远远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期。这不再只是一场隐藏在幕后的智力博弈和技巧较量,而是已经演变成了真刀真枪、赤裸裸的人身威胁和恐吓。